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洶湧，買賣叫喊聲此起彼伏，喧嘩朝氣。趙悛行至一處販賣墨硯的小攤前，這裡比起小食及手工藝品的攤位人卻是少了許多。

不過倒有一樣物品吸引住他的目光。

湘水得運河環繞，因著運輸之便商鋪裡多有新奇之物，家業使然，陸驀琛得空便會撥空到市集上走一遭，嚐點小食、尋些別緻的玩意兒。

走走停停地來到市集裡較為安靜的一段，隨意掃過的視線定在某處，他稍稍加快了步伐走向一分外冷清的攤位。

攤位上擺著不少墨硯，那吸引目光的硯深紫近黑，形狀長方造型素雅，上頭雕著的幾葉青竹栩栩如生，在日光下光澤溫潤，看著質地細膩。

趙悛拿起那只紫竹澄泥硯，放到陽光下細看。從硯裏色澤紋路便可看出工匠燒陶技術純熟，上頭雕著的竹葉更是引人入勝，令他驚豔不已。

「老闆，好貨呀，怎地放在這路邊小攤賣呢？」以前在許氏商舖幫忙時見得還算不少，對於這方面趙悛自認也略懂略懂。

然而他並沒注意到一旁還有個公子正看著。

甫探指就見那方紫硯落入他人之手，隨著那人的動作讓陸驀琛得以窺見硯體背面，不同於正面的素雅，後頭疏落有致的幾枝竹刻功極巧，每一細處皆打磨得圓潤，若是能捧在手中想必觸感上佳。

上前兩步，站到距離那人約莫一臂之處，他又細細瞅了澄泥硯兩眼，隱隱透著的玫瑰紫著實吸人目光，確實是好貨。

遇上眼光相近的人難免興起些許親近之意，他饒富興味地看向身側那人，忍不住出聲攀談：「確實是好貨，公子好眼光。」

「不敢當，在下也就是說說。」終於發現立於一旁的男子，趙悛笑著將紫硯遞給對方：「這位大哥也識得這硯台？」

細觀此人儀像，斯文俊秀，興許是哪戶有名人家的少爺。然而自己孤陋寡聞，只感覺對方身上除去書卷氣外，尚有一點習武的風範。

一切總是講求先來後到，陸驀琛猶豫了瞬，確認少年眼中確實存在笑意後方接過紫硯，眉梢輕挑：「也就是粗略識得、看著順眼，要進一步品評是沒法的。」

「瞧公子眼光利，不知能否給在下細說這硯的獨特之處？」指腹順著竹枝摩娑，觸手細膩得不似陶硯，他將紫硯遞還到對方面前，視線掃過少年背上的長型包袱，那形狀讓人不由得想到近日各門派廣招弟子一事。

趙悛接過硯台，卻是放回了小攤位上：「在下不過是以前在賣墨硯的商舖幫忙罷了……只能稍從紋路色澤看出些端倪，不過那竹葉刻得細緻，倒讓人不禁多瞅兩眼。」

橫豎自己是沒錢買的，況且也不是有什麼文化的人，要是拿到可不白瞎了這方好硯，糟蹋。

「……大哥莫非是習武之人？」注意到對方的目光，趙悛乾脆地開口問道。

待過墨硯商鋪？難怪呢，見多了眼力較常人好些也是自然，但見對方轉了話題，陸驀琛也就放下暗中琢磨起的那些，沒細究下去。

「這麼……」面對少年直白爽利的問話，他勘勘阻住了幾乎脫口而出的客套，轉念一想，各門各派不論正邪，因著武林帖自各來聚於此的來客不在少數，橫豎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也隱瞞不了。

「為防身粗淺學過些功夫，但要說習武麼，直至近日拜訪湘水後方開始花心思在上頭。」心思開了他也就應得真誠，迎上對方目光：「畢竟機會難得，公子說是麼？」

「大哥說的是。」趙悛偏頭思索片刻，突然看著對方道：「今日這番相遇也是有緣，不如咱們尋個地兒聊聊？正好我有些問題想請教大哥。」

原是他瞧眼前人有股商賈氣息，心下琢磨也許對方看過的新奇事物會多些，見識肯定也廣……興許知道點和自己背上這把青夷劍有關的線索也不一定。

「小弟姓趙，名悛，不知大哥高姓大名？」為顯誠意先報上名號，臉上表情很是期盼。

「在下姓陸，陸驀琛。」以誠相報，陸驀琛名字報得乾脆，不無好笑地暗歎聲。
緣不緣什麼的，老套得不應出自俊朗少年之口，但讓誠摯神色一襯又彷若沒什麼不對，合該如此似地，搞不清是哪句話讓對方起了興致，他一時間沒應下也沒拒絕，半歛眸狀似猶豫，實則已思索起附近有哪些舖子。

「閒談還行，請教二字是萬不敢當。」沒一會他抬手指向不遠處的一座茶樓，淡聲道：「去那兒如何？說不上多精緻但勝在味鮮意誠，坐客不多倒也方便談話。」

趙悛聞言回頭朝那茶樓望了幾眼，轉回來時面上表情卻像是有些為難，略顯窘迫：「那個……不知一般茶樓價位如何？小弟擔心自己付不起帳哪……」

說完後似從哪兒傳來轆轆聲響，趙悛愣了一愣，有些心虛的抬手抓抓臉：「啊……還沒用膳，大哥別介意……」

「既沒用膳便走罷。」抬眼看了看天色，陸驀琛神色如常，並未因少年的窘迫有所改變。

語畢也不給對方猶豫的機會，視線掃過示意對方跟上，陸驀琛逕自邁步帶著人走進茶樓，嘴上似答話似寬慰：「這茶樓價位較一般低些，頭回來時還被驚著了，但味道確實是很不錯的。」

只不知對方口中的「低些」是怎麼樣的。

趙悛挨著有些餓的肚子，略帶忐忑地跟著這位或許是商家子弟的男人走進茶樓。

他平生沒進過這樣的地方，看著眼前景象也不知道和其他茶樓有什麼不同。只見牆上擺了一幅字畫，樟木桌椅上簡單雕著花鳥紋樣。雖然已有歲月痕跡，倒是現出了幾分古樸的別致。

「那老闆自個寫著玩的。」查覺到少年的視線，陸驀琛低聲拆掉老闆的台。

和迎上前的夥計應答幾句，兩人被領到二樓靠底臨窗的一張方桌，窗外便是波光粼粼的安興水色，市集喧鬧離得遠了，模模糊糊地。

甫落座夥計便送上茶水，連珠炮般地報上幾道推薦，巧舌如簧樣樣說得讓人心動，陸驀琛看著少年，將決定權交予對方手中。

注意到對方的眼神，趙悛便不客氣的點了幾樣不曾聽過的菜餚。那些形容花裏胡哨的，不禁令他起了點兒好奇。

待小二離去的空檔，趙悛抓緊機會向坐在對面的男子開口道：「不知大哥家裡是做什麼的？小弟眼拙，怕猜得錯了也是尷尬……不如還是直接問得好。」

說的同時也將背上的包袱卸下，置放在自己身旁的空位。

錯了再猜便是，有什麼好尷尬的。自個看上去是有多不近人情？又或是少年朝什麼不好宣之以口的方向想去了？

正尋思著小二已轉了回來，佈置好碗碟筷匙後又麻利地送上各樣菜餚小點，賣像普通卻是聞著噴香。

陸驀琛扣著杯的指腹摩娑著光潤杯壁，尋思半晌，抿下一口茶後方慢吞吞應道：「做生意的。」

「那便是了。」趙悛鬆了口氣，繼續道：「對大哥也不需拐彎抹角，其實在下是想尋一個人……但是……」

語氣停頓一下，他表情似乎是有些尷尬：「那個人是誰，什麼名字……甚至是長相，小弟都不曉得。唯一的線索便是這個。」

趙悛拍了拍身旁的包袱，笑著說：「這呢，是一把古劍，喚作青夷。我初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那人，他就是持著這把劍的。既然大哥是生意人，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肯定也見不少……能否幫小弟看個兩眼，也許會有一些線索……」

「尋人麼？」聽這線索少得，莫怪對方如此侷促。

放下茶盞，陸驀琛將幾只碟朝對方推去一些，又取過擱在一旁的布巾仔細拭過十指，視線方投向那包得嚴實的古劍。

許是為免添增少年的不自在，他放緩了語速：「若是信得過便讓我瞧瞧罷，但不一定能看出什麼就是。」

趙悛沒有再多想，將包袱麻利的拆開，裡頭果真是一把看上去歲月已久的古劍。



劍未出鞘，只見鞘身一些符號被磨損的看不甚清，倒是末梢那段奇異文字顯眼得很。趙悛看著對面人的表情，心情既緊張又是期待。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如何？大哥見過不？」

先是將整把古劍的形體收入眼底，再用視線描摩過劍柄鞘身的每一處，那劍鞘末端的文字著實惹眼，一時半刻間卻也辨認不出來自何方，倒是劍鄂和鞘口處的雕紋看著有些眼熟。

若有似無地熟悉感扯動著記憶，想著再細瞧指不定能抓到些什麼，他向少年徵詢道：「趙兄弟，這劍可否借在下細觀？」

趙悛小心地將青夷遞給對方，邊道：「大哥悠著點兒先別出鞘啊，這還在茶樓呢。」

「若大哥有些印象，待會兒倒可以來小弟下榻的客棧細瞧。」青夷實在也算是骨董了，趙悛不是沒想過它遭到有心人盯上的可能，不過既然下了決心要找人，也許一點險還是值得冒呢。

「在下看著是會在這兒出鞘的人麼？」瞅了眼少年方接過古劍穩穩托在掌中，淡淡的一句聽不出是打趣抑或無奈。

幾年來他經手的物品著實不少，稍加查看便確認青夷真真是經歷過不少年歲的洗禮，更別提那股子骨董所特有的氣了。陸驀琛瞇起眸，專注地極度仔細地檢視起掌中的古劍，又就著不同的角度研究起那幾行文字，好一會才將青夷遞還給對方。

「印象中曾見過一次，好幾年前了。」停頓幾秒似是回想，再開口時多出幾分肯定：「出門巡查商鋪時在見過一人帶著這把劍，因著頗有年歲而多看了幾眼。」

「……請大哥務必和小弟詳述那人的特徵。」趙悛是真沒想到，尋人一事這麼快就能有進展，當下驚喜萬分，倒是冷落了一旁的美食佳餚。

「這……事隔多年，一時間實在想不起那人是何模樣，抱歉。」論記事陸驀琛可說是拔尖的，但總歸是輕重有別，萍水相逢的那些人事物在時間的沖刷下僅餘模糊的輪廓。

眉頭微蹙，他暫且放下那人，試圖尋找其他的突破口，由點至線，許有關連的事物自腦中一一閃過，最後止於翟陽二字。

抬眼對上少年的視線，猶豫了陣後他終究是給出連自個都不甚肯定的希望：「不過當時會落腳的城鎮也就那幾處，距此不遠的翟陽鎮便是其一。正巧在下收到縣老爺的委託，不日將前往翟陽進行調查，若是運氣好，走上一遭指不定能想起些什麼。」

「說到這個，小弟也略有耳聞，原是打算擇日前去的……」趙悛左思右想，最後傻笑幾聲道：「都這樣巧合了，要不大哥咱一起？兩人一起總比一人辦事來得有力些，旅途也能有個伴兒，您說是罷？」

「言之有理，那便一同前往罷。」衡量過委託內容後應得乾脆，定下出行日期和時間後陸驀琛執起擱在一旁的竹箸，視線掠過備受冷落的各樣吃食：「別傻笑了，不是說尚未用膳麼？」

「哎呀，這佳餚都給放涼了……下回可得再來一回給老闆賠個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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