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乾物燥,萬物慵散。
直到黃霞罩幕,才有行人悠悠,或夜點星燈紅籠,夏至日夜顛倒,居外或坐或站,閒談的人也多。霞幕昏黃,卿叡潸下掌秤秤腰邊錢袋,還有幾個銅板響,便站去一邊悠悠長龍最尾。
排是樂津里市集邊的吳記小舖。
小舖擅作小點,鹹甜皆有,樣樣著名。從天未亮就備料搓揉著形,蒸炸出一籠籠香甜濃鹹,人潮排著就沒斷過。吳老是個老實的生意人,賺的錢少,添的料實,縱生意忙碌也花不起閒錢多請幾個。
他曾不經意聽人問過吳老,怎麼不請夥計幫忙呀。
那時的吳老說了,家裡還有妻子與兩個小兒要養,可憐妻子久年臥病在榻,兩個小兒幼時沒照料好,燒過了頭,都成痴兒,一個人養家餬口,自然沒閒錢雇用夥計幫手。
這些人還是樂排起長龍,等著吳老親自現作籠籠出。
卿叡潸便將腰邊捲夾的書籍抽出來看,走走停停,籠光昏黃,見沒幾行眼睛泛痠,就抬頭東見見,西瞧瞧,等緩了又讀幾行,倒也愜意。
料到盡頭,吳老收掉灶火專心賣食。
等前頭走到剩兩位,他悄悄探頭看那籠。籠子內只剩幾塊酥餅,奶香得很,總是酥油沒省,就濃郁叫好,想著便讓他喉間生津。正好前頭的兩位都只各買兩塊,剩餘的最後兩塊卿叡潸就給包了。
卿叡潸捧在手中的酥餅還燙著,特別好吃。
忍不住行幾步就掀開油紙咬上兩口,熱呼呼的張嘴吐煙邊嚼,再走幾步又停,埋吃一口。他便覺得眼角邊生怪,側目過去,看是一個裹身覆緊的人,時不時往他這兒瞧上幾眼。
稍作回想,好似是排在他後頭的人。
這最後的餅都讓自個兒包了…幾次確認那目光是落在餅上的,卿叡潸就想,同好吃食,欲食而不得食,真正難受。而他回頭到家也尚有義兄準備的晚膳,卿叡潸還未考慮周詳,身子已先幾步近,挪手將另外一塊酥餅遞到人面前,「給你。」
安陵嵐本就是個靜不下來的人,凡是要排上隊的都沒興致,可聽聞這舖子馳名盼陽、料好實在,不來捧場說不過去。
今難得甩開爅翹了一天任務行程,就為了買個餅,不想就快輪到他時,便是眼睜睜看著前面那個小王八一次包走了最後兩塊——
有沒有良心啊你!
前面那個剛走,安陵嵐忙湊上前去,攤主僅是一臉歉意看著他,「小伙子來遲啦,明兒個早些來唄!」
那感覺特別差,明明就到眼前了,卻給……「不、管!我今天就要吃到!」他掌一拍桌,那攤主給嚇得,以為遇上鬧事,周圍人都瞧向這裡,左看右看都是視線,盯得他荒,遂乾笑兩聲,「哈,改、改日再吃也行的!」
那是一個機靈,三步併作兩步、逃離人潮,安陵嵐才沒走多久,膩香陣陣散逸不遠,他嗅覺特別靈,辯得那是方才舖子上的餅、香得很!
抬眼及見身影,那背影他前時可是一直看著、記得可清楚了,誰讓他就排在那個小王八後面排隊等的!
「好啊、就是你!」他跟上那步伐,左邊躲在巷子裡、右邊藏在人群裡的,步步近身,眼直盯著小王八手中那塊餅,就待個時機成熟,定要在小王八面前吃他的餅給他瞧瞧!
才剛想完,盯著的餅忽地愈靠愈近,怎麼餅會走路似的……直人嗓言起,順聲抬眸,這才驚覺小王八不知何時靠近。
安陵嵐嚇得退身,步伐踉蹌、硬生撞上個人,「對不起——!」沒來得及多看兩眼,他拉緊斗篷掩身,轉進一旁小巷,整人捲縮、蹲身巷口。
稍緩過勁,掌捏緊帽沿、露出一道小縫,探首瞧向方才離開那處,正巧和小王八對上眼——
卿叡潸貓膩的蹲在邊,瞧著轉過來便縮嚇一陣的對方。
「沒事沒事,就是想跟你分享這塊餅。」他沒動手拉住後摔而正跌坐在地上的人,看是夜色披星,人卻還斗篷罩身,興許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由,似乎怕生得很。卿叡潸便伸出手,將油紙裹著的酥餅又遞上前,「喏,你想吃的吧?」
仔細看,這個人還戴著銀亮面飾,遮得萬無一失。
「!」眸凝相視,掌上酥餅奶香四散、遂不自嚥唾。那沐笑在前,他亦是不敢妄為,指揪衣再緊,無語。
人稍前一步、他便退一步,持距未減。
他便覺得興味。挪動蹲步往人湊,那人又縮縮身退。
「呵…」歡悅的心情不掩,卿叡潸不禁笑了幾聲。原先沒出聲還好,發出笑那縮成團的人都幾乎要落荒而跑的模樣,他便略沉喊住人,「等等!」
卿叡潸打量身旁,是個好人家的戶門,門口兩座石獅威武萬分,他便將手上張著酥餅的油紙擺上其中一隻的頭頂,「好獅爺,這個算我孝敬祢的,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心頭努努聲,還望真有獅爺的話,可別為難貪嘴的可愛傢伙。
他故作伸臂展腰呵欠,輕悠晃步離開。
但一過轉角,便迅速藏進拐邊的屋簷裡頭蹲扶屋柱,悄悄地探一點視線出來瞧,又不能明目張膽,便是時瞧時縮著,也不在意身邊過路人多投來關注的幾眼。
卿叡潸走後,氣息遂止在邊處,看不清、卻感覺得到人未走遠。安陵嵐於原地待了一陣,氣息未去、遂仍在。
思索片刻,他掌覆銀飾側方、折下一根面飾所鑲長羽,另於懷搜出碎銀,兩者併放石獅頭頂,便將那塊餅帶走,未有多留。
夜風輕拂,長羽搖動幾回便從碎銀下蹭飛。
卿叡潸一個急,奔上幾步伸臂,匆忙一揮,風勁讓掌前的箭羽一個機靈迴旋翻過手,他趕緊反掌抓住羽根,收在手裡頭,「呼…」
回頭看石獅頭上那幾個碎銀,不知能買多少餅了。
卿叡潸捻起那幾個碎銀,拐上街頭好不容易尋到一攤正在收市的老嬸,果籃五花八門,他便拿碎銀包下整簍的梨,抱扛起來走回石獅前頭一擱,手指掄轉著那根箭羽玩,抬頭才看炊煙要盡,戶戶已管享受晚膳。
「啊,義兄還在等呢!」便碌碌回往自個兒的小居。
籬笆野屋,還一縷未盡的炊煙,候著門。
屋內剪影兩人,不時碌忙,而離人歸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