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的伸手摸摸臉頰……臉上涼涼的。東摸摸西抓抓，這是他緊張時的一貫動作；然而本來長著扎人鬍子的地方一片光滑、而且他變矮了——久違的15歲的身高讓羅恩很不習慣，視線變低也讓他有點眼花撩亂，各種陌生感只讓他的緊張又更升一層。

使用減齡藥水、並利用「假面」舞會，假扮成普通學生參加，把握機會找出潛伏在人群中的怪盜——羅恩在心裡複習著流程。依照計畫，凱特會戴著有金紅羽毛裝飾的面具現身；這是他和凱特在今晚的假面舞會用來互相辨認對方的暗號，羅恩的視線落在自己胸口的金紅色羽毛裝飾上。

然後，他看見了舞池另端的紅色身影。

「凱——嗚，嘿、我在這裡——！」
差點就在大庭廣眾之下喊出凱特的名字讓計畫敗露——羅恩趕緊改用氣音和揮手引起凱特的注意。

舞池邊熟悉的人影正專注望著轉圈的人群，她看起來比平時的模樣還要年輕，臉變得比較圓，身高也矮了一些，若穿的是制服長袍，肯定能完美地混入課堂中。
她面具上顯眼的鳳凰羽毛隨著她左右張望的動作一晃一晃的，直到羅恩好不容易擠過人群，他們才終於對上視線，面具後的雙眼上上下下將羅恩的裝扮看了個遍。

「……」她的目光停在羅恩胸口的裝飾上，似乎是在確認暗號，「嗯，感覺不錯。」

「……凱…欸？妳說什麼不錯…？」羅恩有些呆呆的看著凱特，隔著面具讓他感覺難以解讀她想表達的情緒。

「衣服不錯。」凱特伸手彈了彈面具上的羽毛，聲音配合著舞曲聽起來比平時還要少了幾分嚴肅，多了一些活力。包含她輕彈羽毛的動作在內，凱特．費格森顯然相當稱職地將「扮演年輕學生」完美執行了，一瞬間甚至帶給羅恩一種回到學生時代的錯覺。

凱特沒有多說廢話，她轉身朝舞池走近幾步，裙擺畫出漂亮的圓圈，聲音在嘈雜聲中鑽入羅恩耳裡：「有找到什麼值得注意的嗎？」

「……欸，謝謝……」羅恩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乾巴巴的道謝；凱特的紅色裙擺飄動的樣子讓他有點口乾舌燥。
「沒有發現什麼⋯⋯舞池人很多，而且一半以上的人都戴著面具⋯⋯」

「啊！那個——」羅恩忽地想起要說的話，「那個……妳的衣服很好看，看起來很漂亮……嗯。」
他不知如何替自己的話收尾，只能搔搔頭露出一如既往的傻笑。

「謝謝。」凱特低頭拍了拍自己的裙子，抓起其中一角瞇眼研究，一會後抬起頭迎上羅恩的視線：「還要呆站在這裡嗎？」

「欸？要做什麼……？」雖然平常就很掉線，但羅恩覺得今天自己特別跟不上話題——

「原本我們說好要做什麼？忘記了嗎？」凱特反問，聽起來就像是在提醒羅恩似的。

「說好什麼……找出怪盜嗎……？」羅恩被問得一片茫然。

「啊，是啊。」凱特湊近羅恩，她的身上有種像是森林的味道。

「我們只是呆站在這裡的話，是找不出來的吧？」凱特說道：「我想想……分頭去找，或是一起行動？舞會上落單看起來反而還比較引人注目，說不定怪盜現在也不是一個人，你覺得呢？」

「說的也是，我們分頭去邀……啊。」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舞池起了動靜——第一支舞的前奏響起，成對的人群開始隨著音樂起舞。他和凱特彷彿是唯二沒開始跳舞的人，不斷有旁邊舞者的裙擺掃到他的腿上。羅恩發怔了一會，接著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呃——嗯……啊……」他伸手想習慣的去搔搔頭，但在手舉起之前就讓自己放下來了，「那個……那個……第一支舞……已經開始了。」他努力的讓自己抬起頭，正面面向凱特。「現在去找其他人邀舞也很……奇怪，所以……」

「所以……我們跳舞吧。」

凱特捏著棕紅的髮尾繞在指尖上捲著，羅恩倉皇閃避著她的視線，她望著那張泛紅的臉，良久才少見地勾起笑容。

「可以啊！」她調整臉上的面具，在羅恩的面前站定，朝著羅恩伸出手來：「正好也可打發點時間。」

「嗯……啊。」他搭上凱特向自己伸出的手，小心翼翼的踏出第一個舞步。

羅恩出神的想著自己真正的15歲那年聖誕節，是和誰一起參加了舞會？還是單獨出席？或根本沒有留在學校……然後發現自己記不清了——儘管看上去跟周圍的學生沒有任何不同，但他們都已經不是能被稱為青春的年紀了。

「啊……怪盜，不知道會扮成什麼樣子呢。」他試著開啟話題來打斷沉默，這支舞似乎比想像中要來的長。

「嗯？」聽見疑問時，凱特正拉著羅恩的手臂轉過一個圈，「扮成什麼樣子……什麼都有可能，不過不會是教授，教授之間彼此互動一下就會露出馬腳了。依我看，大概是熟悉的人少，即使被人搭話也不容易發現不對勁的人吧。」

「話說回來，抓到怪盜以後，你有什麼想對他說的？」

「想說什麼……啊，我沒想過呢。」羅恩覺得自己又想搔頭了，然而他的兩隻手現在都搭著舞伴。「嘛……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我還蠻想跟他請教奇獸方面的事，哈哈。」

「——啊、我只是開玩笑的！開玩笑的！」他猛然想起之前才被凱特數落過不要崇拜自己負責追緝的逃犯。

「奇獸？」面具後的臉閃過一絲驚訝：「……這麼說，你還養了叉尾犬……」

踏著舞步，兩人不知不覺脫離了舞池，但舞蹈沒有停下，隨著節奏漸漸步入陰影。

「不要當做是玩笑啊，你想請教他什麼？」凱特輕快地問道：「為什麼會想請教他？」

「欸？咦……當然是因為怪盜他……」羅恩努力在腦袋裡尋找聽起來不會顯得太仰慕對方的形容詞，「對奇獸……很了解啊，各式各樣的。還有他跟那些非常稀有的品種接觸的經歷……如果出版成遊記我一定會收藏！」

「——啊、當然前提是要先把他逮捕！當然的！」

「哈哈，那樣的話，你還要再加把勁啊！」

突然地，凱特笑了起來，她幾乎從未對羅恩笑過，此刻卻無比自然地笑了起來，柱子後方傳來的陣陣蛋糕甜香迷惑了腦袋。

「咳，嗯，好多年沒參加舞會了，果然還是有點興奮。」她輕聲說，「可惜大概不會有出版社願意讓他出版遊記，畢竟還是通緝犯呢，在阿茲卡班寫的話就一點味道都沒有了。」

「那隻鳳凰也是吧？待在那種地方的話，是唱不出好聽的歌的。」

「妳今天感覺，很不一樣呢……」羅恩有種輕飄飄的感覺。呆了半晌後，他才吐出一句沒頭沒尾的回答。

「不一樣嗎？」凱特似乎不這麼覺得，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嗯……因為平時很嚴肅嗎？很兇的樣子？你覺得那樣比較好嗎？」

「不，不是好或不好的問題……」

羅恩還在琢磨怎麼回答時，舞曲迎來了尾聲。周遭的人群再次嘈雜起來，他們紛紛彎腰或執起裙擺互相行禮，然後去邀約下一支舞的舞伴。

「——難得的舞會，就是讓人放鬆的不是嗎？」不知不覺，凱特已經鬆開了手。他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站在陰影之下，面前的凱特還是維持著笑容，那張笑臉帶給羅恩不同於平時的奇妙感受，寂靜在剎那間纏上兩人所在的空間，好一會，凱特才再度發言。

「那麼，還是快點開始工作吧，找出怪盜，不是嗎？」這麼說著，她退回燈光下，朝羅恩揮了揮手，往人群的方向走了幾步後又回過頭來：「加油啊——」

「⋯⋯」凱特的背影很快的隱沒在人群中，他略顯迷茫地看著她離開的方向似乎在思索什麼，但過一會還是移開了視線。「啊，先從找人搭話開始吧⋯⋯」

※



「抱歉，請借過——」
無視曼妙的樂曲與偶爾冒出的邀舞，女孩提著裙擺艱難的試圖在舞池中穿梭。她的視線逐一掃過每個面孔，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啊、你，等一下⋯⋯」

「欸？」當羅恩第五次被拒絕邀舞時正要再接再厲時，他看見才剛離開的凱特摘掉了面具，穿過舞池朝他走來。

「嗯，是你沒錯。」

她似乎剛從哪跑過來，有些氣喘吁吁的。認真打量過羅恩的臉和胸口那根羽毛後，她點了點頭，「聽著，我去過森林那邊了，那裡有個密道會通往活米村的空屋。你怎麼自己沒去？我在那發現⋯⋯」

「——活米村的空屋？尖叫屋嗎？」羅恩一頭霧水，「等等，我怎麼自己沒去⋯⋯什麼意思？」

「舞會開始前，你留了字條叫我去森林邊緣集合，說有發現東西，不是嗎？於是我就直接過去了。」凱特臉上同樣寫滿了疑惑。

「我沒有⋯⋯我沒有留字條給妳⋯⋯」

「⋯⋯」無數的問題在腦中閃過，突如其來的情況讓羅恩腦袋瞬間打了結——然後，他結結巴巴的吐出心裡第一個浮現的疑問。

「而且，剛才妳不是和我在這裡跳舞嗎⋯⋯？」

「什麼⋯⋯」

他們面面相覷。

「⋯⋯妳收到了我沒有寫的紙條，在舞會前就去了尖叫屋。」羅恩將腦中的零碎片段逐一排列成字句說出，「可是我在舞會上和妳跳了舞⋯⋯」

「所以，那不是妳⋯⋯」

「⋯⋯」似乎是想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凱特用力的深吸一口氣，然後將臉埋入雙手，微弱的發出一聲長長的哀鳴。

「噢不，我的天啊⋯⋯」

「——可是⋯⋯他怎麼會知道？他怎麼⋯⋯扮成我——？」

※

紅裙女孩一面哼歌，一面大步走過幾幅畫面向前。畫像裡的居民似乎全聚集到別層樓開聖誕派對了，只留下一幅又一幅空蕩蕩的風景畫，誰也沒能瞧見那個紅裙女孩在一陣閃光後變為高大青年的模樣。

「梅林啊，跟鞋簡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發明，那些小女生怎麼能忍？早知道變形的時候就順便把鞋子換成平底了，反正好像也不會被發現？」用力甩著魔杖將幾道魔法砸向自己腳踝，青年重重嘆了口氣，彎腰推開其中一幅畫像，爬進洞口順著密道的滑梯一路向下。

「真是的，希望她沒被發現啊——魔法部還沒有動作，應該沒有發現吧？不過那裡也不能住了，真麻煩……」青年的聲音在密道裡迴盪，他顯然並不在意，繼續不斷地喃喃自語：「仔細想想是不是不太划算啊？為了拖住比較精明的那個把藏身處都暴露了，但是好想去舞會玩啊，繼續躲在那邊我一定會憋到死的，就跟籠子裡的奇獸一樣啊……可是那個真的精明嗎？嗯……」

漫長的滑梯終於滑到底，青年舉起魔杖，左右敲擊探測了一番，接著才滿意地點點頭，將門推開了一條縫，小心翼翼地朝外看去。
「喔，果然有來看過了，看這樣也是不能回去了……傷腦筋……」
他重新關上門，在通道內蹲下身子。

「接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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