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勢高，與天的距離便近，與人的空間便窄。
冰原萬里，反射湛藍天色至眩目。
灰白色新雪下是萬年沉冰，似平靜不懼時光，卻無息中夷平山脊，鋪張至極致，無可轉折，遂轟鳴碎裂在邊界，折出巨大的深藍色創口，暴露於世間日光下，得以喘息，千百年如此靜默袒露。

中年男子白髮散亂未束，著皮裘立於冰川邊緣，瞇起眼睛眺望紅色峽谷。

以傷而護，依勢而建。斷冰下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僧房。
覆以白雪，唯見鮮紅外牆，似血色鱗片遮蓋巨獸，起伏與冰川共呼吸，不著人間氣，不知其所往。

紅衣僧侶行過，經輪木軸轉動。梵音起，誦經低沉如訴，迴響於冰谷，不知為誰奏。

僧房中央有矮塔，顯然的軸心。無雕琢飛簷畫棟，暗紅色五層木塔，不奢求長存於世，卑屈得僅僅離天又近幾毫，便多一臂承經幡獵獵，多一耳聽天音瀚瀚。

面對廣闊遼寂天地，男子內心那些齷齪卻翻滾欲裂。腦內迴響如洪鐘：不該逆天意，回頭尚有時。
卻是此時，老僕聲自身後響起：
「老爺，到了。」

右師源閉起眼睛，憶得那日天慢閣，稚子無聲無息，妻子淚眼慘白面容。
最後她咬緊牙骨，滿足看著嬰兒，笑著顫聲：
「……在這裏了，允兒。」

「走吧。」

左側冰涯高處，一個暗紅色身影蹲著靜觀這幕。
見外來者繼續前行，便縱身躍下，無聲至於行者面前。
少年黑髮黑目，帶著西域人的野氣澄澈。相較高原民族自太陽下煉出的古銅色皮膚，他的膚色卻是病態的灰，著普通暗紅僧袍，歪頭笑嘻嘻的看著他們。

「源叔，你們走得這麼慢，不怕趕不上時機嗎？」
「還是我來帶路吧，免得你們又迷路個幾天。」
聲音沉啞，無法想像出自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要說最不想見的人，右師源此刻想迴避的就是此人，卻偏偏知道入得五明一定會遇到他。瞥見少年喉部圓形傷口，黑色深邃：
神喻者。

右師源肅然。這幾年來不知道他經過了什麼，還能笑得出來。欠身便道：
「那照舊麻煩巫賢了。」

對方聞言起身，笑容更盛，湛藍天空下，少年人明朗得如同野放的鷹。
「麻煩不必說，這地方又遠又冷，有朋自遠方來，定是要好好招待。」
「葛叔年紀這麼大，一路走來也是不容易。」

側身指出一條冰道，蜿蜒向下，稍緩之後消失在嶙峋冰脊中。
「這邊請。」
高鼻深目，唇邊笑意滿滿，黑眸卻隱於陰影中沉邃不知其意。

似是，初露端倪。

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