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很美。
想著,轉頭望向正在專心開車的路德,
「路德,我們明天來散步?基爾也一起,還有貝利茲他們!」
菲利在出境大廳看到我的時候像隻快樂的小鳥直接撲進我懷裡,我花了很大的力氣說服他放手,然後他在往停車場的一路上抱緊我的手臂,唯恐會走丟似的。我試著只用簡短的句子回答他,但完全不影響他滔滔不絕地訴說接下來的計劃。
這陣子已經刻意減少接他電話和回簡訊的次數,但是看起來成效微乎其微。這樣要怎麼拉開距離,還有,『分手』?
「嗯、」
路德今天好安靜,不對,最近他越來越沉默,有時還有意無意拒絕肢體碰觸。
是因為這陣子在會議上沒辦法和他立場一致?還是該不會做錯什麼了……
「……路德,」百思不解發生了什麼事,踟躕著,安靜下來對著窗外發呆,終於在下車後試探性問道,「你是不是在煩惱什麼?看起來不太開心、」
「沒什麼,最近國內外狀況太多。」這個問題讓我的腳步在玄關遲滯一下,才把菲利帶進客廳。家中竟然是全暗的,燈一開,三隻早已等在門後的狗圍上來繞著我們打轉。兄長不知道去哪裡,留下滿桌啤酒瓶,和兩人獨處的尷尬。
我制止想要幫忙善後的菲利,突然有點高興有事情做,不必馬上開啟對話。等收拾完,他已經抱著靠墊陷進沙發裡,好像是因為疲憊又好像是因為若有所思而垂下頭。他發現我從廚房出來,露出朦朧的微笑,拍拍身邊的位置要我坐下。
我覺得脈搏似乎加快,喉嚨也有點乾。「先帶你去客房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欸、為什麼是客房?」心臟突地一跳。路德看起來像是很努力才沒把視線撇開。
「我們,不能一起睡嗎?像平常那樣……」
別緊張,路德一定只是因為不熟悉情侶如何互動才會安排分房睡……之前他幾乎每次都會讓步,現在一定也會的。
「而且,我們已經在一起了,通常戀人都睡同張床。」設法說服對方。
「不行。」我很快回答。菲利露出夾雜哀求和憂慮的神情,我結結巴巴地擠出一句:「因、因為我的房間很亂。」
「你房間很亂?」垮下臉,這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發生的事。「世界末日要到了嗎?」
「呃...」一時語塞。這個理由果然沒有說服力。
「我的意思是,你累壞了,一個人睡的睡眠品質比較好。」
「我比較想和你睡……一個人睡會睡不著,而且,你最近很奇怪,我覺得好害怕、」想伸手牽住路德,距離卻搆不到,只好緊緊壓著懷裡的靠墊。「有種、好像會失去你的感覺……」
菲利脆弱的表情像塊冰冷沈重石頭壓在胃上,引起一陣翻騰。
路德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出了很大的問題。這並不是沒有預兆,但到底怎麼了?如果有什麼事需要溝通,為什麼之前不願意說?
「是、我們交往的事。」話一出口,菲利的眼神就讓我想要咬掉舌頭。為什麼總是無法更婉轉的陳述?
「……為什麼需要談這個?」克制思緒往壞的方向走,卻仍然不由自主覺得緊張。
「路德,如果是重要的事,我們現在說好不好?講到一半會讓我忍不住一直擔心、」
「......」菲利惶恐睜大的眼睛讓我很想順著他的背安撫他,但是我犯了跟求婚那次相同的錯誤,還有什麼資格當他的朋友?
心中掙扎很久,因為現在的時間和地點都是最差的選擇,但是我醒悟到沒有所謂的最佳時機。之前說時機不對只是拖延的藉口,重點是我必須停止繼續傷害菲利,不計後果。
「聽著,這不是失去我,而是...你會擁有找到更好的對象的機會。」
我強迫自己注視菲利:「很抱歉那時輕率的答應跟你交往,我後來想了很久,這份感覺不是愛情,是為了慾望想把你綁在身邊。我...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好,是一個貪婪自私的人,只顧著自己的快樂,這樣無法帶給你幸福。對不起,拖了這麼久才下定決心,我不能繼續傷害你,我們應該分...」
喉嚨彷彿被鯁住,那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我握緊拳頭又放鬆,反覆幾次才能把話說完: 「我們必須結束這段建築在謊言上的關係。」
「……」
一開始說出好像會失去對方時,還沒想到會一語成讖。眨巴著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直到路德講完話都還沒反應過來。
「……什麼意思、」驚愕和困惑糾纏成一團,好不容易找回聲音,問道。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難道你不喜歡我了?如果--如果我們之間不是愛情,那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愣一愣,我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是真正的愛情應該更崇高,是為對方無私的奉獻,不是想要....」
難以啟齒的
那件事驀地躍到眼前,我搖搖頭甩開污穢的想法,含糊的說:「不是想要據為己有。」
「據為己有……?你打算佔領我的土地,或者限制我的自由嗎?不然,之前和你在一起都很開心,我不覺得你控制欲很重啊。」
「--我們先坐下來談。」再次拍拍沙發的空位,皺起眉頭要求。
「不是你說的那種,是...」瞥向菲利身邊的座位。他坐在單人沙發上,如果我坐下來,兩人的大腿必定緊密相貼...光是念頭閃過腦中就讓耳朵彷彿要燒起來。如果菲利知道我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會感到噁心吧?可是看起來他沒得到清楚的答案就不會罷休。
「總之、我們有太親密的接觸、對你不好。」不行,我沒辦法再講得更明白了,我現在一定整張臉都是紅的。
「……為什麼?」注意到路德泛紅的臉頰,雖然還是沒想通他的邏輯,但隱約察覺他不是對自己失去興趣。
「可是我覺得碰不到你更不好,這幾個禮拜都只能遠遠地看你幾眼,我已經快受不了了。」抓住一線希望,試圖使他回心轉意,「路德,拜託別這樣,好嗎?」
菲利站起來拉我的手,我退後迴避肢體接觸,卻踩到艾斯特的尾巴。牠哀鳴一聲跳起來,我也踉蹌幾步才站穩。
「!」在路德快跌倒時拉了他一把,他立刻低頭尋找受到驚嚇的艾斯特,放輕動作蹲下安撫。
趕緊跟著蹲在旁邊確認狗兒有沒有受傷,「--對不起,還有,對不起、」分別對著艾斯特和路德說道,擔心地看路德讓艾斯特平靜下來後,沿著牠的尾骨輕按。
「是我的錯。」仔細翻開艾斯特的毛檢查是否有開放性傷口,幸好牠身上都乾乾淨淨的;牠似乎以為我在跟牠玩,很有精神的猛搖尾巴又翻身露出肚子,看來沒有大礙。
「牠目前沒事,明天不對勁再送去醫院檢查。」我搔搔牠腹部柔軟的毛。貝利茲和布萊奇走過來用力拱我們兩個的手,好像不甘被冷落。
「--嗚哇、」貝利茲的大腦袋突然一頂,重心不穩向後跌坐在地板上,抱住順勢擠進懷裡的牠。
將臉頰埋在蓬鬆的金色毛海裡,輕輕摸著。路德也坐了下來,一邊撫摸搭在他腿上的兩條狗兒,一邊和牠們輕聲說話。
靜靜回想稍早的對話,設法整理出頭緒。貝利茲翻過身來四腳朝天,很舒服似地瞇起眼睛。
「……路德,」順著貝利茲肚子上的毛,覺得周遭的氣氛沒那麼僵硬了,又等待片刻,小心開口,
「可以告訴我,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嗎?是什麼讓你覺得太接近我會傷害我。」
他沉默地看了過來,似乎還是忍耐著,不願意說出口。
「無論任何原因都可以說。」回望,盡可能讓語氣表露誠懇。
即使相隔一段距離,他身上隱約的古龍水氣味還是牢牢攫住我的嗅覺----不,也許不是市面上的商品,甚至不是請人特調的古龍水。那是我從未聞過的香氣,獨屬於菲利的味道。
「但是說出原因會讓你看不起我。」略為挪開視線注視他身後的牆壁,避免把目光放在他的嘴唇,或裸露在領口外的脖子,或伸出袖子的纖細手腕,或......因為無論盯著哪裡,都會讓慾望瘋狂滋長。
沒有馬上接話,一方面是因為太快回答會顯得沒把對方的憂慮當作一回事,另一方面是想像不出有什麼理由能讓歲數早已超過任何人類的路德煩惱成這個模樣。
「我......」深呼吸,閉上眼睛,在自己來得及後悔前把那句話像是從肺裡擠出來般一口氣講完:
客廳一片安靜,只聽得見心臟在胸腔裡大力跳動的聲音。
我不敢看菲利的表情是憤怒還是難堪還是噁心,他接下來應該想立刻離開我家吧。
貝利茲被音量嚇到似的扭了一下,才發現剛才的幾分鐘牠都安分得幾乎像在偷聽對話;沒預料到路德會這樣回答,愣愣盯著耳根都紅了起來的他。
「……等一下、這就是原因嗎?這很正常吧!路德你為了這種事躲我,甚至還想和我分手?」覺得臉也一陣熱,但更強烈的感覺是難以置信,差點就跟著大聲了起來。
「但、但是愛情應該是更高的精神層次,不該有...有......」
「……不該有肉體慾望……?」接著對方講不完的句尾說下去,「愛情和性不衝突啊。」
不知道該感到委屈、生氣、心疼還是好笑,原來路德對戀愛的想像這麼柏拉圖?
「現在這個時代,很多戀人都做愛過吧,夫妻當然也會做愛,但是他們的愛情仍然很崇高啊。」
「問題是、我們、是朋友啊。會對你有.....就很不正常。」我結結巴巴地說。
「為什麼是朋友?」蹙眉,「我們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不...我只是像上次一樣搞混了。」沮喪混合自責包圍全身。為什麼我老是把跟菲利有關的事搞砸?他是除了兄長以外少數真心誠意對待我的人。
「搞混了……?」摸了摸在掌心下磨蹭的貝利茲,發現事情還沒有解決,突然又覺得有些擔心。
「朋友之間也會注意對方的心情、健康、喜歡的休閒活動,還有愛吃的食物對吧?」
聆聽著,仔細思索該如何回答。
確實,很好的朋友之間也可能有這些互動,但是……
「但是,如果只是朋友,有些事情就無法勉強自己去做。」
一面想一面慢慢地說,路德再次把目光移了過來,似乎其實也渴望得到一個能令他放心的答案。
「像是你會用手指輕輕梳我的頭髮,或者摸我的背,就算我那時候沒有哭著尋求安慰……」
「你
上次主動親了我。」
數算這半年的各種甜蜜片段,突然覺得有些五味雜陳。路德居然一直都不認為彼此真的已經相愛好一陣子了?
「你做這些事的時候會覺得排斥,心裡不舒服嗎?或者其實滿喜歡的?」
為了引導對方思考而問道。就算早就知道答案--那些時候路德的動作都是很自然,勉強不來的,但心裡還是有點忐忑。
隨著菲利的敘述,我忍不住開始回想肢體接觸的感覺;細柔的髮絲,他靠在身上的重量,體溫,以及...
咳了一聲掩飾剛才走神: 「我......不討厭。」
從他的表情和小動作看出危機解除的曙光,於是比稍早放心了些。
無奈地半瞇眼睛,雙手環著貝利茲:
「那,當牽手時我搓揉你的手指或掌心,或者抱住你,挨著你的頸窩說悄悄話,你會覺得有任何一點不愉快嗎?」
稍作停頓,換了個角度問:「你會期待我對你做這些事嗎?」
路德若有所思地不發一語,布萊奇抬頭望向他,艾斯特靜靜枕著他的腿。
……真頑固,雖然路德的個性本來就是如此。
掌緣傳來細碎的觸感,低頭發現是菲利的手悄悄靠近,指尖小心的碰觸我放在地上的手。相處的片段掠過腦中,公開的,私下的,快樂的,悲傷的,我突然發現菲利的身影出現在許多重要時刻。
「--這就是愛情。」脫口而出。想想或許還得再解釋得更清楚,抿嘴,偏頭看著他:
「如果,有許多動作只有我們之間能做,而且會讓你覺得胸口暖暖的、甜甜的,甚至心跳加速,」
抬起手指輕輕搭上他的手背邊緣,「如果你比我們只是朋友的時候更常想起我,更喜歡和我待在一起,就算什麼都不做,」
「如果你還無法滿足,想要碰觸我,想要更親密的互動,想要佔為己有,」
與路德相視,他靜默著,似乎還需要一點努力才能完全想通。
對他彎了彎嘴角,「如果不需要顧慮任何事情,像是身份、我們的關係、我的想法、道德或價值觀,只取決於你自己的意願,」
「我.....」好像想了很久,又好像只經過幾秒鐘。菲利說的那些感覺,我...都經歷過。
「這就是為什麼談戀愛通常只能兩個人啊。」路德也擔心太多了。該說他其實傻得很可愛嗎……?「除非一定要把對方掌控在自己手裡,否則有佔有慾都很正常。」
「抱歉。」語氣中埋怨的意味讓我反射性道歉,講完才突然意識到這句話的意思。
「所以你、你也會想....」
「我會。」
「而且,如果不是每次見面的時間都太短,開會又很累,我可能早就按捺不住了。」直言不諱。「那麼,你會因此看不起我嗎?」
我突然找不出其他理由,好像,一切都導向相同的結論。
遲疑地抬起手,覆上他的手背。菲利的眼睛亮起來,但他只是耐心地看著我,等待那個答案。
劇烈的心跳讓我不得不停頓幾秒,然後復述一次,確定那句話背後的情感是真的。
「我愛你。」這次更大聲、更肯定、沒有任何排斥感,堵在胸口的緊張、懷疑、不安煙消雲散。繞了一大圈,原來我還是又搞錯了,這的確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也對於讓菲利擔心這麼久感到愧疚。
「……」深深吸了一口氣。
終於。終於搞定了。路德真的不會再鑽牛角尖了吧?
為什麼他在感情方面一點都不像平常那麼聰明呢?
「沒關係。」聽到自己這樣說道。
「……抱一個。」再度開口時已經維持不住剛才的鎮定,啞著聲音要求,等不及路德回應,爬起來攬住他的後頸抱緊。
「我也愛你,」眼淚難以克制地滾下臉頰,「我很愛你--剛才,你說要分手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以後--以後有什麼事情需要溝通,不要憋在心裡啊、」
「抱歉。」糟糕,菲利好像哭了。誤會解釋開不是應該要高興才對嗎?怎麼哭了?但是他緊緊抱住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從濡濕的襯衫知道菲利的眼淚不斷滾下來。我笨拙的拍他瑟瑟發抖的脊背,重複說:「不會了,真的很抱歉,再也不會了...」
「--嗚、」無法立刻控制住情緒,把頭埋在路德頸邊,過了一陣子才覺得恐懼逐漸平息,鬆開雙手用力點頭,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再--再說一次『我愛你』。」孩子氣地抹著眼睛要求。
「呃、我剛才不是說過了。」拉開菲利亂揉眼睛的手,「別揉了,對眼睛不好,我拿濕毛巾給你。」
「Ve、」可憐兮兮,「可是你欠了好幾個月的份……」
「我、我愛你。」說完立刻衝進浴室胡亂擰了一條濕毛巾蓋在發燙的臉上降溫。啊不對,我是來拿毛巾給菲利的。
又往臉上潑幾把水,覺得兩頰沒那麼燙的時候才洗了一條乾淨的毛巾幫菲利擦臉。
「唔、Ve、」暫時停止撫摸剛站到面前不久的艾斯特,任路德托起臉,閉著眼睛讓他把臉輕輕擦乾淨。
世界上也只有路德會像寵小孩子似地把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揚起淺淺笑容,手掌覆在他的手上,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心,「謝謝。」
「不客氣、」不對,太生疏,「應該的、」好像還是很奇怪。呃,我是否該問辦公室助理漢斯他怎麼跟女朋友互動?不對,這樣搞不好過幾天全總理府就會知道這件事,我還是自己找資料研究好了。
覺得一切都恢復正常了,咧開傻笑,然後看見路德又臉紅了起來。
『----』艾斯特大概是因為所有人都忽然不理牠了,從旁邊擠了進來,用前腳撥著路德的腿。
一手拿毛巾,一手扶著菲利的臉,我實在不知道該拿艾斯特怎麼辦。
「接下來要怎麼辦?」老天,我怎麼把心裡想的事說出來?
「?」愣著眨了眨眼,弄懂之後笑了起來,「不需要怎麼辦啊,照平常那樣就好了。」揉了揉塞住的鼻子,說。
「平常這個時候是上床時間。」愣愣地說完發現好像不太對勁,趕緊修正:「我是說,睡覺時間。」
咦,現在幾點了?好像還沒那麼晚啊。
但是,和路德悠悠哉哉地窩在床上當然是個好點子。
「我、我先去洗澡。不對,你先去洗。我帶他們回狗屋。」僵硬地下指令要三隻狗跟著,幾乎是逃離現場。
「好--。」樂呵呵地回答,目送路德領著狗兒們快步離開。
站起來拍了拍衣服。對於稍早的虛驚還有些餘悸猶存和哭笑不得,幸好現在應該是解決了吧。
可是路德的戀愛觀也太奇怪……至少不像是這個世紀的東西。
……先洗澡吧。哭完以及從緊張中放鬆下來之後開始有點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