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結】
日暮道途遇半仙,閻羅詭探生。
latest #28
離了右師府,即墨無魘三推四阻右師邯相送,終在治觴里周圍小市間遣退了人,欲獨自回府。
他見斜陽西掛,一片金黃映他前路錯錯,盡是街攤見日暮欲收,吆喝著夥計搬托行囊,同歸廊簷。
若結了俗務,年入遲暮能與右師邯如此相扶,亦是人生無憾。
他行至荒途間,此近即墨府,該已無販夫才是,卻見途邊一人仙風道骨,身前矮几一只,三枚銅錢置案,几旁立旗上書「鐵口直斷」四個大字。
雖似小攤餬口,亦不招呼人近身,僅是逕自入定,偶爾提起一旁酒壺便啜上幾口,見來很是淡泊。
即墨無魘從不信江湖郎中,可他所掌治殤里何時竟出現此號人物,他竟有所不知。
他不禁讓人勾起一絲好奇,見人飲酒時唇韻難止、眉目見喜,想來亦是個貪嘴
當即踅返小市向自家酒舖要了罈清璿親製的上好醇釀,再返荒途,果見那郎中猶在。
即墨無魘逕自於人案前落座,將醇釀置上,卻不語,僅是靜凝,候人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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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攤子今日生意一般,算的亦是貧困者的多,銅板要買上一壺酒都嫌困難,興許今日他得吃老本,才能換得慰藉。
薛石麟啜一口近底的梅釀,不急吞飲又或惜之,令酒香充盈滿腔,方嚥下。
卜算本是你情我願之事,有緣無緣,端視個人。
他淡然盤膝就地打坐,紛紛擾擾無有一可擾之,直到影子遮了光,歛下的眸前一黑。
「一卦不多問,公子欲……」抬首,薛石麟嘴角彎弧,輕低的嗓子吐出幾字就斷,對面那人模樣怎般他不知,倒是置於桌上那壺……他不禁笑意更深,道:「難道公子亦是好酒之人?」
薛石麟悠然取了自個兒的酒壺,仰頭灌下一口,愉悅瞇起狹眸,顯然享受得緊,接著道:「可是要卜上一卦?」
「不,我就交個朋友。」
即墨無魘晃了晃首,長指順過桌緣,後捉上頭一枚銅錢便入指尖把玩,順輪翻過五指,那銅錢彷似便在掌中消失了般,他緩揚一抹笑弧。
「順道好奇…先生這是給人算卦的攤,怎會出現在我治觴里深處?」
即墨無魘稍一翻掌,方才消失的銅錢便復安於掌中,他揚手將其置下。
四目細瞧這方淨几,於鬧市中倒也似另一方天地。或眼下酆都之事讓人小卜個卦,不知能摸出多少吉凶。
他便改口,從懷中摸出一錠金元,「說來倒也非無事,不知凶煞之事,先生可敢替在下摸個卦象,給些建言?」
看人玩著把戲,薛石麟饒富興致。
男人的手指極是靈活,儘管同樣的招數他稍有涉略,卻做不得人如此靈巧,他的手指大約只能拿來搖筮。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這攤子擺那兒都是一樣的,只要有人借上這麼一張桌,兩張椅便成。」
酒壺已空,薛石麟將空壺子放至足下,一抬眸卻見人取出金元。
他仍是照著慣例道:「一卦不多問,敢問是仕途、姻緣又或康健……什麼著?且問單一之事,若是與誰姻緣如何,又或失物可否尋回,切莫攏統。」
說完,伸出右手,食指一指卻是指向桌上酒壺,薛石麟笑道:「貧道生平貪酒不貪財,以此為卦金如何?」
「這酒是自然要予的,此乃我即墨家獨釀,治觴里最上等醇酒的。」
他以指將酒罈封口戳破一處小窟窿,頓時酒香便隨晚風飄搖四溢,見了對面那人臉色一變,吐納失寸,他便知人亦是識酒之人。
「我就問問高升遷進,近日我有個機會欲奪,上位掌權,不知吉凶幾何,還請先生解惑。」
他便隨興問問,由觀可見人嗅著酒香是多麼興奮。
既然同是嗜酒之人,此人又莫名得他好緣,但且不理卦象如何,他將金元往人面前一推,唇噙薄笑。
「若說得入我心坎,這一錠還請先生收下。」
香味一飄,眸子便是一亮。
薛石麟酒蟲躁動,鬧騰非常,他深吸一口氣笑顏流於言表,很是明亮。
至於人說自己是哪裡來的,早被酒香模糊,分明未入其心。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
心裡默念幾句清心咒,薛石麟性本逍遙,皆是恣意而為,喜怒不壓,甚是灑脫,只是現下人是來問卜,心不定如何卦。
「這位,只是這錠太大,貧道若是上食肆,怕是掌櫃難以找開嘿?」
他沉澱情緒,復回往日悠然模樣,指尖按上人推來金元,輕點了點。
說的是事實,向來一文一文的收,最多收些碎銀子,丟這麼大錠在他面前,薛石麟還憂去舖子換錢都難解釋一二。
總歸是嫌麻煩。
「不若待會再提這卦金,貧道先為公子卦上。」
他說完,不等即墨無魘說話,逕自便將古幣三文扔入竹筒。
搖晃,倒出,再晃,再倒,如此六回,就著現出的陰陽,由下而上,紀錄在紙頁上,嘴裡念念有詞如蚊蚋細小,難以聽得。
薛石麟目光灼灼,神態肅極,直至紙上最後一劃完成,神情倏地古怪起來。
他瞧人一臉古怪,再察那漸紊的息,莫不是,卜出了甚麼古怪?
即墨無魘挑眉,卻覺這一時的搭話已然走味,便半側過身,「不如,便不卜了?我不過交個朋友。」
「雖說此話失禮,可我即墨無魘,從不信此怪力亂神。」
手觸上那薄紙,卻染污了指尖,墨跡遂由之遊走,竟是以指代筆,寫下幾字。
山地剝。
坤為地,艮為山,下坤上艮,山塌陷下歸於地之象。
薛石麟先作噤聲之勢,思索一陣,沾汙了的指頭點在桌上,圈出幾個黑印。
就問高升遷進,有機會欲奪上位掌權。
閉目回憶人言,他半晌才睜了眸子,眸中華彩流轉,眼神穩當安在,被凝視著竟有幾分靜謐能染。
「公子,想必不必貧道提及,你自也明白其中險惡非常吧。」脫去遇酒而來的歡快,低嗓似琴,薛石麟微微一笑,問句僅是客氣,實則是斷定之言。
在即墨無魘說話前,他又接著道:「若是公子不信,自也由人,只是這錠金元和酒貧道要收,只得勞駕多費些時候聽聽,過耳隨風飄,不也無妨?」
「第廿三卦,山地剝,剝即是剝落;山剝落於地,山石坍塌,道路有阻,天崩地裂。」
直接一把抓來美酒,掀了泥封就著酒繩反手一扣,揚手豪邁一飲,酒水順過唇角滑落,微沾襟口。
薛石麟雙腿盤起,瞇起那對眼兒,打量人片刻,復開口便吟逍遙道人的口頭禪:
乾坤問道,山河為開,因果輪迴,自有其行。
痴痴吟罷,其似有感,道:「貧道不打誑語,此卦大凶。公子,觀你面相,實乃執拗之人,便不勸阻棄所圖求,但幾句建言,聽否?」
『山地剝,剝即是剝落;山剝落於地,山石坍塌,道路有阻,天崩地裂。』
人所言鑿鑿,如珠落玉盤,鏗鏘有聲。
即墨無魘聞言,本作雲淡風輕,卻與人對眼一瞬,忽感一陣心悸,似陷那凝眸深渦難拔,眉眼肉跳不止。
莫不是,上天所予之警。
他雖直感不妙,冷汗浸膚,仍朝人挑眉笑笑,「先生,但說無妨。」
「前行,必傷,此時必非好時機。」
看著那五陰簇一陽的卦象,薛石麟指著,道:「五陰在下,一陽居上,陰盛陽孤,勢將剝落,剝之義也。即是『小人長也。順而止之,觀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虛,天行也。』,勸公子別貿然行事,因此等陰邪正是最盛之時,陽正者尚力不從心,若是貿然,山怎能不塌。」
他改以小口啜酒,乃因思索間大口灌飲易左右其思。
「物極必反,興衰隆替。既已陽消,若續虧之,亦惟兩路爾,一是陽滅,二是陽生,所謂置死地而後生。」
若讓逍遙道人得知薛石麟所出的餿主意,定要暴跳如雷,只是他亦是執迷之人,見其眼神,便知是個任性至極的性子,打消念頭?嘿,笑話。
「送死也非是巴巴著就給泥石砸,若待不得這陽重新輪迴,且尋來唄,借他人所有,補自身所欠。」撕碎那繪山地剝的紙,薛石麟輕笑而起,嘴吐出的話放在哪個正經道派,皆是妄言,非君子道。
頓了頓,復言:「乾坤無常,山地剝凶之又凶,可物極必反,若公子能當那孫猴子讓山壓五百年不死,便能跳出此局。」
語畢,方覺自個兒大不敬了,他淺摀唇,仍是笑著。
「公子,若有貴人,不妨借力使力,這亂世你爭我奪,有錢--能使鬼推磨嘿。」
『乾坤無常,山地剝凶之又凶。』
即墨無魘後話不覺,腦識中已淨是人適才所言。
『陰盛陽孤,勢將剝落。』
難不成,勢在必得的奪權大計,竟有他漏算的變數。
他才欲尋思,卻覺腦中清明已成混沌一片,再難見清前路。可他本不為卜卦,為何竟讓人一語給躁亂了心神。
或自信不足,或其他,可這一時興起的搭訕確實已失了本味。
即墨無魘起身,又往兜裡掏出了把碎銀置案,目不再向人半分。
「叨擾許久,這便告辭了。」言中亦不提方才建言,只因他再無緒思索其中。
暫且回府歇著,方為上策。
如斯一想,卻不覺,踏出的步伐似重千斤,再無往日輕盈——
———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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