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香末期,經脈燒灼,氣息行窒,自四肢末梢起麻木,再窒,便是自正經十二脈塞入內腑臟器,最終氣脈阻,而血脈靜死。
『殘餘日半,算了…都算了。』
偎著竹戩的高大,估摸大致的情形,氣嘆若長絲,唐玥刃欲隨性一逞任性,命由天。
雷雨緩歇,天漸清朗,竹戩護麗人於懷,避雨濺泥水。
各揣所思,一思生一思死,世事無兩全,亦不相妥協。
唐玥刃嬌顏沈靜,桃眼緊閉,長睫成翦影,僅差那若有似無微喘便與死屍無異。
竹戩瞧著雨停,人也不再有所反應,心焦,扯過披風將人裹覆,「沒事的…你會沒事的…」把人橫捧於胸懷前,一個晃蕩,喀噠兩聲、有異物落地輕響。
「…什麼東西?」竹戩一邊護著懷中人,一邊蹲地拾起異物,是兩只小竹管,近嗅,些微嗆鼻煙硝味,信號亦或爆竹?
竹戩辨出兩只煙硝的不同,苦笑,「若沒這場雨,你早打算好了吧。」
沈靜眉眼淡笑猶似其意。
他嘆,這小伙未想過再霑惹他一絲一毫,一個請求都不願,「若你打算如此…也罷。」
幸而現下只剩幾絲雨紛飛,竹戩將竹管口對空,力扯引線,硝煙低嘯,焰火竄上雨雲散去、一片晴明的藍空,留下一尾白痕。
約一時辰許,右師邯已與雙影官道逢身。
他扯韁停下趕程,悍馬抖擻熱騰,踱步不停。眼見便是那日在醉月樓裡鬧事的男子,和奄奄一息的芙蓉。右師邯是知曉醉月樓控制這些男妓的手段,如此可見,男子可是萬般糾纏,才使人落得危境,究竟是第幾日,還有否生機。
遂壓嗓,聲冷寒,「將他交給我。」
聽聞官道馬蹄雜沓,由遠而進,見影策馬馳來。馬背上人影俊挺,細看,竹戩劍眉一緊,「怎麼又是你?」
上回只是幾個照面,但能一掌擋拳、游刃有餘,也是讓竹戩記著了。收臂緊擁懷中人,「這世道連尋芳客,也幫著煙花倌樓跑腿?」
此人來歷不詳,性命相關之事,竹戩憂疑,豈能輕易放手。
「你還要不要他的命!」
右師邯見機不可遲,蹙眉翻身下馬,便一拳過去,迫竹戩提手擋著攻勢。要防亦要護著懷中的芙蓉,很快竹戩便顯弱勢。
他本拳拳錯開芙蓉,竹戩一個遲疑,右師邯即察覺其無意傷害懷人,怕是一時誤事,或有懺悔。他再兩拳卻是向著芙蓉,竹戩驚惶要擋避,卻讓他順勢伸以左臂繞過芙蓉腰身,一個收勁一腿踢,便將人由竹戩懷中搶走。
他敢不遲,即抱人躍翻上馬,寒翦回凝。
「待救回他的命,再讓他決定是否願意見你吧!」可感懷中之人燙熱身軀,非似淋雨風寒而成,反出至血脈,右師邯曾聞醉月樓男妓皆佐七日香以控,時日近逢而無服用續命藥的話,定生不如死。芙蓉血脈燒滾,心弦卻弱,吊將欲斷。
右師邯將其護在懷中,急急馭馬回城--
一聲怒吼戳進耳膜,竹戩楞,倏便一拳迎面襲來,單臂穩抱懷中唐玥刃,僅以單掌推避,不意外泥濘中踩下退步。「你!」一聲咒罵未出,又是拳風驟起,卻見此次目標不同,驚詫間,竹戩以己身格擋,卻是倏忽,臂彎一輕,是人以安然於他懷。
低咒猶在口中,見對方已翻身上馬急去,此次、竹戩卻是靜望馬蹄聲遠,而未追。
掌間殘餘慍熱,還記淡緩脈跳,竹戩雙手緊拳,低首對向遠影,「玥刃…拜託了…」
一語沈重,遙送馬踏,急奔而去的人,自什麼也聽不到。
官道泥濘,有踏痕亦有步伐,竹戩幾個躍步,返還已然淨空的唐家宅。
一室靜寂彷若年歲久遠,耳邊猶是幾日來唐玥刃那平淡語調,還雜上幾個時辰前的怒吼咆嘯。
房間內的茶几上,擱著一筆書墨,字跡飛舞,隨性坦蕩。
竹戩拆閱,內僅有著細項唐家產契,和簡語短籤。
十指爬梳過一頭汗溼、雨濕的短髮,現下才算腦思清明,「你那小腦袋瓜,到真的塞滿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千迴百轉的思緒,一瞬天清無疑。
寥寥數字,道盡來日間無能聊表之情。
「你,會活著的對嗎。」
竹戩手持短籤,只笑師父總讚他悟性極佳,可卻挨個小傢伙這般玩弄在掌,細膩算計,玩個七零八落。
半途驟雨下,滂沱濕身。
右師邯抱懷著用自己披風緊裹的芙蓉進樓,魂正在他手中如沙流逝,絲絲抽,如燙手山芋。清晨過去,幾近午,醉月樓裡蕭條,還沒準備入夜的生意,管事的見是熟人,才慵懶從櫃檯邊兒走過來,「啊,邯爺,邯爺這是…需要給您換換裳嗎?」
還當是逢路進來討避雨,管事漫散的吆喝著小廝。
聞嗓聲躁急,管事才略醒過神,卻是噩耗。
無庸天淚不在樓已有數日,不知去向。
「快取七日香的續命方。」右師邯迅速吩咐小廝備來其餘東西,亦朝管事索藥,見得管事略遲疑,他便將自己掌家牌令扔去,「是為救人不可遲,若你不得信,區區花兒難道我右師府贖不得?」
「邯爺,邯爺咱不是這意思,你們,快點兒!」
管事見右師邯將懷人平放在地,掀開的披風下是芙蓉彌留神態,命懸一瞬,趕緊拽著牌令去尋高層討藥。右師邯接手小廝端來的熱水與巾,卸開芙蓉纏身衣物,便將寒雨逐一擦拭過,再將人換往乾淨被襖裹上。
不時,管事的急忙奔來,手中已多一瓷瓶。
他不假思索,便取過瓶開,自飲於嘴,抱人覆唇,將藥哺進芙蓉蒼色微裂的乾唇之間,再灌氣加以施壓,迫其昏沉嚥下。
「接著的,你們可會辦了?」
右師邯從管事手頭取回牌令,置下眉間舒緩卻未醒神的芙蓉,交由小廝們接手。離行前,回望薄息欲斷的芙蓉,忽感心頭緊扼,血口受迫,一股氣難行。
不知為何,冥冥中,腦海中浮了即墨無魘的影。
他便匆匆而離,樓外天霾一線不清明,災兇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