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又想起不久前才剛提起的,那個根本沒有碰過面的「室友」。
大概是來到這裡的人都是兩人一間,好像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理由或是分類方式就直接將完全不熟悉的兩人湊合在一起,而散發著這股味道的主人……大概就是那個惡魔了吧?
究竟是怎麼樣子呢,惡魔?
想通一切也只不過花了兩三秒,他立刻放鬆了身心,帶著些許好奇的心態抬頭看了過去。
即使感受到房門打開的微弱聲響與腳步聲,仍處於半夢半醒之間,將乖巧窩在懷中的毛團朝門口扔去,確實砸中什麼的悶響傳來,這才使凱瑟完全自床上彈起。
除去自己,同樣擁有此房間鑰匙的——「室友?」向前數步接近那人,橙金色眸子瞇起,伸手輕觸對方脖頸處,在指尖觸及水晶後以最快速抽回手,避免讓人感受到那過度劇烈的顫抖。
一把撈起地上的毛團,緩步往床邊走去,「那麼,你就是校長提過的……」停頓腳步,有點兒忘了當初聽到的詞彙為何,只零碎記得個字,「狗?」回過頭上下打量身影,「真大的狗。」搖搖頭,充滿戲謔笑了兩聲,繼續前行。
自半開的行李袋中摸出備用眼鏡,重回多彩清晰的世界。視線回到室友身上,「我是凱瑟,你的室友。」水晶的涼意仍在指間流轉,「我想同時也是你的同學。」心裡懷疑著大狗是否能夠理解自己所言,犬類?上學?這可是——有趣。
抬起頭來看見的就是一顆從旁飛躍而過,砸在牆上的毛團。
柏特萊姆稍微瞥了一眼,然後在分神的這幾秒鐘,原本還窩在床上的傢伙就已經起身來到他的面前,等到對方的一番自我介紹結束後,柏特萊姆才頷首回覆道:「我是狗沒錯。」
不知道對方在笑什麼,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的種族有什麼可笑的,柏特萊姆的視線緊盯在對方的身上,如果說對方有什麼不太一樣的地方的話──大概只有腦袋兩側的尖耳朵,以及因顏色泛紫而顯得有些異於常人的雙手了。
這些是惡魔的特徵嗎?不知道,他也只看過眼前的這個惡魔而已。
「柏特萊姆。」向對方報了自身的名字後,柏特萊姆彎下身,撿起了方才被砸到牆面上的毛團,然後捏了幾下問道:「這個、是什麼?」
頭上還長著角,感覺真奇怪。
無論是直接大方承認種族,亦或是接下來過於炙熱的視線,都令自己異常興奮——尤其是那自下而上的注目,完全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不自覺抿唇一笑,「怎麼?大狗沒見過我這樣的?」輕撥自己的耳尖,泛紫的手不論停留於何處都過於醒目。同時間也對於室友的少見多怪感到好奇,再如何糟糕也不至於未見過惡魔?難道他的生活圈子只在狗狗裡面嗎。
「啊、好的,大狗同學。」笑意未褪去,絲毫不顧室友方才報來的名字,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稱呼,「我想這樣比較親近,對吧?」對於柏特萊姆玩弄毛團的行徑更未阻止,完全以偏差方式實現親近二字。抬手撓了撓毛團的肚子,才接著回答問題:「鹿角兔。麻煩別吃了牠。」會引來大麻煩的。
「身為室友的大狗同學介意我短期養個小寵物嗎?」眼神和語氣全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提出此種問題在凱瑟眼裡像是客套話一般隨意,全是為了檯面上的禮貌。
「嗯、我第一次見到惡魔。」既然對方沒有阻止他玩弄毛團的動作,柏特萊姆就繼續捏著毛團頭也不抬的回應著室友,甚至還試圖想要把那小傢伙的鹿角給拔起──不過當然拔不起來。
這東西不像他記憶中的兔子或鹿,不管怎麼看就只是個詭異的長角毛球罷了。
「無所謂。」一句話同時回應了兩句,不論是指對方的稱呼,亦或養寵物的提問;前者是他根本不在意,後者是他根本不怎麼睡宿舍──準確來說,至今為只他都沒睡過宿舍,房間裡面也沒有擺放著什麼他個人的私人物品,真的要說的話──大概就是那日,第一次來到這個房間時,他隨手一丟的眼鏡了吧?
「第一次?哦、真的假的?」快速跨步到柏特萊姆面前,雙手緊貼著他的兩頰,強制使停留於毛團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也許,只是也許,哪天我可以帶你去見見世面。」不顧形象地咧嘴笑起,虎牙微微露出,在下唇咬出一個小坑。
見著大狗似乎想硬拔起鹿角,「嘿、別。」出言阻止,但自己卻朝那對角伸出魔爪。折斷一小截放在對方手心,只見兔子頭上殘缺的角開始生長,填滿失去的部分,「這東西聽說有什麼神奇功效,但我不知道,不過哪天你可以試試。」聳聳肩,完全表現出對此傳說一般的說法充斥不信任,「好吧、這就當作見面禮了。」
挑眉,轉身坐到床沿,「我也不認為你有所謂,」畢竟入住這些時日,今天可是第一次見到校長口中的室友,原先已想偷偷佔領那張不似有人使用的床鋪,「畢竟你真不像住在這。」房間內幾乎全是自己隨意一扔的物品,甚至是先前壞掉的眼鏡仍在床底。「事實上,若非今日的相見,我可都以為你迷路到回不來了。」
「我沒有說謊的必要。」被人強硬的將視線對上,柏特萊姆也沒退縮的狠看回去。
近距離的看著惡魔的臉孔,他無法分辨出這算是好看還是難看的臉,畢竟柏特萊姆有的只是狗的審美。但若真的要說的話,他並不討厭,只不過覺得對方臉上的那副眼鏡有些礙事。
「世面?你是指見見其他惡魔嗎?」後來對方鬆開禁錮著自身臉頰的手後,他也沒特別做出什麼事情,畢竟那並沒有造成他任何危害。
「不知道的話就算了吧。」雖然是這麼說,但柏特萊姆還是接過惡魔給的一小截角,明顯的對此不太感興趣。
既然不知道有何功效,那麼留下來對他來說好像也沒有太大的用處。
他比較感興趣的,或許是那隻能夠從斷角上快速生長出新角的毛團。
「嗯、我不喜歡這裡。」他誠實的說道,隨意的戳了戳摸了摸毛團新長出來的角後,隨手將毛團往旁一扔。然後看向惡魔,嘴角勾起一抹略帶狡黠的笑容。
「還是說,你希望我來這裡陪你睡?」
無法否認對方說謊的必要性,乖乖閉上嘴不多反駁,直到稍後他提出對自己所言的疑惑。「式的,我的故鄉幾乎每個惡魔都在天上飛翔,少有以雙足行走的傢伙。」雙手在空中比劃著,眼神停留於自己的指尖,那異於任何人類與惡魔的紫黑色一路蔓延,直至接近手掌處才恢復正常膚色。手像是完全失去氣力般垂下,「那很有趣。」不單單形容集體飛翔的場面,語氣裡帶了幾分懷念意味。
「你可以試了再向我報告,這樣我們倆就都知道了。」大概便是所謂的互助?即便這是在凱瑟的觀念中少見的詞彙,仍能大抵明白意思。他可不在意自己對於互助的理解是否有誤,反正最終結果自己和大狗都不會有什麼損失便可。
如果,只是如果,那其實是毒物之一的話……好吧,少個室友倒也稱不上災難。
拍拍自己的大腿,讓毛團自個兒跳上來,手指揉捏著毛團的腹部,另一手遮擋住毛團張大欲啃咬點什麼的嘴,「我也是。」同樣道出對於宿舍的喜惡程度,尤其是憶起自己前兩晚方自床上摔下的疼痛。
抬眼與柏特萊姆對視,咬著下唇,嘴邊帶上笑意,「好呀,」眼神一瞬間轉向隔壁床又迅速收回,「畢竟這可是雙人房,一個人怎麼想都太空虛了,嗯?」更何況兩張床似乎無法併起,自己躺雙人床的夢想已破碎。
「你也能飛嗎?」柏特萊姆看向對方,眼神帶點些許的疑惑。
他所知道能飛的生物,不外乎就是長著翅膀的傢伙,可是眼前的人卻沒有翅膀。
不過,這裡充滿著許多他未知的人事物,或許有著誰能夠不依靠什麼飛行的存在吧。隨即想通後,柏特萊姆便也沒那麼在意對方的模樣了。
至於試試那玩意的角──他可沒有太大得興趣。
連用來做什麼的都不知道,更別提嘗試這件事了。誰知道那個是拿來幹嗎的?吃嗎?看上去可不好吃。
「那還不如睡外面呢。」
不喜歡還睡在這,這不是找罪受嗎?
還是說這個惡魔就是喜歡這樣,不喜歡的事情就偏要做?
「算了吧,我不睡覺的。」明明是他自己先提議的,但是他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而且我也不是你想要就順你心意的人。」
他的臉上掛著看上去有些惡質的笑容。
手在聽見問題的一瞬間劇烈顫抖,控制不住力道地掐著毛團,做了次腹式呼吸後才回復正常,鬆開鉗制毛團的手,「能,當然可以,我可是惡魔。」對方的視線似乎穿越自己,停留於應有著羽翼的身後,故作鎮定推了下金絲框眼鏡,「如此狹隘的空間,翅膀當然得收著。大狗狗,你不會連這點收納常識都不知道?」乾巴巴笑了幾聲便未再多說什麼。
自己對於此話題背後含意加油添醋了幾番,雖表面仍能保持嘻嘻哈哈的輕鬆模樣,體內法力此刻異常的快速流動卻完美表現自己的緊張,已無力維持對翅膀的禁錮。意識到背後的異樣時立馬收起,只能慶幸探出的是殘破翅膀中尚算完整的一部分。
對方流浪漢一般的結論將自己完全從糾結中拉出,無法克制地大笑起來,「哦,大狗同學你真可愛。」究竟先前是過著哪般生活,才會認為外頭比起有床的房間來得舒適?
緩慢地眨了眨眼,透過反映著光線的鏡片仍能讀出凱瑟眼中的不可置信,事情無法按照自己預期走向進行的感覺真是有夠——「大狗同學,你真任性。」手指輕柔順著毛團的毛,思索了會兒,將毛團往隔壁床一扔,落在枕頭上,「那麼室友在外遊蕩的期間,床就稍微借給小傢伙吧?睡地板太可憐了。」
「哦──」看見了對方瞬間的異常,柏特萊姆拉長了音應著,輕輕的笑了幾聲。
「是這樣嗎?」自然,他當然不清楚現況如何,這只不過是那種假裝自己什麼都看破而給予對方壓力的做法罷了。
突然出現的翅膀像是要證明些什麼,可是猛然收起的樣子卻又讓人產生懷疑。
「我還挺好奇長怎麼樣的,好像跟鳥的翅膀不太一樣呢。」柏特萊姆嘴裡說著真假參半的話語,提起腳步靠近了些,朝著對方出現翅膀的背後看去,表現出了十足興趣濃厚的模樣。
「床想睡的話自便。」說什麼小傢伙可憐的話他可不信。
方才那個毛團子被粗暴對待的時候柏特萊姆也在場,更別提自己胡亂弄著毛團時對方也沒阻止。
雖然說不怎麼覺得對方所說的話是真心的,但柏特萊姆也沒拒絕。
雙手握拳,無法顧及銳利指尖劃破皮膚,對方的笑聲讓凱瑟不禁發寒。深深自肺部吐出一口氣,身子傾前,伸手自認飽含善意拍拍室友的頭,揉亂原先便非整齊的短髮,「當然,所以才說大狗你沒見過世面,嗯?」聲音不如先前帶有自傲與魄力,反倒嘴角笑意加深,眼睛直勾勾盯著柏特萊姆,似要將之鐵色的眸子穿出個坑來。
在室友踏出第一步時,蜷起雙腿,往床頭縮了些,手中燃起玄青色似火的焰光,試圖威脅逐加靠近者。未料在有些失去理智之下,操弄法力不知控制,能量於體內的流轉越加凌亂,在翅膀全然脫離法術前以棉被覆蓋全身,只從中探出一顆頭。
「當然不一樣,」聽見關於鳥類與本族翅膀之比,蹙眉,「我想更像是——」一時無法尋出適當譬喻,抿著唇,眼珠子打轉幾圈後才接續,「蝙蝠?或者龍類。」將棉被更加拉近自己,儘管現在的行為像懦弱膽小之人,可面子當前,顧不及過多。
瞥了眼欲跳回凱瑟床鋪的鹿角兔,以唇形呢喃著本族語言,身為惡魔家寵的毛團自然知曉自己對牠的威脅之意。隨後像是無事般抬起頭,「我替毛團向你道謝。」只要能夠避免一切自己所擔心之事,凱瑟不介意要犧牲多少——儘管犧牲者通常不是自己——。
柏特萊姆見自己的室友窩在棉被中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
他曾經看過這種類似的行為,這與當初那個人覺得天冷,不想從溫暖的被窩中出來的模樣大同小異。
──不過這裡天氣可溫和著呢,由其是在室內,怎麼想都不讓人覺得是溫度的因素。
「啊、原來是那種長著翅膀的老鼠啊。」他停下腳步,然後又轉過身將彼此的距離拉開,眼角餘光看見了在自己的床上看上去有些瑟瑟發抖的毛團,不在意的輕笑了幾聲,來到了自己的床邊。
將毛團稍微往旁邊推開,便看見了他前陣子隨意丟在床鋪上的眼鏡。
「我就期待著之後你去帶我去見世面啦,惡魔同學。」柏特萊姆伸手拾起眼鏡,將眼鏡戴起,模仿著對方的語氣這麼稱呼道。然後他回過頭朝惡魔輕輕一笑,推了推眼鏡說道:「我也不想待在這個小空間裡了,下次有機會的話再見吧。」
語畢,他收起了笑臉,看似有些不大愉快且粗暴的將眼鏡拔下,隨意的揮了揮手後便直接離開了房間。
最後,柏特萊姆是這麼想著的──
沒想到室友也是個不認字的,而且還整天把這種讓人覺得彆扭的東西掛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