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懸羽聞言,卻要宋軒樓萬不可張揚,以免自亂陣腳。
只是天色漸晚,在山裏生火,山下必看得清何處有人煙,如此,太叔御將人馬分作十隊便失了意義,倘無火炬照明,夜裏如何防得野獸與刺客?
墨懸羽遂向太叔御討教如何應對。
太叔御心如止水,波瀾不驚,道:「微臣將人分作十部,就是要山下看見十處人煙。」
墨懸羽悟得此舉乃淆敵之策。
墨懸羽鬱鬱難歡,倘若他不答應展雁翔來此,豈有現下左右逢敵的局面,說到底都怪他自己不識危機。
曹儒鋒近君側,抱拳道:「陛下勿憂,臣已令百名精銳將士搜山,查清刺客都是山裏的蠻人,對方人數不多,估計應二百人,但我等不熟地勢,最好在天黑以前除盡他們,懇請陛下下令。」
墨懸羽應允。
太叔御早先料得曹儒鋒定有此舉,行軍打仗之人最忌腹背受敵,必先剿殺一方才能無後顧之憂,暗想道:只差將曹儒鋒從墨懸羽身邊引開,大事可成。
入夜,曹儒鋒獲捷報:捉獲二百餘蠻人當場了結,己方精銳失五十人。
曹儒鋒想道:副官先派五千,他後領一萬之眾來援,共一萬五千人,朝官死去大半,應裕康有五萬之眾,兵力有五倍差距,不可硬碰,只可智取。陛下這方僅三百精兵相隨,易於匿蹤,若團結其餘士兵守山與應軍頑抗到底,陛下可趁亂由精兵守護繞徑而出。
曹儒鋒便與太叔御相商:「我有一計,如此如此……還須太傅伴陛下左右。」
「將軍此計與我不謀而合,將軍之能我自是知曉,只是戰場如風雲莫測,望珍重。」
「曹某一人無足輕重,陛下安危首要,但太傅亦不可有失。
太叔御抬眸,望見曹儒鋒眼中寄託與信任。
墨懸羽及曹儒鋒對他信而不疑,而他卻將此來利用,預謀不軌。
太叔御對曹儒鋒莞爾一笑,笑中參雜歉然,與身不由己的無奈,可墨懸羽……他定要殺之。
「我知曉,將軍放心去吧,肝腦塗地,定不負將軍所託。」
「太傅且住,莫要多言。」
曹儒鋒提槍上馬,令人搜山之時已得各路隊伍消息,使幾個小兵往各部知會,據點待命。
太叔御與墨懸羽挾在三百人隊中悄然下山,不在話下。
應裕康於圍場中與將士們殺羊宰鹿,吃飽喝足,於營中少歇,他眼見冷月高掛山頂上空,霧越朦朧;耳聞寒風把樹枝吹得呼呼直嘯;身感夜涼凍骨。山中十處黑煙竄空直上,料想是耐不住飢寒而生火取暖,自曝行蹤,現下便是殺敵措手不及的好時候。
遂點步兵二千,由副官黃超帶頭潛山,再點九部二千先後而入。
卻說黃超尋得一處篝火,舉目竟無人影,腳印與蹄印盡被掃去,此地越行越狹,山路又難行得緊,應難藏軍。
正欲返回,但聞搜地一聲划空,仰首望之,只見曹軍狡匿於樹上,箭雨嘩嘩疾落,士兵一時慌亂推擠,亂卻陣腳,又困於狹處動彈不得,霎那之間盡被箭傷亡。
原來曹儒鋒兵分十路,盡擇些林木高聳、地狹難行的所在藏軍。
曹軍人數雖少,但易於移換陣地,利於山中疾行,只消初次交鋒時重挫應軍,他便多幾分勝算。
本以為應軍初陣傷折,理該撤回營中整頓,待天明再作計較,豈料又是十部接替,好不怕死,三番如此,曹軍箭盡,行蹤又暴,反被將了一軍。
曹儒鋒縱橫沙場多年,從來未曾見得這般賤視人命、毫無章法可言的計略,應裕康若不是傻子,那便是個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曹儒鋒在山腰聚兵,作為主帥自然不在十部之中,盤算時間,想道:維護聖上的小隊應已下山,擇僻徑返程,途中乘車馬,只須再堅持兩個時辰,即便應裕康發現陛下不在此山也追之莫及。
箭盡之兵遭應軍投槍射死,折去千餘人,曹軍步兵後湧而出,這時兩軍方正面對峙,曹背地狹,應背地廣,此困獸之鬥死傷慘烈,兼之先前亂箭射死萬餘人,遍地血流成河,吐納之間盡是腥風。
但見曹方騎兵扯下布條蒙去馬眼,抖去一身飢寒,換得滿腔熱血,齊聲共喊:「為護我主,殺出重圍!」
此聲震耳欲聾叫人毛豎膽顫,應軍紅了眼,猙獰彷似煉獄修羅,舔刀飲血,兩軍各化作神魔相抗。
這時曹儒鋒副官諫言道:「陛下應離山多時,此十部將士身亡,抑是精忠為主,壯烈犧牲,將軍,趁應軍尚未尋到此處,現下正是我等撤離的時候。」
曹儒鋒沉默半晌,慷慨震山之聲猶盤旋在耳,倘若此時逃撤,應裕康恐將生疑,必火力往山下追趕,愈是往死裡抵抗,愈能叫人相信聖上就在山中,道:「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即便是一秒,我也要替陛下爭得。」
曹之麾下聞言,軍心大振,齊道:「我等誓死追隨將軍!」
此刻應裕康率百騎入山多時,悄然繞到曹儒鋒背後,見彼方周身亦是百人,如魅一般的自黑夜裡奪出,嘴裂似盆,手握長刀,劈頭就要斬落!
曹儒鋒忽感一陣殺意壟罩,拽馬繩回身,提槍以柄硬是接下。
卻說墨懸羽一行人慌忙下山,步行多時,眼見前頭就是驛站,站裏早讓太叔御安排了蠻人,閣樓中藏得幾名射手,各有百步穿楊的本事,只要近得百步之內,墨懸羽之命唾手可得。
行進中,墨懸羽拉住太叔御衣袖,低聲道:「又勞你為我算計,不知曉犧牲多少人命……」
太叔御緊握手中環玉,墨懸羽越是這般,他便越覺有愧。
如墨懸羽是個愛殺伐的殘暴之人,他即能輕易下手,可偏偏,墨懸羽心中懷仁,雖有主見卻不果敢,雖有抱負卻妄自菲薄,也因如此,他當初才選擇任命其師、才害得大礎至此。
太叔御哽著喉,心中盡被虧欠所佔,「陛下……可怨臣如此心狠?」
墨懸羽只一笑,「朕何曾怨你。」
太叔御略抬星眸,漆黑中隱約有一點銀芒閃爍指著墨懸羽,知曉一切就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