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寫手百題﹒42. 河】

「……今天謝謝你，醫師。」
「不用謝的，瀨戶小姐……之前也說過了喔，我會陪你。」
野田千穗溫和且堅定地回應瀨戶晴的道謝，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對著個案表現出笑意。

——即使她再也看不到自己笑的樣子，但仍記得該怎麼展露笑容。

「好、好的。」她聽到瀨戶小姐吸了吸鼻子，雖然個案的情緒相對剛踏進診療室時，已穩定許多。但從聲音聽起來，因哭泣造成的鼻水阻塞似乎還未回復。
「需要面紙嗎？」她問，而對方第一時間並無反應，可能是在猶豫些甚麼吧。野田想。

「……好，麻煩您了。」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女子這麼說。她點了點頭，從桌上擺放的面紙盒中抽了幾張紙、摺好，透過矮桌推到她的面前。即使隔著幾層面紙，也能感受到玻璃製的桌面清涼。而那清涼不知為何，似乎有點刺痛了她的手。「謝謝您……」在道謝之後，瀨戶擤鼻涕的聲音傳到了她的耳朵。她耐心等待對方再度取回穩定。

依著擤鼻涕的聲音，在那已熟悉的黑暗中，她的思緒飄向了遠方。

看不見的她，無法確認瀨戶小姐與其他人的表情；她的殘缺，讓她只能透過聽覺來確認人們現在的情緒狀況。
高昂的聲調可能代表興奮，低沉、晦暗的語調則可能代表憂傷，或那些無以名狀的任何情緒。
哭泣的聲音、笑的聲音、衣物摩娑的聲音、行走的腳步聲、交通工具行駛的聲音……十年間，各種形形色色的聲音，是她和世界溝通的憑依。

無論如何都得習慣這樣的事情。當決定要繼續走下去時，第一時間就認知到這點。
最為艱難的，果然還是屏除掉過往依賴視覺的習性吧，她想。而那過程萬分煎熬。

「……」紙和塑膠袋摩娑的響聲讓思緒中斷，因為聲音而微微的偏頭朝向瀨戶的位置，聽來應該是對方將衛生紙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對方在丟完垃圾後沒有任何動作，她只能透過那呼吸聲來判斷她的狀況，應該更為平靜了，野田想。

而當瀨戶再度開口時，她從她的話語中，辨認到其中帶點略微感到抱歉的情緒。
「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不會的。」她再度真摯地說道。「請不用覺得您為我添了麻煩，真的。」
「好、好的……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

瀨戶晴的話語輕巧落地，同時也聽到了因瀨戶從沙發上起身而發出的，人體和皮革摩擦的刺耳響聲。
她如往常一旁的向沙發扶手施力，也跟著一同站了起來。

「還請慢走。」她說。
而她沒有聽到瀨戶的回應，只有對方腳步聲在醫院長廊上冷冰的叩、叩、叩離去。

※

當野田確認瀨戶小姐離開診療室之後，她關上門、坐回診療室的電腦椅上。
「呼……」略帶疲累的吁出了一口氣，隨後利用點字鍵盤開始輸入起剛剛諮商的狀況。

「今次的診療重點在於瀨戶晴的人生經歷。個案表示，她在中學與高等學校時，常受到欺負，而本人自認原因不明……」

在視障輔具的幫助下，冷澈的機械女聲，協助她確認剛剛所輸入的句子正確與否。

能在這裡有一席之地，也是在三年前，因為恩師跟這所大學附屬醫院推薦了她、協助安裝各種輔具後，她才能來這邊到職。
一晃眼，也跌跌撞撞的走了三年。
同時身為視障者與心理士，這一路上也遭受到了不少質疑。她一邊打字一邊想著。

不管是哪個國家，在心理治療這領域上，總是會遭到精神科醫師的質疑——而身為視障者的她，處境比其他人還要更為困難了。
在求學過程中，質疑她能力的聲音從來沒少過；甚至到了醫院實習時，也同樣聽過各種不同的、貶低她能力的話語。
「你能好好地確認患者的狀況嗎？」「你真的正確的分辨患者聲音中的情緒嗎？」「喔，別開玩笑了，所謂的心理治療不過就是精神分析的一種吧——」諸如此類的話，在她的求學與實習的過程中不曾停歇過。

人生已經很難了，為何還要去為難彼此呢。
她在低潮時，有時還是會這麼想著——但，即使遭受到如此多的質疑，她卻不曾後悔過。

因為她知道，這是她能做到的事情。

每個人，會來尋求諮商的幫助，都有他們自身的理由——這是她成為諮商師幾年之後，感受到的事情。
而每個求助者的悲傷與人生經歷，都是獨特的。
他們的悲傷，有著只屬於他們的形狀——如她自己一般，她也有屬於自己的哀傷。

悲傷如河流一般，可以形塑成各種各樣、不同的樣貌。
將診察資料輸入完畢之後，她心中略過的是這樣的一句話。

叩、叩。誰人手部敲擊門板的聲音傳來。「野田醫生，下一個患者已經到了喔——」今天值班的田邊太一護理師帶點淘氣感、偏高的嗓音，從門外溜進了門內。
她往放置檔案夾的位置摸了摸，用手指確認名稱後抽出了下一位個案的資料。

「好的，田邊護理師，麻煩您可以請他進來了。」

她笑著回答道。
——而今日的工作尚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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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悲傷並且同理的千穗，溫柔的身影非常堅強呢

wononphuser_2: 有表現出溫柔且堅強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忍不住地買了噗幣，修改了文中的錯字和些微的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