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疲累的一天。
安禹本該這麼想卻埋頭於工作。
清秀的臉蛋此時蒼白,原本纖細的身影更是顯得瘦弱。
儘管如此,那少年還是掛著真誠,燦爛如陽的笑容。
回潮五天前
一如常往,安禹步行到妙樂坊工作。
完成基本的打掃後,正想練習曲子的安禹就被其他伙計叫住。
「安禹——看見你太好了!來來來」
安禹就這麼被那位伙計拖著走。
妙樂坊一向都門庭若市。
這是他從第一天開始工作就知道。
但是他也從未負責前台的工作。
直到他被人換上了衣服、塞了樂器、推上台。
簾後的伙計對著他比了抱歉的手勢後,便消失不見了。
對此動作對於安禹來說沒有意義。
對著觀眾燦爛一笑,清眸微斂,十指輕撫琴身。
右手輕抹,琴聲宛如湖中漣漪從無聲逐漸廣大然後豁然停止。
那隻是暴風的前夕
安禹十指在琴身遊走,右手不是跳動,左手滑動。
曲性急速如千軍萬馬奔騰,時而緩緩如流水潺潺,時而低迴委婉似竊竊私語,時而高亢挺拔似巍峨高山。
讓聽者陷入音樂的暴風眼,情緒高漲,激昂不已。
汗珠漸凝,喘息可聽,心臟也亦如那曲澎湃但少年也停不下手,讓自己追逐著那曲然後化為同體。
曲終人散
不是.......
在彈出最後的音符,場地一片寂靜。大家都還沉淪在那曲子爆發後的餘音。
安禹喘息,眼前一片朦朧,不知是汗抑或淚。
忽然有位客官站起,大聲拍掌。
「好!再來一曲!」
如雷的掌聲響起。安禹便是應了那客官,繼續獻曲直到深夜。
隔天,安禹就收到不少的表演要求。
看著同事手上堆積如山的請帖,安禹頓時覺得對不住那些客官了。
但他還是接下了一部分的請帖。 。
趁著空擋的時間,安禹便是回了信拒絕他們的好意。同時妙樂坊也接下了不少的訂單,其中還包括本家的琉璃琴。任憑誰也會對那疊高達半腰的訂單感到恐懼,但他們更畏懼的是那個哥舒孚的訂單,琉璃琴。
看見大家都對那個訂單特別畏懼,安禹便表示接下該訂單。他們差點下跪哭的稀里嘩啦的的表情,讓安禹感到驚訝。但他也沒察覺訂單是需要在四天內完成。
於是安禹便開始了他的過勞生活。
白天就替顧客表演,中午替琉璃琴畫設計圖,尋找素材,以及開始琢磨琴身,晚上則上班。
日復日,半透明的琴身漸顯。冰藍色的琴在尾部漸變成深藍色,琴身內部還鑲上了發光的碎石。光刻畫了瑣碎繁華的花紋,耗了安禹三個晚上。
沉迷與工作加上本家的壓力,安禹並沒歇息多少更別提進食了。
終於在第五天,安禹裝上了弦,輕輕地彈奏。音律宛如清泉清澈。
本家派來了人檢收了琴,便將琴帶走。
但奇怪的是那人除了留下錢還留下了一瓶飲料,吩咐自己喝了之後一定要去找哥舒孚。
那人眼中的抱歉全都眏如安禹的眼中,他卻拍拍對方的肩膀,說會準守諾言。
將對方送出門口,安禹才踏著虛部告假。
身上帶著方才的錢以及那瓶飲料,安禹虛弱地走在街道上。
天開始暗了,他甚至感覺到濕氣漸重。眼前盡是花花綠綠的,安禹無奈地苦笑。
然後黑暗籠罩,少年倒在路旁。
酉時,紅日西斜,天正昏。
完工後,沿路徒行至府。
雖上任尚書將近一年,亦算習慣,但近日事務繁多,對己而言有些吃力。
揉揉眉心,肩膀隱約泛酸。
早日回府休息吧。
再轉角彎,卻見一人倒於地上。
快步湊前扶起人身,只見是十六七少年。
伸指探鼻息,雖弱,還算穩定。再觀人臉色蒼灰,眼袋一團暗,應是操勞過度,累倒了。
幸好此處離府邸不遠。
蹲身背起少年,人比想像還要輕盈,一副纖弱身子。
毫不知覺的少年隱約感到有人觸碰卻在下一刻昏睡過去。
任由那人背著,少年全身重量壓在那人身上。
天也終於落下毛毛細雨。
第一滴雨水落在鼻頭時,安禹還是本能地動了一會,抓了那人的衣物,力道雖輕如羽。
「兄長......」
那似呢喃的碎音從乾裂的口唇溜出。
聞碎語,腳步微頓。
回頭則見人睡顏,任由雨絲灑落。水珠滑側頰,沾濕肩膀。
再不加快步伐,可能會感冒呢。
眉頭皺,背人急步回府。侍童迎接時,雖諤然,亦迅速置人於客房,吩咐人尋相熟大夫,再為少年擦身。
把人安頓好,轉頭才回想自己亦是混身濕透,見夜深,乾脆沐浴去。
少年也靜靜地任由他人擺佈,衣服被脫落時也露出了身上的火吻。
那一身暗紅从那日起便從不退下。从背部如蛇蜷曲而上的痕跡纏繞上四肢。
少年也只在期間呢喃一些碎語。
大夫到來替他把脈後便是開了溫補的藥物,離去。
換上了衣物,那侍童也安心地放著不知何時甦醒的客人。
良久安瑀在睜開雙眼。
這裡是哪?
用手撫著發疼的額頭,少年望著床箱放空。
待僕人燒水,先以指尖量探水溫,適宜,才脫官服入浴桶而沐。
熱霧騰騰,蒸氣撲臉。縱身靠邊,以手心輕揉肩,酸痛亦覺舒暢。
稍躺片刻,當澡水漸涼,便繫衣離去。長髮披散及腰,隨動而擺。步至客房,入目是少年呆滯模樣。
輕敲門,揚笑道:「睡得還好嗎?」
「好。請問.......」
反射性地回答,少年也立馬端坐起來。
壓下痛處,少年露出燦爛的笑容。
門旁站的是一個溫柔如水的男子。
像是剛淋浴,額小的房間充滿著那淡淡的體香。
「你知道這家戶子的主人嗎?我想親自跟他道歉。」
少年語氣額帶歉意。
明明難受,仍強顏掛笑。只是個少年。
「助人乃為官之責,不用道歉。」
擺手微笑,稍放輕語氣,示以人放鬆。
「在下溫言朔,閣下該如何稱?」
「小弟安禹,多謝溫大人相救。」
雖眼前男子並不介意,但少年還是額感罪惡。
欲下地的少年,用剩下的一點力氣以肘撐床。
不料,摔地也。
吃疼地呻吟一聲,少年蜷伏。
「你還不能起來...」
見人欲下地,原想制止,人卻摔地了。
立馬扶起人,察人膝蓋淤紅,不禁嘆氣,抱起細腰置床上。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若真想答謝,亦應當你康復過後。再添傷,也不過難為自己。」
見大人抱著自己的腰,少年自然地環著大人的頸。
澄澈的雙眼閃過一絲的自負。
「可是……實在太麻煩溫大人了。」
本想說些什麼的少年語氣最後漸輕。
父母不存
不懂對方是否聽見最後那一句。
少年垂目,微笑。
少年細語,若輕,則仍清楚入耳。
凝視人,不曉對方家世亦不好說些什麼。但他年輕,也不過是孩子。
「如此,更應自愛。為人子女,不該讓父母為己憂。不若你父母怎能放心?」
柔聲道,安撫人心。
一聲敲響,回首見侍童立於門旁。
「大人,該是用膳時。」
頜首,「於這裡用便行。」
再望少年笑道,「安禹也餓了吧,不如一同用膳?」
非也。至少安禹覺得自己照顧的挺好的。
爹爹在外也從不操心。
至少現段是不讓溫大人操心。
「安禹領教。」
澄澈的眼眸沒有一絲雜念。
臉上也綻放出豁達的笑容。
當安禹聽見敲門聲時,侍童已立與門旁。
這時空乏的肚子在打響。
安禹刷紅了臉,企圖按腹隱藏那聲響。
見大人邀約,安禹也不推辭。
「好。謝謝大人。」
帶著額紅的臉龐,少年道謝。
鼓腹聲響,人頰刷胭紅,倒是可愛。
吩咐侍童備清淡之食,人仍病弱,不宜油膩。
「說來,安禹何以累倒於路上,工作過於累苦嗎?」
適才無感,現再望人瘦弱,則略覺心疼。
聽見大人命人準備清淡的食物時,安禹有感而觸。
眯眼,傻乎乎地笑著。
溫大人好溫柔
「工作不苦。這是安瑀該做的。何來苦呢?」
少年那笑容与蒼白的臉龐格格不入。
少年笑得燦爛,顯得精神。
「勤勞是好,要量力而為。」
見人開朗無事,稍稍放心,亦回笑。
二人一言一語閒談,片刻,食物已備好。伙食皆是米粥,不過其中一碗加上肉沫,另一碗只有菜。
把菜粥遞給少年,「雖較清淡,但你正病弱,先忍耐。康復後再吃好點。」
那片刻与大人相聊,或許是三年來最多話的一天。
侍童也在送上米粥時打斷了著對話。
兩碗粥,一葷一素。
折起袖襬,少年接過溫大人的菜粥。
折至手肘的袖襬,袒露了雙臂的傷痕。但那少年仿如不是自家事地繼續說著。
「好香……謝謝溫大人待款。
安禹打算吃了就離開了。
總不能打擾大人,安禹不安。」
微微笑少年雙手握著碗,仿如承受不了碗的重量,幾不可見地顫抖。
不答,亦無應。續吃著手上淡粥,直至吃盡,才無奈笑道。
「現在天已暗,獨自一人回去,不是更危險?」
見人雙手輕抖,不過逞強。把掌輕輕覆上,眸稍望臂上傷痕,片刻便移開。
「今夜早歇吧,如果大夫診斷無事,明日便派人送你回去,可否?」
溫大人默不出聲·,安禹也只好先果腹。
吃力地舀起溫熱的粥,安禹遞到嘴邊前輕吹。
蔬菜的清香從那粥溢出。
好吃
安禹似孩童般笑了。
最終才放下碗,雙手依然微顫。
或許今日太操勞而雙手乏力。
大人的大掌覆蓋在少年的手上,不禁讓少年感到疑惑。
若他沒看錯,大人還眇了一眼手臂上的灼傷,不滅的痕跡。
少年也偏了頭,不解。
「安禹安好,大人無需擔心。」
不知對方是否因自己虛弱而擔心,安禹也微微笑。
單掌撫上溫大人的臉側,姆腹磨蹭臉頰。
這下那蔓延全身的傷痕透過寬大的衣袖隱約可見。
「安禹不怕,但是大人怕的話,安禹就留下。」
瞇眼燦笑。
纖手撫頰,徐徐輕輕,彷如鴻毛拂臉。
少年雖蒼,但笑容不改。寬袖滑落,火吻更入眼簾。
眸瞇,亦不躲,朝人回笑。
「好了,夜已深,再不歇便傷身。」
人臥床,掌改覆人眼簾,輕笑。
「若有事,喚人進來便好,好眠。」
見人安穩,便離去。
不知是否體乏,安禹那雙澄澈的雙眼顯得朦朧。
而對方卻任由自己觸碰臉頰。
疲憊覆蓋,雙眼也隨著大人覆蓋的手而關閉。
人窩于床。
「好了,夜深了,再不歇便傷身」
安禹隱約聽見這句後,微微地笑了。
夢中出現的人影與聲音重疊,安禹不禁呼喚。
「兄長……晚安……」
但也不過是夢中細語。
離房去,繞廊踱步。
明月掛空,遍沒遮雲,光輕灑落,映皙頰如玉。
「大人。」
只見侍童立於燈火虛渺之處,微光照稚顏,顯青澀。
「入夜,小心著涼。」
侍童湊近為溫言朔披衣,他淡淡回笑,輕聲道謝。
侍童僅僅垂首,神情黯然。
早曉人所思,心憂其主,惟恐天下萬物有誰待其不利。
「小然,欲言又止,不像你。」
雖道人名,卻不視之。
「既救,則不疑。再說,若安禹真欲加害於我,路上行刺便可。無人相救,我必死無疑。」
侍童緊手一抖,細微而不可察。
見此,亦不忍望人難過。
伸掌覆頭,輕揉著。
「不必慮安禹,無事。」
侍童不語,續垂首不動,不知何久,則喃喃言語。
「大人從前起,便偏愛比你年幼之人。」
語出,我一楞,他亦楞住。自覺說錯話,侍童跪下,向我請罪。
擺手示以不用在意,於侍童尾隨下,閒繞幾圈便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