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這次的任務內容時，他便立刻有了想要參考的對象。
對於上次課堂中戶外教學所見到的某個人，他一直抱持著好奇的心態，於是趁著這次的機會事不宜遲，立刻讓與自己交情不差的狄樂米幫個忙，作為中間人介紹對方給自己認識。

所以說嘛，多交朋友還是件好事的。

於是現在，他就跟身高差了一大截還抱著娃娃的少年——笑笑，一起站在人界某處，進行所謂冥界警察的巡邏工作。一開始他還以為冥界的警察也會是如生前所見一般的骯髒工作，但事實並不如他所想，笑笑幾乎不會插手任何事情，讓他彷彿看見了生前冷眼旁觀的自己。

可這樣也好，他不想要勞動身體。

撇開任務該做的事情，他對於這個人的存在倒是起了不小的興致。據狄樂米所說，笑笑是個內向怕生且帶有攻擊性的人，而那被隱藏起來的面容是他最想窺見一番的部分。

「吶——笑笑，你的資歷超過兩百年了對吧？你當死神很久了嗎？」

他蹲在一旁，帶著十足友善的笑容望向站在圍牆上紀錄暗巷裡頭正發生的惡靈教唆自殺事件的笑笑，打算跟這不發一語的少年聊些什麼。這種感覺其實滿有趣的，畢竟這樣的一個孩子活過的年月可是自己的好幾倍呢。

『......』

然而對方只是靜靜地望著巷內，毫無反應。
話說回來，光是看著就能夠記錄起來了嗎？

見人沒有反應他倒也不會氣餒，循著對方視線所及之處望去，那惡靈仍是固執地纏著人類，似乎就要成功扼殺了一個生命。仔細一看會發現那是個孩子，穿著破破爛爛的，大概是乞丐吧？在遠一些還有臥倒的軀體，不曉得是不是餓死在裡頭的傢伙。

「裡面好像還有一個屍體耶，靈魂還在嗎？是不是有死神遲到了？這樣不會給警察添麻煩嗎？」

他雙手撐著臉頰嚷嚷，一股腦地把問題全扔出來，卻丁點上前查看的意思都沒有——開玩笑，他才不會那麼無聊去吸引惡靈的注意，受傷的話怎麼辦？

『......』
笑笑還是沒有開口說話，卻默默地點了點頭。

看來並不是完全沒在聽別人說話嘛，雖然不曉得對方是回應自己的哪一個問題，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得到回應，這樣就夠了——儘管笑笑的視線沒落在自己身上，他掛在臉上的笑容也未曾卸下。

「說的也是呢，畢竟死神就是要守時啊——明明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怎麼有些人總是辦不到呢？這不是讓惡靈得逞了嗎？」

他自顧自地說著，似乎果斷地暫時拋棄身為死神的本份，不曉得就這樣放任不管的話回去會不會被發現？才剛這麼想呢，另一抹披著漆黑斗篷的身影便倏地衝入巷內。

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麼人，看來這個事件會被好好地收拾嘛，真可惜。

「啊啊，有人來了......」
他撐著臉頰覺得有些可惜，原先還以為能夠看見惡靈殺人後會對靈魂做些什麼，不過這遲到的死神伸手滿俐落的，沒兩三下就把惡靈綑綁起來，應該阻止另一個孩子自殺的舉動——大概吧，誰知道呢？

畢竟人類的善變跟脆弱總是會呈現極大的反差呢。

一會兒後，從頭到尾就只是站著靜靜望向裡頭的笑笑終於有了動靜，套住頭腦的紙袋因視線的挪動而有了細碎的聲響，他站起身來，保持一定的距離跟在對方的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地在半空中前行。
看來對方的紀錄工作並不會待在一件事情真正的結束後才離開......那樣也好，方才突如其來的發展可是無聊的讓他沒有繼續看下去的興致。視線一瞥底下街道喧鬧的店家，不過是拐過幾條路而已，剛才暗巷內的死寂彷彿跟現在所見的畫面處於不同的世界。

「笑笑，喜歡吃點心嗎？」收回視線，他望向眼前嬌小的身軀，「嗯——比如說巧克力、甜甜圈、蛋糕、啊！還是糖果？餅乾？這麼說起來狄樂米好像挺喜歡喝下午茶的呢。」

對於這樣的孩子似乎不能以他過往那帶著揶揄或是別有意味的模式說話，不過斟酌用詞或是調整語氣好表達出明顯善意的這種事情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嗯問題是，這個孩子會對什麼樣的話題感興趣呢？

『......』

笑笑仍然沒有給予自己任何回答，雖然對方從頭到尾沒說過半句話，可似乎在記錄工作結束後整個人就顯得更安靜了些。伸手撫上自己的唇瓣，將視線放往遠處意思意思像是在巡邏的諾九開始思考起有哪些適當的話題可以提出，畢竟就過往的經驗來看，他總是跟一些心術不正的壞傢伙相處。

嘛，跟那些有點利用價值的人周旋倒是不用花太多心力。

反觀這樣類型的孩子，話說多說少，內容又說了些什麼大概也很重要，不主動的話不行，但追著太深會變成反效果，嗯——仔細想想，以前就算接觸到了也都是些已經習慣使心機的小鬼，真正單純的孩子還真沒碰過幾次。
又或者說，在他所處的環境之中根本沒有所謂的單純。

呵呵，真是頭疼呢......

陷入思考的他並沒有繼續說話，下掩的淡眸如藐視般望過任何一個曾晃進他眼中的人類。而就在四周靜下了一會兒後，笑笑忽然停住步伐反身望著自己，眼角餘光意識到這件事的他立刻將視線挪回少年身上，卻在抬眸的同時見到對方同樣把視線拉回的舉動。

善於察覺他人視線的諾九能夠確定方才笑笑是回頭看著自己，可自己不過是看著下方思考事情，應該沒做什麼會讓人注意的事——

不，還是說『沒做什麼』的這點才是對方回頭的理由？

難道是因為他在一連串地說了很多話之後卻突然安靜了下來的關係？

「嗯？笑笑？怎麼了嗎？」
他帶著笑將話說出，雖然對方的反應是如預料之中的不予回應，但是這回卻多了一項——在聽見自己的疑問之後，笑笑竟然加快腳步跑走。

跑走，對，跑走。
咦......跑走？
......嗯？

按照慣有的邏輯來推斷，對方突如其來的舉動難道是因為不好意思嗎？

不，嗯——？
嗯——嗯，算了。

諾九在原地頓了半秒後隨即追上對方，他很識相地沒繼續追問，要不滿腹欺負人的話大概會不小心脫口而出——那可不行，現在的他得扮演一個正常的普通人才行，畢竟對方似乎不像以前碰過的那些同學們好捉弄。
怎麼說都是活了很久的死神嘛，一不小心受傷了不是很糟糕嗎？

他勾起嘴角走在後頭，繼續跟著對方巡邏。

在之後的時間，他呈現出了一心二用的狀態。

一邊觀察著笑笑的一舉一動，一邊跟著對方看看所遇到的任何事情，應該可以說是稱職的觀察者了吧？而這次的任務他也執行的挺開心，除了最初的目的達成以外，途中還看見了一些平時不太有機會看見的事情。
能夠這麼光明正大的視而不見對他來說已是習以為常，這同時也讓他重新思考成為死神後對其他人見死不救的可能性——嘛，應該挺高的，畢竟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不過，總是靜靜地將一切記錄起來的笑笑又是以何種心態面對？
他相信與自己這打從根本認為其他人怎樣都無所謂的心思是不同的。

但，一個擁有感情的人需要面對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不想辦法抹滅掉心緒是很麻煩的事情吧？那些噁心的畫面，不平等的一切，令人氣憤的造化與無能為力的絕望，比比皆是。
更何況我們，與死亡相伴呢。

——在看著陌生的死神收回因車禍而死亡的靈魂時，他悠悠地想著。

啊、地上的血遠遠看著還挺像紅莓醬的......任務結束後到冥界去買個什麼送給狄樂米吧？

於胡思亂想的同時屍體被抬上了救護車，下一秒便從笑笑的身上傳來了突兀的響聲——

『逼逼逼，時間到了喔，今天的工作結束了喔，逼逼逼』

——那掛在對方褲邊的造型娃娃似乎就是聲響來源。而在望向對方的時候聲音恰好也停止了，這種不曉得該評論為可愛還是詭異的感覺還挺逗趣的，讓他不禁加深些許笑意。

「好像是結束了呢。」
看著那遮去所有表情的紙袋，他主動開口導向收尾，反正對方大概也不會說些什麼，也許直接離開還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拉整好自己的衣服，他省下過往對他人會有的肢體接觸，唯有直視對方眼眸的這點沒有改變。
嘛，雖然看不見就是了。
「希望下次還會見到你，到時候我會準備一些點心給你的，你可得告訴我比較喜歡吃什麼哦？那——我得先回冥界了呢。」
予以最後友善的笑容，他便反身打算離開。


但也就在轉身的瞬間，衣擺被扯住的感覺讓他頓住了步伐。

『餅......』

嗯？
隱約能夠聽見細微的隻字片語，對此他是有些訝異，可他沒讓訝異的神情顯露於表，就是微微偏頭，一副溫柔且耐心十足的大人模樣。
下一秒對方似乎在猶豫過後放棄開口的舉動，只是拿起手中的娃娃——在他還不曉得對方要做些什麼的時候，眼前的娃娃居然開口了——等等，原來這娃娃還有說話的功能？


『比該...合...喜潘......』

不、不對，他現在該驚訝的應該是對方跟自己說話的這件事情？

沒待他給予回應，笑笑在讓娃娃說完話之後便點了下頭鬆手離開，而諾九眨著眼望著那矮小的身軀越走越遠，隻手緩慢地摀住自己明顯抽搐的嘴角，沒讓笑容在第一時間扭曲。


「哈、哈哈......」

沒料到會得到回應，確實是讓人措手不及呢......那麼，那得花心思去分辨的單字又是在指什麼？餅——是餅乾嗎？什麼樣的餅乾呢？

瞇起淡色的淺眸，細碎的低笑聲自掌心傳出，他輕舉另一手打開返程的入口，讓不禁溢出口的笑聲逐漸消失在人界。

———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