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見地在正常規律的時間清醒，他迅速的收起剛清醒的恍神，翻起身子下樓。一如常態在他入眠後渲染的深海填滿室內每一角落，幻化出的水母在空中飄浮、來回游動，漾起細微的水流……高度擬真的幻境，除卻無法觸摸以外。

最高級的騙術──SOU是這麼定義。

無法劃為純粹幻術，他的幻象呈現是真正架構在現實之下，即便是虛像呈現亦屬現實一環，甚至具備一定影響現實的能力。

陽光透過窗射入客廳，被幻境扭曲成詭譎的色彩。室內除去基本配備的家具之外，任何私人物品都沒有，宛如裝飾過的樣品屋一般，極度清冷的缺乏人氣，讓人無法相信他已然在此居住一段時間。

距離上一次清醒為12小時又33分13秒，現時為10：59。

習慣似的記數，隨即又腦內拆解，形成一串數字再將其從腦海抹去，毫無意義的純粹集中精神而計算。

他的能力需要耗費的是其精神，如果一定要為這個行為賦予意義，或許可以稱其為鍛鍊？

「呵。」

低低的輕笑聲迴盪在空礦的室內，如同嘲笑著那個定義，隨即被寂靜給吞沒。

失了興趣，他扯緊黑布，走出那片深海。

「KI哥哥今天中午一起吃頓飯吧？我想見你。
今日正午十二點我在編號10:59等你。
RI 2017年3月6日」

＊

六年不見？
他站在十字路口的其中一處高樓頂，勾著一貫笑容俯視來往人流。闊別六年，過去尚且不過是一舊商區，如今儼然成為新穎市鎮中心，甚至是眾多娛樂業的聚集地。
不愧是紀世，六年的時間，就將這一片重新發展到這個地步。

他最早對這個國家——日本的印象都來自這裡。
新式建築與純日式建築並立雜處，商家多為代代傳承下來的老店鋪，左鄰右舍間互通有無，甚至是交情深厚——極端跟他們不合的地方。

「SOU爲什麼選擇這裡了呢？」
「——因為紀世先生跟AI在這裡吧？」
半是輕佻的語調突然響起，接下了他的問題。彷彿早已意料到對方的出現，他沒有回過頭，聽著腳步聲從後面靠近。
「好久不見，KI哥哥。」
聲音略顯乾澀，像是許久未開口一般。他勾起一貫的幅度，這才轉過身看向來者。
一襲簡單俐落的帽兜跟牛仔褲，就如隨處可見的時下年輕人，在KI面向他後旋即除下帽兜露出底下藍綠色的短髮，抽高的身板已然褪去稚嫩，隱隱有青年雛形的臉龐被口罩遮蓋大半，只剩下一雙比記憶中更為沉靜的湖藍眼瞳，流露出明顯愉快。

「RI。」
低沉的呼喚聲產生溫柔的錯覺，然異色瞳流露的卻只有淡漠的平靜，嘴角的笑意絲毫未能染入眼底。
「哥哥還記得、真是太好了，我好擔心……哥哥會像六年前一樣……將所有都拋棄呢。」
興許因鮮少講這麼長的語句，RI說的有些吃力，口罩底下的嘴角似乎勾了勾，微微瞇起的眸子露出些許滿足神色。
不待他回話，RI乾脆地扯開口罩，露出一張標準西方美少年的面孔，神情有些透著冷漠以及僵硬，甚至可說是面攤，但依舊無損其精緻的容貌。
「10：59……拆解為兩套數字10和59，個別翻譯為英文ten和fifty-nine，計算其字母數分別是3和9──而這棟建築是，以前的『さんく』。」
語畢，RI勾起略顯僵硬的笑容，顯見平時就連勾動嘴角都少有，因此卻也是無比真實。
「KI哥哥以前是這麼教我的呢。」

——呵、教嗎？
「我不記得了喲。」
他只是輕笑著，絲毫不覺自己的話語與行動間矛盾。
「沒關係，不記得這種事、才是KI哥哥呢。」
聞言也沒有動搖的微笑，一時間竟與他有些神似，然一西一東的差異長相明顯的排除兩人血緣關係的可能。
異色瞳湧上些許審視意味，隨後又興致缺缺的移開視線，對RI所言之事只是不置可否，態度可說是極為冷淡，就連慣有的笑都比平常更來的敷衍。
如此冷淡的態度依舊沒有動搖RI，反倒是閒話家常起來：「KI哥哥，最近過的好嗎？」
逐漸習慣般，RI說話越來越順暢，表情仍是顯得僵硬，眼裡的興奮卻是更加明顯。KI卻視若無睹，不再接話，反倒是盤腿坐上矮牆，以著十分危險的動作，悠然自得的掏出智能手機直接開始玩起手遊。

「RE那個、nitwits，總愛說著『小孩子好好讀書』甚麼的…像個死板的、日本人…還有德國佬。」
「跟他總是道理說不通、…KI哥哥、"窩"已經19歲了呢，早就是成年人了。」
話語流暢後，原有的腔調也接連冒出來，顯示其日文的使用依舊不成熟的一面。RI一邊抱怨著，也跟著靠在KI身邊的矮牆，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上次也是、……根本不想跟他說話……還有……」
絮絮叨叨的姿態，更先前那樣僵硬的表情及語氣顯得差異，像是被啟動開關的機械，持續著「說話」這個指令。

——3153600分鐘的份量嗎。

「還有那位高傲的公主她——」
「──那麼，你滿意了嗎？RI。」
突兀被打斷話語，少年臉上卻未流露出任何不悅，相反的是得到回應的喜悅，神情瞬間鮮活了些。
「KI哥哥還是只在意她呢，真讓人忌妒。」
半是抱怨的語調，隨即一轉又勾起笑容，「不過、沒關係，KI哥哥還是跟以前一樣、真是太好了呢。」
「以前、嗎，呵呵…哈哈哈哈——」
輕輕的低笑聲最終轉為狂笑，在只有兩人的樓頂間響盪，撕裂從會面開始始終維持的詭異平衡。RI依舊一張無表情，但微微收緊的掌心卻告示出其緊張的心緒，身體反射性退開一步，但眼底卻反引起興奮的光彩。

「──那麼，你滿意了嗎？RI。」
青年躍下矮牆，比少年高過許多身軀在地上投射出影子，他偏過頭露出始終蓋在黑布底下的雙眼，平淡的重複方才的問句。
RI勾起愉快的笑，微微瞇起湖藍的眼，一擺手做出"請"的動作：「恩，滿意了。」
得到回答，他沒有回話，只是扯了扯金紋黑布，轉身就要離開，在錯身之時RI又再度低語：
「只有KI哥哥會傾聽我的願望呢。」
彷彿嘆息般的話語，隨即落入風中消散，他依舊沒有回話，嘴角勾起很小的幅度，隨即抹去。

那只是個依賴虛假而活的可憐人，僅此而已。
而他沒有回憶過去的愛好，因此、記得與否，已然不重要。

＊

「......聽見......我的聲音......」

END

（中之：數字是六年的分鐘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