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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test #73
近日,入夜的帝都不比往日繁華。
不管是日前就在正真眼前發生的事情,還是之後從風雅那聽說到的怪事,都能說明帝都又開始不太妙的氣氛。
明哲保身的小老百姓自覺地避開危險也是很正常的。
在這種狀況下,夜巡的人手多添幾成,理所當然。
他調職來帝都之前明明聽時枝大尉說,帝都這裡很和平,雖然軍人工作很悶,但退魔的部分挺涼的呀……

想到這,他也只能長嘆一口氣,加快腳步沿著河堤巡視深夜的街道。
其實這並不是礪波正真的工作,原本是分配給藤乃木寅之丞跟一些兵卒的巡邏工作。
他好歹也是個少尉,除去剛調來時會被分配這樣的工作,沒有參與意願的話,沒人會給尉級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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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御供玄矢那般熱衷於鍛鍊、退魔、現場第一線的尉級不多。
就連他的工作狂戀人星出風雅,更多時候還是在軍部內埋頭辦公。(也可能是因為定點辦公效率更好的關係)
不過轉念一想,玄矢的家人都在帝都,還有個若非結婚生子晚上還會跟著怪人到處跑的妹妹……會熱心於巡邏也是可以理解的……
腦子裡的思考快要跑偏到西伯利亞去時,被腳步聲嚇得炸毛的小花貓喵嗚一聲,匆匆逃入暗巷中,也喚回了正真飄飛的思緒。

是了,他得專心點。
他不正是擔心著會有怪異在夜裡遊蕩,才會硬是拜託風雅,讓他頂替不大會認怪異的寅之丞接下被分配巡邏工作嗎?

雖然這一拜託,不只是寅之丞該爆在夜巡的肝被調去其他工作上爆爆樂,連關切著他的風雅也……一起下海了。
沿著河堤,再走過幾個路口,最後穿過約定好的橋跟星出風雅會合。
這是他跟戀人約定好的最後一段路線,把這段走完就能結束今天平凡無奇的夜巡……

礪波正真停下了腳步。
暴露在他還算不錯的視線中的,是一艘舟。
……從規模跟構造來看,座位舒適、視野良好,方便觀賞周遭景色,頂上還設置了可以收納的遮陽篷,舟體的塗裝配色也挺細膩……是花見舟吧?
帝都的水路不算發達,不過每逢春櫻爛漫的時節,挑個好日子來趟乘舟遊河賞美景,倒也是挺風雅的。

但是這樣的舟不該停在這。
能坐上八人的大型花見舟沒有船夫持篙,不像一般會拆下窗子讓客人欣賞風景那樣,木框的紙窗有一部分半掩著,舟上入口的布簾被風吹得微微晃動著……只能隱約從沒關好的窗戶看見裡頭的座位,模糊的人影,還有傳來耳邊的低低地啜泣聲。
都是普通的材料,真有狀況,大不了就破窗。
抬起頭往河堤對岸看去,依稀能見到風雅腳步跟著停駐下來的身影。
風雅應該也注意到這艘舟,還有靠近舟的他了。

「……打擾了,軍人辦事。」
那樣壓抑的啜泣聲讓人很在意。
礪波正真曉得自己這樣有些魯莽,但現下能出的意外,他應該都應付得過來。
下定決心,他拉開布簾,走入舟內……
『來來來!難得遇上這麼通情達理的人類,該來一杯!』

『哈哈哈哈剛剛還以為會被砍下去呢這些穿黑衣的傢伙都很粗魯呀──』

『剛剛說到哪裡了?啊啊,是那個吧……』

──田村町那邊知道嗎?就是有些落魄士族待著的……
雖然禁刀令實施之後,武士們斷了生路,可這世間早已不是靠拳頭吃飯的。
拳頭耕種不出稻米,拳頭侍弄不好菜田,拳頭也弄不來好老婆。

放下刀劍,也不過是提早面對現實。
可總有這麼一群人,總抓著本就揮舞不好的利器,叫囂著世間無情天理倒錯。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就在這難挨的時節,他們家生了個漂亮的女兒。
那家女兒越長越出落,怎麼說來著……浮水芙蓉?枯木逢春?竹子開花?

那啥的,你是不是越說越歪啦?

不會講話就別學人類掉書袋!我們又聽不懂!

那是你聽不懂!我們還是略懂一些的。
什麼?這是在說我蠢嗎?

哈哈哈,還行啦?你這不是難得聽懂了嗎?

好了,好了……到底還要不要讓咱繼續呀?
咳咳──
那家的女兒,母親是來自番邦的美姬,更添了不少風情。
很快就被大戶人家看上了呀。

這故事套路怎麼好像能想像了……

咳咳咳!不要打斷咱。
──說起來,新來的客人也是金髮……這髮色倒是比那家的女兒還漂亮呢。
被舟上一群遊河興致正濃的妖怪提及的時候,他的肩膀忍不住劇烈地抖動了幾下。
妖怪們得意忘形的嘲笑聲更囂張了。

……礪波正真能對天發誓,只是用盡了全力才克制住想砍爛門窗跳船逃跑的衝動……才會渾身發抖。

他再怎麼害怕鬼故事,也不至於才剛開頭就被嚇哭!!!
……不過他身旁的啜泣聲,顯然很不爭氣。

看著像是被家裡嬌養著的長髮少女,從開始就低著腦袋,就只有他進來時有抬起偷看一眼,現在還是被嚇得臉色慘白、發抖不止。
或許是他看起來至少比妖怪們來得親切,少女馬上就躲到了他身邊……然後整個人黏在他手臂旁。
感覺不太到體溫,偶然碰上的小手涼得很……
看來是被嚇壞了呀。

正真無聲的嘆了口氣,姑且不去思考少女怎麼會在半夜出門……他也不是沒在半夜遇過這種有著苦衷或者心事的少女。
能幫一個是一個。
那家的女兒被大戶人家納為妾室,連帶著讓家族好轉起來。
雖說得忍受賣女求榮的臭名聲,可哪個年代沒有這種事?好處握在手裡最重要。
就是這家人運氣實在不怎麼好……。
妖怪們很快又把注意力轉回談笑上,懸疑的故事接著被說下去。
沒多久,大戶人家夜半遭了賊,還被人闖入了內院。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只曉得幾天後,那家女兒的骨灰就這麼送回娘家去了。
怪事就從這裡開始。
大戶人家傳出鬧鬼的事情。
本來送回娘家的骨灰也被討要了回去,不知下落。
咱可是去看過,乾淨溜溜,要是有整潔比賽,肯定會被十紋頒獎。
可那大戶人家鬧鬼的傳聞卻沒有消熄片刻。
最後呀,咱看見,大戶人家那白日打扮得端莊漂亮的正室,晚上卻披頭散髮地在破舊的院子裡哭嚎著。
哪個下人都不敢太攔著,就怕碰著夫人出什麼意外。
頂多夫人鬧起性子來要打滾時,讓幾個女傭架著。
儘管這麼小心,那夫人某晚哭嚎著時,一口氣沒提上來,活生生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了。
那死相……嘖嘖,真的是好滲人呀──

不是沒有怪異嗎……好恐怖呀……

那是人類說的咒術嗎?這麼神奇?

就不能讓俺好好蹭酒嗎……俺可沒聽說過這麼邪門的東西呀!
會不會是被附身你才沒發現呀?那夫人怎麼叫的,嚎幾聲來聽聽?

嘖嘖,怎麼嚎呀?讓咱想一下……
人類的嚎法不就那樣……
聽見其中一名妖怪裝模作樣地捏著嗓子咳幾聲,哪怕早聽過各種嚇人的慘叫聲,礪波正真還是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戒備著從那群妖怪的古怪舉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哇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事?
──有誰繞過他去襲擊那名少女了嗎?!

──等等、那名……少女?
他的思考在那抹鮮豔的紅色入目時,一時中斷。
然後、在那名少女的身影變小的瞬間……甚至倒退了些……

──將浮出水面的疑慮,再次壓下。

他伸出手。
試圖抓住在舟邊失去重心的……




──噗通……


……季節正當在轉熱的時點,徐徐流動著的河水還是相當冰冷。
一入水的瞬間,那股寒氣被吸引過來,如細密的小針刺入他對溫度的感官中。
下意識地緊繃起身體,那樣不舒服的感覺很快就被他驅散了。
他習於水中的環境……應該是他從軍之前的事情了?
在溫暖的泉水裡,身體輕飄飄的……就連當年經常無法下床的他都能自如的行動。
隨著入伍後體驗到的各種事情,從安逸且無波的溫泉、湍急而曲折的溪水、溫吞卻難以抵抗的海潮……
不知不覺,他的水性變得很好。
該有的常識也都有,雖然說直接跟下來還是太魯莽了點,可把人打昏就不用擔心跟溺水的人一起沉下去的……
……咦?
……應該也在河裡的……那名少女……

——人呢?
儘管入夜,可月色皎潔、河水清澈,縱使看不清楚,總還能發現模糊的影子。
……可什麼也沒有……

──等等、那名……少女?
正真的思考停頓了下來,稍稍轉動到……曾經踏上的思路。

──不對……
──那名……「那個」是……
……他下意識往岸邊游去。
直到下沉的腳能觸碰到河床,再划幾次水,這才站定了身子、探出水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哈哈哈哈哈!
──蠢死了!那傢伙該不會都沒發現吧?
  ──嘛、咱聽著,差不多就這樣吧?可能那夫人還嚎得遜色幾分。
    ──這幾天聽著這女人的尖叫都要膩了……我們明天還是換艘舟吧?

……他一直都知道,夜色中,他眼裡的金色特別刺眼。
就不知,那在舟邊折騰著,驚恐得不成人形的幽靈,倒映在他眼底會是什麼模樣呢?
……啊。
他又……犯下這種低級的錯誤了。
如果是哥哥,肯定一開始就不會搞錯吧?
聽見讓人擔心的啜泣聲,看見驚恐害怕求助著的神色,明明冰冷得不正常、卻顫抖不止的小手……
因為這些事情就亂了方針的他,真不是普通的……沒用呀。
聽見槍聲的瞬間,正真下意識摸索著腰間的刀……雖然繫著腰間的繩子鬆開了,可還能摸索著繩索,將整把刀收回。

「——沒、沒事………………抱歉。

即使冷靜了下來,星出風雅的臉色還是很難看。
礪波正真完全能想像,看不見怪異的他,究竟會因為自己的魯莽舉止陷入怎樣的恐慌中。
「……我又把怪異……看錯成人類……見它落水就……」

又。
……意思是,礪波正真不是第一次犯下這種錯誤了。

「……抱歉……」
然而,露出難堪表情的礪波正真,還是沒有發覺更重要的事情。
就像上次一樣。
風雅的背影看起來很沉重。
他一時無法直視,腳步跟上時,忍不住將視線移到舟上……
躲藏在裡頭的怪異跑得乾乾淨淨,就連疑似被束縛在舟邊的幽靈也消失無蹤。
稍早那幾發子彈,其中一枚成功讓那名女孩解脫了吧?無論是以怎樣的形式劃下句點。
……

……即使回去要準備的報告有了能寫的材料,正真的心情還是沒有好轉。
跟風雅之間的這種氣氛,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碰過……
上次……
跟風雅一起去六生的那次……
回程的時候,也出現過這樣的氣氛。
當晚他們曾經談論過之所以變得如此的緣故……
那時的風雅在生氣。
做為戀人卻對伴侶的做法無能為力。
做為同伴卻對搭檔的危機無能為力。
而更加重要的……
星出風雅在這一邊,而本來待在同一處的礪波正真,卻總是將自己歸類到另外一邊,與星出風雅劃開界線。
……不……
不只是、這樣。
做為退魔人的礪波正真,卻毫不考慮做為人類的身分,滿腦子只曉得做出「退魔人」該做的事情。
不是因為有所覺悟,也不是信念的緣故。
甚至談不上是不顧一切還是魯莽……
一點脈絡也沒有的放棄思考,像個機械一樣地去做事,讓人無從下手。
這樣的他,讓其實也經常為工作冒險的星出風雅感到挫敗。
比起戀人死亡的風險更讓人感到痛苦的,莫過於無法進入戀人的內心吧?

……他明明……也曉得那樣的痛苦的。
跟風雅告白那時候,明明自己也曾經埋怨過風雅不顧安危地踏入險境……
而現在的他,做了更過分的事情。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明白,自己的做法哪裡錯了。
既然會讓愛惜他的人感到痛苦與無力,那肯定是錯的吧?

可做為一個退魔人,對被怪異騷擾而求救的人伸出援手有什麼不對嗎?幫助無助的人脫離困境有什麼不對的嗎?將那些人守護在身後有什麼不對嗎?

退魔人,不就是應該要這樣做的嗎?
——或許那只是你以為很正常而已。
如果退魔人不這樣做,那些人該怎麼辦?
——需要幫助的人被誰幫助。
——或者讓自己變得不需要幫助。
所以……我這樣做不是……
——可這不代表……誰有義務去幫助這樣的人吧?
——你甚至連選擇這樣做的緣由都沒有。

——因為你一出生就注定成為退魔人,所以這樣行事。
——不覺得一點內容物都沒有嗎?
——金錢、榮耀、地位、自我滿足……
——你甚至連為什麼想要幫助他們都想不到。
但是,爸爸媽媽跟大家都是這樣做的吧?
為了或許根本不認識的人,就這樣一去不回——

——所以……
當年的你看在眼裡,不是非常傷心嗎?
他突然覺得,身體變得很冷。

——如果你也跟我一樣……也用不著這麼煩惱了呀……
    在曾經身為職業退魔人的哥哥眼中,他跟哥哥不一樣。
    哥哥對退魔人的定義,跟他對退魔人的定義……不一樣。
──你認為,你應該要承擔什麼,那是你的責任,因為你曾經犯過什麼錯。
──所以你確實是想要懲罰自己。
    在乙矢扇慈眼裡,他負起責任想要自己處理貓又的想法,其實代表著更加深入的含意。
    那他下意識將退魔人定義得如此,又代表著什麼呢?
──我覺得,不要這麼容易被怪異牽動情緒比較好。很危險。
──跟怪異為敵,讓人不舒服的也不只是這件事。您應該很清楚才對。
──所以您不打算和軍曹搭檔出任務了嗎?
     曾經,他因為一點小事發起脾氣,跟御供玄矢切磋了起來。
     ……以被輕鬆擊倒收場。
     雖然沒有明說,可當時的玄矢多少表現出了困惑。
     實力差距理應相當,論資歷來說還比玄矢高的正真,情緒控制怎麼會如此不堪。
在工作時,他經常滿腦子都是退魔人應該怎麼做。
而不是……他應該怎麼做。
一時之間,他以為連胸口的心跳聲都停了幾拍。


……他忍不住加快腳步,與沮喪的風雅並肩,任性地緊握住戀人的手。
同樣因為潮濕而顯得冷涼,卻是來自戀人的溫度。
他覺得,身體總算不那麼冷了。
「……對不起。」
「風雅可以、繼續生氣……讓我、再握一下就好……」
──雖然還是失敗了……對不起、請讓我撒嬌一下……

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再也沒有必要……

──沒有讓自己找藉口,去更接近「大家」那一邊的必要了。
「……好。」
……我燒點熱水把身體擦一擦,換掉濕的衣服就行……
他老實地把外套拉好,順手把頭髮再擠得乾一些。
……風雅的那一份……我會一起準備的……我也不想你著涼。
他眼前的風雅點了點頭,可表情還藏著他一時解讀不出來的情緒。

於是他們一路無語地並肩走回軍部,才分頭走向各自的目的地……
直到正真在小廚房煮了滿滿一壺熱水,混著涼水匆匆擦去身體的冷冰,換上乾爽的衣物……
在他忍不住困意在書桌前睡去時,風雅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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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風雅跟跳跳(舉起來轉)
讓跳跳等好久,我搓條漫搓了一周多呀....(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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