四人回照瑩樓歇下,小潭子伺候墨懸羽梳洗,墨懸羽與文武官員秉燭夜聊,不在話下。
次日墨懸羽仍鬱鬱寡歡,展雁翔是個能文能武的官員,機靈好玩,素來賦雅風流,最喜騎馬打獵,提議到野外縱馬奔騰一番。
宋軒樓是個陰沉寡言的純粹文官,最惡人放蕩,二人性格相反,一塊謀事難免諸多矛盾,墨懸羽卻愛看兩人鬥嘴,滿朝文武能將宋軒樓這般沉穩老練的人激得怒火三丈也唯展雁翔而已。
此時宋軒樓自是不願,昨日那般,散心不成反倒糟心,「周禮有云:春搜,夏苗,秋瀰,冬狩,現下是入春之際,你卻想著狩獵,成何體統。」
「陛下現在可是微服,哪需要像你這般死板,還周禮,不過就是騎騎馬,射點野兔,你真不懂得讓陛下寬心。」
「你!」
「好了好了,展卿與宋卿皆言之有理,我等就是去騎馬,再回宮城可再難有這般機會讓你們舒展筋骨。」
太叔御只噤聲,不表言論,既然墨懸羽帶此二人隨側,必有遠行。
墨懸羽從了展雁翔提議,令朝中要官回城以通朝中政事,留二十名武官再往盼陽城五十里外進發,自是備妥糧食、馬匹、弩弓好箭云云。
眾人策馬來到圍場,墨懸羽騎著一匹黑馬於林中逐鹿,此時鹿如賊寇,他一面追逐一面射箭,一箭中的,鹿兒當場斃命。
幾個愛阿諛的臣子無不大讚墨帝是逐鹿中原之帝皇,墨懸羽聽了亦一掃昨日陰霾,令眾人飲酒歌舞,摔跤比武。
當眾人嘻笑玩罵時,太叔御獨坐涼亭內,仰望魚肚白的天際。
陰雲漸濃,驟雨將至。
墨懸羽亦感天色有變,離京多時,眼見近午,吸息中盡是青草味與溼氣,無半點溫陽可沐,豆粒大的雨滴落在他額上。
來此之前墨懸羽亦有所顧忌,但屯門有曹儒鋒領敢鋒營鎮守,諒李海容不敢大動干戈。
漫步無言,他心裡莫名忐忑不安,遠眺遙山疊翠,舉目所見皆被濃霧所遮,一片,而雨又漸大了。
「赫!」那人腰只一縱,雙腿略夾著馬,一路奔騰數十里地,只求快——還要再快。
突一陣隆隆震地,不過眨眼的時間,銀鎧豹面之將領奔近駕前抱拳屈膝,「陛下!臣護駕來遲,懇請賜罪。」
墨懸羽見此裝束正是曹儒鋒麾下副將,已知不妙,「何來無端禍災?你倒是說清來由。」
副官回道:「有陛下遇埋伏之報回京,將軍恐防有詐,只派臣領兵五千前來應對,若真遇不測便派兵往返通報,將軍再親出以成犄角之勢。」
他甫聽前半句險些驚散了魂,幸曹儒鋒領兵打仗多時,自是明瞭詭詐之計。
驚魂未定,又一陣蹄震,乃曹儒鋒親自帶兵前來。
曹儒鋒眼見四周並無甚風吹草動,遑論有何敵軍埋伏。
眾人皆不知究竟如何,太叔御正緩步而來,手裡握緊一枚翠綠環玉,中心處尚天匠了一點朱砂,「好一招調虎離山,陛下之親信隨行,只消曹將軍離京,李海容便無後顧之憂,為今之計應整軍馬,向後山隱遁,以防李海容以救駕之名行弒君之實。」
宋軒樓上前道:「圍場附近皆有行宮,看雨將勢,不若前去多取些物資,以防路上飢寒交迫。」
「不可,李氏用計慣於出奇不意、雷厲神速,副官與曹將軍先後而至,想他李氏暗兵應近在咫尺。」
雖有驚嚇,但墨懸羽心中並無太大動盪。
而立之時他尚在各處征戰,先帝膝下龍子無數,怎麼想也輪不到他這個只愛山水與沙場的第十三位皇子——卻只因其師乃天下無雙的神機妙算,使他逐步登上皇位。
太叔御一使明帝放任兵權、容諸王將領擁兵——乃是悉透明帝有智無謀。雖他大礎常受鄰國逾境征伐,亦不至於年年有事,卻使五王鎮防邊關,以禦無影之兵。
二使五王自以為天賜良機,復從中作梗讓五人聯合,方有明帝斃命皇座、宮城陷入奪權爭皇的局面。
五王自是殺得兩敗俱傷,打遠方搬兵來城又六天日夜殺伐,早已筋疲力盡,而他早在宮中好整以暇,到臨了不過手起刀落,輕而易舉盪平五王之禍。
雖太叔御素來暗中使計,他卻不是個逞勇智昏的瞎眼之人,安能不知太叔御狠心害得千萬人命皆乃為主。
此不仁不義之師不知緣何廣叫天下人所知,傳到末,白白說他姦殺擄掠、殺人如麻,換得紂桀二字罪名,直令他如何不憂心這弒君害兄之舉逆達天聽,只願他誠心祈福能使民心歸穩,稍消罪業。
卻道太叔御將軍馬分作十支隊伍,一干親信亦分作十堆分放,趁霧正濃避向後山,太叔、曹、展、宋四人自然護駕。
不到未時便各據山中,果見李兵追來卻無敵可逢。
李氏麾下應裕康率五萬之眾來到圍場,此五萬人盡是刺配流放與該死的罪犯,本性頑劣兇殘,而這應裕康原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正是魔王統領著魔鬼奉命弒君來了。
應裕康見眼前邪霧來得莫名亦不著急進攻,令幾個矯健如猴的部下做探子隱進山裏,在圍場四處觀光,也不計較何處才是適合紮營安隊,隨意就讓下人搭了軍營整歇。
話說行軍入山,山中樹木高聳,路崎嶇難行,兼有迷毒瘴氣,各皆失了方向、斷了消息。
墨懸羽自小經歷百來戰爭,練得一身銅皮鐵骨尚不堪瘴氣侵擾,可憐宋軒樓這等文臣逐個疲軟,倘遇埋伏直若俎上魚肉。
太叔御聞得細微葉笛聲藏在風動鳥鳴之中,他凝視墨懸羽一陣,捏緊手中環玉,口中不禁呢喃,再三告訴自己此番定要將其除之後快。
臣等聚成團圍在樹下取暖照應,野山民們自樹上倒身滑落,無聲結果了大半無力還手的中毒文臣。
當時宋軒樓正一時尿急脫隊結群,又拿不準回去路程,免不了彎彎繞繞,路經此處,朝上同僚盡都身首異處。
宋軒樓嚇得言語不出,不敢久留,直直往墨懸羽的方向奔去,來到駕前,幸適才解手,否則定然魂喪九泉。
墨懸羽見其神色有異,三魂丟卻七魄,道:「宋卿,何事驚慌?」
宋軒樓顫著牙,好一會才從牙縫裡擠出氣聲,「有……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