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挑身影踩著輕快的步伐,越過熱鬧市集小徑。
頰旁髮絲紮成越過下巴長度的辮子,剩餘的在腦後系成蓬鬆捲翹的長長馬尾,豔紅桃李的長襟衫及黑色腹圍上繡滿花草藤蔓的細膩刺繡。
手指似是無趣的捲繞著髮絲玩著。
今兒個陽光比過去幾日都要和煦,少年放下手中的貨品,和自己認識的攤販打過招呼,才拍拍衣袖站在熱鬧滾滾的市集裡頭歇息,過腰的辮子被少年細心的繞在手上免得被扯壞,他深吸了口氣,開始盤算著今後得做的活兒有多少。
為了多攢點錢,再苦也得忍耐。
一瞬間,有個穿著顏色豔麗長襟衫,綴著漂亮刺繡的少女走過,那是平民百姓不太穿在身上的顏色,很是特別,或許是哪裡來的胡人少女,大唐有一兩個這樣的少女載並不是怪事,離兒不禁多看了一眼。
市集裡一片鬧聲滾滾,正想往飾品小攤那瞧瞧有什麼好貨色,卻隱隱發覺有個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桃紅色的果然比較顯眼麼...」儘管那視線不過眨眼一瞬,憑藉多年的經驗還是能判斷出並非惡意,放心地回過身子往那方向看去,隱沒在三兩人群中的原來是熟悉者。
「離兒兄弟!」
這聲呼喚似乎跟衣裳突然出現了落差。
回過頭正要走開,但突如其來一聲叫喚使他停住腳步,那聲音很是熟悉,但市集裡頭這麼多人,一下子看不出是何處的人在呼喚,少年回過頭四處張望,卻一直找不著是誰,除了那個穿著美麗的娘子。
可是那聲音不可能是娘子發出的,急急的瞥了一眼,那娘子正望著此處,可是男女授受不親,注意到她的視線,紅了臉的少年倏的把頭轉開,僵硬的站著望向其他地方找尋可能出聲的人。
揉了揉眼睛再看了那人一次,長長的辮子跟應氣凜然的神情,雖然不知為何臉紅的像糖葫蘆似的,但確實是離兒沒錯呀...感覺就聽見了吾在叫他,怎麼也不和我應個聲呢?
只好過去問問是怎麼一回事兒了。匆匆撥開路上的行人,大咧咧的站在離兒面前直盯著人看,彷彿能看見糖葫蘆裡包著的李子似的。
那個娘子突然撥開人群來到面前,離兒想都沒想過會發生這般事,少年的心臟好像被少女踏響一般,每踏一步就跳一下,最後在她低頭駐足,用標緻的臉蛋看著自己時嘎然而止。
大眼瞪著小眼,離兒盡可能的不去看那娘子的眼,他的臉頰逐漸染上艷紅的色彩,感覺呼吸不大過來。
「這位娘子,請問駐足於在下面前有什麼事?」下定決心顫抖著手握拳行禮,少年感覺自己的心神受到了強烈的動搖。
儘管握著拳的雙手讓兩人保持微妙距離,他嘟著嘴裝作沒看見,一伸手就往那人的臉頰襲去--「你就認不出吾來了麼?虧咱們還一起喝過酒呢!」
雙手捏著離兒軟呼的臉頰,當作在捏麵團似的揉著,黃澄澄的眼色凶狠,跟頭頂日光一樣強烈刺眼;手腕上的銀鐲子噹噹作響,一晃眼才想起離兒剛剛一副怯生生的樣子,叫他什麼了來著,娘子...?
「哎呀。」戴銀鐲子穿時的衣服,是姑娘家的衣服呀。趕緊鬆開了手。
那個聲音聽起來是自己認識的人,但外表看起來完全不對,突然伸出手捏住自己的臉,被捏住臉讓少年方寸大亂,他感覺血液衝向腦袋,頓時失去了話語的能力,娘子的手勁可真大,揉的臉頰有些痛。
直到他放開手,離兒才終於恢復了點神智,察覺了對方的眼神還有聲音,正是前陣子喝過酒的白朔兄弟,他垂下頭為自己失態的模樣感到羞恥,「原來是白朔兄弟。」他雙手摀著臉用力的抹了幾下,熱燙的溫度傳在手上,更感覺整個人熱了起來。
「這是?」好不容易可以正視對方,離兒彆扭地開口詢問。
這副裝束好讓人誤會,但白朔化妝的技術真是了得,一時半刻竟分辨不出他的男兒身。
因為穿著一身姑娘衣裳,對他來說並非稀罕之事,所以一時間倒也忘記他們才只見過幾次面,況且還是用個女人家面貌出現,看著他困窘的模樣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吾只想著你咋沒跟我打招呼,都沒想起自己還扮裝著這身呢。」
縮著肩膀低下目光,抿起嘴唇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旁人若看去還以為這"姑娘"給人委屈了。
「失禮了,在下未與白朔問候,是…。」少年坦率的道歉,然而白朔一個縮肩低頭,委屈的模樣讓離兒慌了手腳,一來是他看起來是個娘子,忍不住就心生憐憫,但一來他又應該是個漢子,大庭廣眾下摸也不是、碰也不是。
「是在下不好,別這樣。」急忙彎下腰和對方解釋,「一時看著白朔兄弟漂亮,就沒能認出來了。」很是難為情的小聲擠出語句,少年放輕力道拉住白朔的手說:「這裡人多,咱們去人少的地方好說話吧!」
看沈著的離兒反應慌亂甚是有趣,今兒天氣好他特想玩鬧一番,還壞心的想再捉弄他一會;但是這大街上熙來攘往,他倆又特別引人注目,眼看確實不好多說話。
「哎和你鬧著玩兒呢,吾才不是那種為了芝麻小事就記恨的傢伙。」配上這句話的是嘴角上揚的邪魅笑臉,彎彎的眼角是月牙般模樣,瞧著讓人無法動彈,反握住離兒伸出的手。
「吾知道個人煙稀少喝酒的好地方,兄弟就陪我走一趟唄!」
一把扯過手臂、強硬的勾起手腕帶著人說走就走,力道倒是出乎意料的注意著,步伐也自在輕鬆,好讓旁人看起來不像青樓女子在強拉客人。(?
「看在你一句漂亮的份上才帶你來的。」
繞過市集牌樓,轉過客棧酒樓的巷弄,越過一彎青石橋段,跨過幾道圍籬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杏花林,一席不起眼的酒肆藏身在林間小徑,酒香醉落一樹白瓣。
他漂亮的臉蛋突然綻放笑容,反覆無常的反應讓離兒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瞧他一點也不在乎的模樣,少年才領悟過來,白朔在鬧著玩的事兒。
一個挨近勾手,他腳步穩健的在街上帶路,可少年的心思已被勾得七葷八素,和個人勾手同型還不曾有過,距離近得只要輕輕吸一口,好像可以聞到白朔的氣息,不擅長這麼近距的接觸,離兒唯獨低著頭看著壓實的黃土地面數石頭。
白朔一句話也讓他聽得臉發紅,只管看著旁邊的景色點頭消消熱。
拐過幾個彎,跨過幾道圍籬,巷弄間穿梭,少年眼前的景色逐漸轉變,他沒有想過原來在這城裡還有這麼美的杏花林,潔白的花瓣在樹枝上群聚,中間有著點微微的紅,地上被花瓣鋪得白花花,彷若是冬天的雪地一般。
「在下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景色…,就連在家鄉也是。」美景盡收眼底,少年禁不住讚嘆。
「今年的花開得晚了,所以這時節才能難得看見呢。」嘻嘻笑著有如孩童般單純,將自己私藏起的珍貴寶物與人炫耀;強烈的桃紅與黑映襯在一片潔白中,頗有孤芳自賞意味,甚是醒目。
「老頭兒,給咱們上一壺最好的杏花酒!再來幾盤你最得意的小點心!」
朝著簡陋的酒肆裡叫喚著,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氣呼呼的撥開垂簾,劈頭就是一陣中氣十足的碎念,罵咧咧的說著一個姑娘家三不五時就跑來喝酒鬼混。
「老頭兒就是愛唸...來來來過來這坐,要說話怎麼能沒有美酒呢?」草房外幾隻老舊木架子斜斜的交叉,隨意地綁上布幔成了個遮棚,下方則有幾張木桌木椅,年代久遠的都快跟周遭的黃土融為一體。
確實大白天的喝酒並不是太明智的打算,會被人當作遊手好閒之徒,但是此番花兒落的景致,就如同許多文人雅士說的,不配點美酒當真說不過去。
被白朔的話逗笑,少年表情逐漸舒緩露出微微笑容,他跟著坐上椅子自然地把腳垂著,唐朝不大常見到這樣的坐具,挺新奇的。
「聽老丈人的話,白朔兄弟一定經常來這兒賞花,才會被丈人嘮叨。」捏起桌上的花瓣,他看看桌上白色小巧的花瓣,又看看白朔嘻笑的神情,放鬆的笑了起來。
「我來京城的頭一年就發現這個好地方咧,這後方一片山頭都是那老頭兒的,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草樹木,不來看看多可惜吶。」
接過酒壺還有疊成小塔狀的糕餅,熟稔的寒暄了幾句家常,老人家便自顧自地背著鋤頭離去了。在木刻的杯皿裡盛滿溫酒遞給對坐的離兒,再斟了一杯給自己,大口的乾杯一飲而盡。
「啊,這身打扮方才可是嚇著你啦?」喝了酒才彷彿清醒過來。
小小的啜了一口杏花酒,獨特的氣味在口中散放清香,看白朔喝完酒,大氣也不喘的問話,他的酒量還真是好。
「是阿,沒有料想到會是白朔兄弟,化妝的功夫真是了得。」老實地說出心裡的想法,離兒放下酒杯,神情有些困窘,腦海裡不斷的思考,卻想不到該用什麼詞語去形容白朔化妝後的樣貌,就只有唯一映入眼簾的杏花,「今天是白朔兄弟的什麼日子嗎?」看見白朔色彩華麗的服裝,離兒終於記得他想要問些什麼。
聽著離兒說話的同時又再倒了一杯酒,滿園杏花也靜靜的聆聽著,所見之處無不染上純白,故鄉山峰間的雪也是這樣讓人安心。
「嘛...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頂多算是兼差的日子唄?然後幾日前剛好得了這套新衣服,今兒便好好打扮工作去了。」
眨眨睫毛分明的眼簾,站起身向離兒展示起身上的衣裳,比姑娘家還囉嗦著那些刺繡要花多少時間、銀飾頭飾該怎麼搭配好看,也不為自己為何要化身為女人說點什麼。
白朔起身展示身上的衣物,他細心地解說身上的衣物每一分每一寸,刺繡的功夫也細細地說過,全身上下妝點的飾品都瞭若指掌,在心裡暗自欽佩著白朔,霎那間想起了重要的事,讓離兒都忘了白朔還沒解釋為何要妝扮得像個女人。
「白朔兄弟,在下有事相求,不知道兄弟能不能為在下指點。」心繫著官人就要回來的事情,離兒心想不妨就拜託白朔兄弟幫幫忙。
站起身正經的與他行禮懇求,離兒也知道要看著眼睛,但還是無法抹滅白朔漂亮的模樣而低下頭去。
正要繼續碎嘴流蘇的工法時,被離兒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趕緊抓著行禮的手讓他抬起頭來,那人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撇向他方。
「哎、咱們兄弟一場不用這麼拘謹,有什麼話你儘管說說便是。」直覺告訴他這事兒的氣氛不太對勁,從上次一同喝酒就能感受他並非隨意低頭之人。
站起身的兩人坐回桌邊,一陣帶著涼意的風掠過杏林子,在腳邊飄起飛雪片片。
「謝過白朔。」沒想到白朔會這麼輕快的答應,少年有些意外。
畢竟自己的要求真的很唐突,他讓白朔捉著手,終於拋開顧慮看著白朔的雙眼說:「請白朔教教在下如何化妝吧!越像越好,最好還能夠迷倒郎君。」嚴肅的神情讓人感受到他堅決的意念,然而話聽起來卻像是在開玩笑,離兒回抓住白朔的手,為了讓他知道重要性,又說了一次:「就像白朔這樣,讓人一時看不出男女,這對在下非常重要!」
嗯?是吾聽錯了嗎?還是這傢伙剛剛真的說他想化妝?難不成離兒有喜歡的少年郎還是姑娘家了?吾真的沒有聽錯吧?嗯?
「......我說離兒呀」一瞬間腦袋裡千迴百轉,各式各樣的奇怪想法都萬馬奔騰了一輪,但是離兒盯著他的澄澈眼瞳裡沒有一絲遲疑。
「孩子果然終有長大的一日,你也到這個時期了嗎?」緊緊的握住離兒略帶粗糙的手掌,躍然於白朔臉上的是喜悅之色,總之似乎是認定了些什麼。
「吾會竭盡吾之所能、把所會的都通通授予你的!」
「-。」張著嘴本來想要說些什麼,少年一瞬間察覺好像有什麼不對勁,不過白朔願意傾囊相授真是太好了。
只要會了化妝的技巧,騙過想把雪鳶贖走的官人,把他痛揍一頓的夢想即不遠矣。
「不過,在下再一載的時光就是弱冠了。」看著白朔面露喜色,少年的心裡卻浮現其他的樣子而笑了出來,「雖非七尺,可也是堂堂男子漢了。」他說著抽回手,解開綁縛辮子尾的紅繩,讓柔軟的頭髮自然的鬆開,「有勞白朔。」他又一次認真的行禮道謝。
大概是長期都紮著辮子,散開的鬆軟褐髮有著水波紋般的弧度,披散過肩弭平了銳利的男子身形,而身高正巧與一般姑娘相去不遠,光是背影就能迷倒不知多少人;端看這臉蛋嘛是沒什麼大問題,皮膚白皙雙頰有肉,就是一雙圓潤眼睛及眉毛的悍氣太強烈,得改,得改。
「除了外表外行為舉止也是該注意的...」對著離兒毫不客氣的品頭論足了一番,左手撫著下巴噘著嘴,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哎呀,恰巧這些杏花兒非常適合你吶,你知道杏花的花語是什麼嗎?」看著落在離兒髮上的瓣瓣杏花,眼神為之一亮。
「他的花語是嬌羞;只要記住了這點就足矣。」
被白朔一番檢視,離兒不禁感到有些難為情,一直以來都不大重視打扮,現在突然有人給自己打點,總是會感到特別窘迫。
「行為舉止?」不曾和女性很正面的接觸過,離兒聽見白朔的言語才恍然大悟,對呀!娘子們都是怎麼說話都不曉得,這樣要怎麼像個娘子呢?
還再回憶自己的母親,然而在腦海裡尋獲的殘段,都是她演示武術的剽悍模樣,還在困惑時便被白朔之一言拉回現實,杏花代表的是嬌羞,這還沒聽過,然而這適合自己是什麼意思?
「阿…是這樣嗎?」搔搔脖子,少年的臉慢慢紅了起來,不知是不勝酒力還是今兒杏花香醉人,和白朔說話時總沒有辦法聚精會神地聽話,眼神也不曉得往哪兒放,垂下頭疲勞的揉了揉眼,一邊深吸口氣振奮精神。
「行如落瓣,坐如新芽,立如盛放花朵,如履薄冰,清麗秀婉。」不只何時酒壺裡已經一滴不剩,意猶未盡的舔舔唇瓣,將剩餘糕餅及大把的杏花用布巾給包裹好,將垂落髮絲撥至身後;僅只是幾個平凡的小動作,也駕輕就熟的漫著冶豔氣息。
「那麼事不宜遲,離兒現在就隨我一同回宅唄!」
滿園子的花舞紛紛,他現在有一百種想法正蓄勢待發著要好好的來妝扮離兒,好陣子沒遇上如此有趣的事了。
「例如盛放花朵,如履薄冰…。」少年低聲重複著白朔所說的話,沒想到娘子們的行儀,也像是過去所習得的劍訣一般,「好,請白朔帶路。」這是馬虎不得的事情,得要好好的學習學習。
這件事情只許成功,但是不知道自己能夠做到多少,離兒抬頭望著杏林叢叢包圍的藍天,時間不等人,就只能拚了。
推開深紅色的木門,銅色斑駁的獅子門環哐啷哐啷的叫著,總讓進門的人在事後回想起——那肯定是在勸阻它們別踏進去。
房裡的擺設很簡單,有一整面雕花窗子,一張檀木大床,簡單的木桌和坐席散在地板中央,剩餘的空間充斥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物品,衣物箱、畫軸、書冊、應該是羊類的頭骨、五彩繽紛的布條等等。
「先選幾件你喜歡的衣裳吧!衣服可以代表人的個性呢。」推開幾座像是佛像的東西,打開好幾個衣物箱,濃素淡雅各式綢料,幸好裡面的衣物折疊的整整齊齊非常乾淨。(?
離兒第一眼就看見了深紅色的木門,門環敲得木門響,也在少年的心中敲出聲響,才踏入房裡,離兒已經覺得頭昏腦脹,朱紅色的漆表示白朔可是權貴人家,就這樣擅自跟著白朔進來總是自慚形穢。
草鞋這樣踏進房間好像不好,離兒站在房門外看著裏頭的擺設,窗明几淨的,與自己那小小的土房不同,便悄悄脫下草鞋擱在門外,赤著腳進房。
「這-在下便挑件素色的衣裳吧。」看見堆滿衣服的箱子,往旁一看還好多箱,這看得離兒眼花,他小心地開箱探尋。
這看起來是齊胸裙,偶爾會看見雪鳶穿,兩條束帶繞肩過,膩白以下裙幅直垂,肩上再罩個短襦看起來富貴逼人。
要是沒有這麼多細緻的裝飾,可能會好一些。
離兒看得臉燙,把抽出來一些的齊胸裙又放了回去,娘子們穿的衣服可真難,悄悄回頭看著白朔,期望著他能給些建議。
為了在雜亂的房裡清出一點空間,好放置妝扮的物品,在讓離兒挑選的同時他在一旁忙呼著,試著把幾座銅質垂葉燈台給移開,卻讓後方堆疊的鍋碗瓢盆落得匡匡作響。還是放棄掙扎好了⋯⋯
「嗯?這兒沒有你中意的花色嗎?」
轉身瞧見離兒困擾的面貌,說起男子的服裝確實比女性的輕便多了,顏色也多為低調,一時間定是很難選擇襦裙披巾袖衫這些複雜的東西。
「若是素雅些的⋯⋯吾記得有幾件成色挺好還沒穿過⋯⋯」一頭栽進衣物箱堆中左翻右找,抽出幾件寬窄袖衫及長幅裙,還有內襯的薄衣及絲帶類。
「吾想自然的顏色應該頗適合離兒的,沈穩的大地色系以及天藍色,還有花草的嫩紅嫩綠你看哪種可好?」
「不是,只是一時不曉得該挑些什麼好。」幸好白朔幫忙挑了幾件,否則自己恐怕是沒辦法拿定主意,他輕鬆的挑出幾件適合穿著的給離兒挑選,最後少年伸出手指了天藍色的那件。
「謝謝白朔,在下便挑這個罷。」為了之後的事感覺到緊張,離兒正坐在地上等待著白朔發令,皺起眉頭嚴肅的模樣,令人誤以為他是不是忘了怎麼說話。
「等等可要找把鑰匙解解你的眉鎖了。」
費了一番功夫後總算是替離兒著裝完畢,藍天顏色的大袖衫上有細膩的織紋,內裡的薄衣及外束的腰帶讓身形增加曲線,長長的寶藍色寬幅裙襬散開如潑墨,漸層細緻優雅,綾羅紗緞的披掛宛若一絲白瀑。
「哎呀呀,現在這會兒怎麼瞧著都是個大家閨秀呀!」
心滿意足的抓著離兒轉著圈,前面看看再拉拉後面衣裳整理,得意的拿著銅鏡抹了抹,再遞給離兒讓他看看現在的模樣。
心情有些複雜,不過白朔的反應不錯,看起來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就怕衣服被自己給撐壞,自己好歹也是個男兒,比起纖柔的女人還是不同,被白朔的反應逗笑,從剛才開始白朔就好像在玩遊戲一般,讓人沾染了他愉快的情緒。
「白朔以前是從事什麼工作呢?」被轉得有些暈,離兒接過明鑑與白朔道謝,明鑑裏頭自己的模樣,有些模糊,但看起來有七八分像個娘子了。
離兒舒了口氣,把鏡子還給白朔又一次道謝。
「吾嗎?吾來京城就直接進入附離了,在進入鏢局前、都待在大漠中的胡人雜技團裡,這些妝扮的技術以及揣摩姑娘們的姿態都是在那兒學的。」邊說著邊讓離兒坐上席子,將梳妝的銅鏡立起,在銅爐中燃上幾枝艾草葉,幾個精緻的小木盒打開列在桌沿,不外乎是些脂粉香囊類的妝扮用品。
「和些老爺夫人們吃飯過夜應該也算吾的工作之一⋯⋯畢竟吾有得到銀兩首飾之類的報酬。」
用木梳子輕輕順著離兒的長髮,依稀能聞見空氣中水粉及薰香的淡然香氣。
順從的坐上蓆子,離兒看著白朔準備工具,他的工具齊全得很,這些上街買都得花上不少錢,不過聽了他的工作才知道原來會這麼富有並不無道理。
「白朔的手一定很巧,在下的手就拙了。」看著銅鏡裏頭模糊的人影,離兒的心裡頓時浮現他工作的樣貌,雜技聽人提起很是有趣,各式十八般武藝要會,手也得巧。
不過聽見和老爺夫人們吃飯過夜,離兒的又緩緩皺起眉不語,嗅著空氣中散發的炙艾味,不曉得該說什麼好,這表示白朔也是和雪鳶一樣?
雙手十指交握著掐出白痕,少年閉著眼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才好,他心疼著雪鳶不知何時會被他人枕玉臂,而現在為自己梳髮的白朔也與人過夜,還是說這只是自己多想了?
多問一句都有可能汙辱白朔,離兒低著頭盡量不讓白朔察覺神情有異,沉默著讓他給自己梳理,心卻去了好遠的地方。
隨意哼著小曲將帕子放過水盆擰乾,見離兒閉上了眼心想著倒好,接著便用手上絲帕拭去他面上塵土;眉宇間仍有稚嫩之氣,但更多的是桀驁不馴的風骨。
「一個年輕人咋就煩惱這麼多呢,你瞧瞧這比姑娘的髮簪還緊,再這麼憋著,還沒追到喜歡的人家就把自己給憋昏啦!」臉龐潔淨之後,他伸出食指敲了敲離兒鎖得像麻花似的眉心。
「來來你自個兒拿著這個,然後沾著這邊的水粉往臉上撲就是,心頭想著想讓他看看的那人,全心全意的想著他,這樣才能妝點出最真實的心情。」把繃著布團的紗布塊塞進離兒手裡,另一手比了比玉盒裡的白色粉末。
「恩。」揉著眉心,離兒試著給白朔一個笑容,但是勉強擠出笑容的結果只讓自己臉上的笑變得可怕,「在下現在沒有辦法笑,枉費白朔一片苦心。」他自嘲道。
按照白朔的指示,離兒拿著紗布塊試著在腦海裡想像,不過他並沒有想到雪鳶,也更不可能是想要欺騙的官人,心裡反而蒙著一層霧般沒辦法尋著對象,但不管如何,做就對了。
離兒鐵了心讓紗布塊在玉盒裡一抹,抓起布塊一個勁兒往臉上打,但離兒沒抓準情形,他一個吸氣嗆入了白粉呼吸不過來,他打了個噴嚏後止不住的咳。
原來女人都是抱著這樣的覺悟使用這樣的化妝品嗎!離兒驚訝著手上的東西有這樣的嗆人,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這…哈啾!」空著的手馬上掩住嘴,又是噴嚏連連。
「哎唷唷唷、若說不笑是為了好上妝,那你對心裡頭的那人究竟是愛還是恨啊!需要這麼個拼死的力氣往死裡撲去?吾看是恨他多些了唄?」一手摀著鼻嘴避開那些粉塵,另一手連忙接過那塊快被咳飛出去的粉撲子;如此轟轟烈烈的情形,頗有他當年在團裡向姐姐們學習時的風采,可謂慘劇一場。
趕緊拿來方才的帕子讓離兒抹抹竄進鼻子裡的粉,先不論是殺父仇人還是傾世美人,這份心意還是稍待再讓他拿出來吧。
「吾來幫你吧⋯⋯所謂的牛郎織女也得有幾隻喜鵲替他們架橋呀。」
「是…。」頓時覺得臉燙,離兒把紗布塊交給白朔,要不是因為臉上鋪了層厚厚的粉,不然現在紅臉一定又被看得一清二楚,「在下確實是為了恨而學的。」離兒發覺這不是輕鬆簡單的事,便與他坦承,為了把雪鳶贖回,沒有足夠的財產,就只能冒險一試。
為了不給他添麻煩,離兒閉上眼睛讓白朔方便行事,一邊說:「要是能為在下心儀的郎君化妝,這該是更好的事。」這些話不該讓白朔知道的,因為白朔是這麼開心的與自己教授化妝技巧。
「在下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不敢開眼看白朔知道真相的模樣,少年的表情變得哀傷,難過的事情在心底浮現,他皺著眉頭更是不敢開眼。
自己果然還是個懦弱的男人,只是用虛假的自尊維持生活。
「你終於肯與吾說出心底話了。」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但有些人的肩上注定要背負著意義,船過水無痕,但湖水終究是明瞭一切的曾經;粉撲子拂過微微抖動著的眼皮,他要下定多大的決心才能把這些心思、化作言語訴諸出口呢?
「說到底這是你的事兒,吾幫不了你,也不會幫你。」
細膩的粉末溫柔的附著在臉上,臉下藏著的多少祕密就讓他深埋其中,他也無意探究。
「但是無論為了什麼目的,打點妝扮自己都是無罪的。傾國傾城,紅顏禍水都是無稽之談,這都不過是算計手法及武器的一種。」粉黛輕點入眉,一筆硃砂點上花朵盛開眉眼,花黃貼上額心落下春色一隅。
「白朔一開始就知道麼?」意外的言語自白朔口中說出,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白朔的聲音莫名令人安心不少,一直以來藏在心裡多久,都未曾與人訴說過,然而白朔一人認真地聽了自己的話,雖說幫不上忙,但這已經是對自己最大的幫助了。
「為了達成目的,有時也得不擇手段。」眉間感覺一點涼意貼上,離兒睜開眼放鬆地露出笑容,一整天愁眉苦臉的少年被白朔給點醒,發自內心的笑容頓時為白朔辛苦的妝點添色,「謝謝白朔,在下覺得舒暢不少,看樣子是被白朔之美算計了。」他笑道。
「吾沒有那麼聰明,不過是較容易嗅得人家心情罷了。」抓著他雙肩滿意的左瞧右瞧,不過是妝點上簡單脂粉,秀髮垂落微遮臉側,離兒的外表相貌已完全像是另外一個人;尤其是那一抹難得的如花笑顏,青春少女的芳華滿溢。
「那麼⋯⋯接下來可要換你出馬算計囉,吾對這身裝扮可是有十分的信心呢。」
打開方才的包袱巾,拿出幾朵新鮮欲滴的杏花,輕輕的插在簡單髮髻之間,接著將對折的紅紙遞給離兒,示意他將雙唇抿上。
「恩。」白朔是不是很擅長察言觀色呢?還沒來得及道謝,少年只顧著紅臉,照著白朔的意思輕輕抿唇,他的目光停駐在銅鏡上,深深地為白朔的手藝驚嘆,沒想到在白朔的巧手下,已經快要看不出自己真實的模樣了。
「真是厲害,在下好像看見了…母親。」睜大眼望著鏡子裡的人影,少年頓時眼眶濕熱起來,「太不可思議。」離兒看得目不轉睛,都忘了白朔還在一旁。
「離兒的母親肯定也是位美麗的人呢。」他唇色碧紅鮮豔,那一句為恨而學的決意紅火的燃燒著,側臉的曲線山稜分明,看不清那張臉此刻真正的表情。為了一個人,為了一件事,為了一個目標,為了不知為何,人們每日每日都在努力掙扎。
「外形到位了,再來可不能讓行為舉止給壞了好事兒。」寸步行至離兒身後抓起對應的雙手,帶著他輕柔理好袖衫寬大的袖幅,再徐徐的將雙臂平舉行禮,半掩紅顏作閉月羞花狀。
「以靜制動是為上策。似嬌嫩花朵,不為風吹動,俯首低眉,惹人憐愛。」
「是。」為了達成目的,少年學起婦人行禮豪不彆扭,給白朔帶著手教,他沒一下的時間便把動作給記熟了。
白朔如此仔細地交代口訣,撂倒官人雪恨指日可待也。
但老想著報復的事兒會讓扮裝暴露,對著銅鏡掩著臉,離兒急忙換個表情,不過一時間轉不過來,少年的神情變得複雜,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嚴肅,使得少年沒一會兒便累了。
用手擋著臉,他換了幾口氣,才把手拿開,試著做出像個女人的表情,可沒想到還真難,越是在意反而表現越差。
在讓他自個兒揣摩的時候悠哉悠哉的泡起了茶,桃紅的外袍已經脫去上身,剪裁特別的裡衣露著結實臂膀;正好同離兒相反,從方才豔麗女子的姿態回到平時白朔的模樣。
「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離兒學習得很快,也把自己逼得很緊,交纏的雙股線能織成繩索,也會在繃過極限之時應聲斷裂。
「恩,謝白朔。」很快地把頭別向一邊,裝作沒事一般的不去看白朔外袍底下的臂膀,自己去了房間的一角慢慢地脫衣,「今日的恩情不知該如何報答,哪天去買點酒給白朔麼?」還是身上的那件緊身黑衣最舒適,離兒暗中煩惱著該怎麼小心地脫去這些細緻的服裝,一邊與白朔問。
「以前拜師學藝,總是得給點束脩,不過現在在下沒有這麼多的錢財。」手輕輕地沾著臉上的白粉,細滑的觸感自指尖傳來,「以後招待白朔來在下故鄉玩,再多請點酒。」少年笑了起來。
「束脩啥的就免啦免啦,今兒讓你陪吾玩耍了這麼久,這報酬已是十分足夠了。」豪氣十足的哈哈笑著,手邊忙不迭的送幾塊鬆香糕餅入口,怕是一邊吃一邊說話給嗆著了,趕緊補上一杯茶水潤潤喉。
看著離兒有些笨拙的脫起身上服裝,難得幫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總覺得有些可惜想再多玩一會兒。偷偷的放輕步伐靠近那背影。
「若是有酒能喝,吾當然是不會推辭的⋯⋯」一個輕巧飛撲過去,稍微控制了一下力量後整個人壓在離兒的肩頭上。
「邀請吾至你故鄉遊玩的這個約定,可要好好記得呀。」頭靠著頭僅僅只有一紙的距離,用雲朵般飄搖的嗓音輕聲說道。
「別這麼說。」把衣服摺好,拿起自己穿慣的青色便裝抖了抖,拿了另一條布巾擦臉,正想要穿衣時突然有力量壓在背上,縱使早前驚慌的反應是因為白朔扮成良家婦女,但現在知道他是男兒後就沒這麼恐慌,可是少年還是有些錯愕,他站直腳好撐住白朔的重量,抬起單臂遮住雙眼,轉身抓住白朔肩膀把他輕輕推開。
「在下一定記得。」推擠間偶然一點點肌膚碰觸還是讓離兒白臉微紅,他遮住自己的雙眼有些吃力地把摺好的衣服拿在手上示意要白朔拿去,「白朔也是,務必記得帶著在下回白朔的故鄉。」他說著又轉過頭繼續收拾東西,換上了衣服。
「等在下成功之後,再來找白朔。」整理好衣冠,少年回頭似是還有話要說,不過眼神仍然看著他處,他呆站了一下才支支吾吾的說:「肚子餓了,咱們吃點杏花林的糕餅吧?」
「你就把這些衣服帶走吧,算是吾的一點祝福?」對於離兒一貫的直率反應,真是怎麼看都覺得真誠可愛。轉身坐回席子上推開那些木盒,騰出較大的空間把茶壺跟包巾裡的糕餅放好,閒適的氣氛讓人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吾的故鄉也是挺遠的呢,都已經好長時間沒回去了...到時你可要多留些日子給吾呀。快快過來一起吃點心吧!」
說起故鄉之事,心頭第一眼掠過的是熟悉的沙漠,接著是高原上的羌寨山川;無論身在何處,心之所向便是即將前去的地方。
同飲茶香,共尋舊事,
伊人難為,彼人興念,
桃李紅花杏滿園,望歸。
[中之]
哇!白朔中的結尾做得真好!
謝謝白朔中帶著離兒一起玩,可惜後來遇到事件二,離兒就沒能把白朔這裡學到的化妝拿去實現(c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