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總不能隨隨便便給人放鴿子,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情況會維持多久,而現在這樣子要透過訊息解釋是十分困難,搞不好對方還會覺得是在看玩笑,要說造成疙瘩就糟了⋯⋯果然還是當面說清楚吧。
於是安文逸拿了方銳前一天晚上備好的行李與機票,前往機場搭乘方銳預定的班機。
對於林敬言的口味還不太適應,卻仍堅持選擇平時所取用的餐點及份量,擺放置桌面的手機輕巧的震動了一下,原本打算一如故往待用餐完畢才查看,但念及此刻的情況興許是隊長有要緊事,遂停下進食查看了簡訊。
上頭來自方銳的簡短話語,告知自己到機場了正要前往霸圖,這才想到這並非自己的手機不該隨意查看。不過這件事也就放在心上了,夏休期所安排的彈性時間較多。
好歹說也算是霸圖的客人,怎麼可以怠慢呢。
回覆的訊息同樣簡短:『我去接你。』
張新杰站在自己房門口半倘,顯然此刻在『張新杰』身體裡的那位主人出門順道把門鎖上了,嗯…這是個好習慣。
將些微滑落的眼鏡精準的推回原位,順帶掩飾不慎流露出的淚流滿面之感。
重返林敬言的房間,看著對方的錢包掙扎萬分,最後寫了一張借據擱在桌上,不曉得這種情況會持續多久,但他會把每一分借來的錢記錄下來以便日後全額奉還。
下飛機將手機訊號打開後,禮貌性地告知林敬言自己即將前往,沒多久就跳出了對方的回覆,安文逸想這若要是方銳,這會跟人約在哪兒見面呢?一路懊惱到取完行李,他選擇了最保守的作法——直接在航廈大廳出口前等著。
並沒有等待多久,就瞧見那還算熟悉的前輩從停車場的方向走來。安文逸猶豫著自己到底是該裝成方銳,抑或是直接告訴來者現在這身體裡面的人是他,直至人都走到自己眼前打了招呼,安文逸下意識脫口而出:「前輩好。」
完了,這肯定不是方銳會做的事。安文逸內心警鈴大作,他看見對方並非與往常總是和善笑著的臉龐有些害怕,正想盡速坦白從寬時,對方開口說話了。
全當這是犯罪組合平時的小情趣,張新杰一點也不想過問。
「我知道你是來找林敬言的,但很可惜我不是。」
單刀直入切入問題中心,以誠相告或許很難令人信服──這種荒唐至極的事──但避免之後產生什麼難以挽回的誤會,張新杰還是決定這麼做了,看方銳之後要另擇期與林敬言相約或是怎麼解決都好,他沒意見。
「或許這很難以置信……我是張新杰,你好。」
禮貌上的習慣使他伸出手至對方面前。
「張、張前輩!」有些難以置信,但眼前的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在開玩笑,倒不如說是比以往所見都還要正經,在瞧見他下意識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後是更加確信——眼前這人的確是張新杰沒錯,安文逸以他多年來的粉絲身分發誓。
「那個……其實我是安文逸。」他回握住對方伸出的手,戰戰兢兢地開口,語畢,他感受到對方掌心傳來的輕顫,安文逸率先鬆開、搔了搔頭,「沒想到前輩也遇上這怪事呢。」
安文逸。
很快的在腦中找出相關的記憶,有了,興欣的治療。
還想著竟然這麼輕易就接受了這說法,原來對方也身處在同樣的情況。
「你介意被直接稱呼名字嗎?」
若是熟人,張新杰或許不會再多問,但就於禮貌的分寸還是得拿捏好,三字名或是興欣治療恐怕有些生疏了,只喊小安卻又過於熟稔隨意了。
「可以的話我們邊走邊說吧,接下來我還有其他行程。」
轉手看向腕上的錶,一分一秒都刻畫在張新杰的腦中。
「不、不介意。」能被偶像直接喊名字是多大的殊榮啊!安文逸內心激動,臉上卻仍是一本正經,他突然有些感謝這突如其來的神秘變化。
「不好意思打擾到張前輩了,沒想到突然變成這樣。」原拖著行李跟著人的步伐,在聽見人還有其他安排後,安文逸走沒幾步就停了下來,「既然林前輩也不在這兒,我是不是該回去興欣比較好?」
走在前方的人也停下腳步,有些疑惑地轉過頭來望向他,安文逸連忙補充道:「……畢竟前輩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我待在這兒會給您造成麻煩。」
困惑地望了對方一眼,人都特地來了難道只為享受搭飛機的樂趣嗎,不能理解。但聽完解釋後對於那些顧慮便了然於心。
「我不覺得你會干擾到我的行程,無妨。」
事實上他會急著離開也只是想先找到『張新杰』取回自己的手機,避免漏掉一些重要的訊息。
「那……不好意思勞煩張前輩安排了。」趕緊跟上步伐,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停車場,一路無話,到了車邊在人的指示下將行李放入後車廂,隨後坐進副駕駛座。
黑色轎車在對方平穩的駕駛下開出航區,進入高速公路交流道,車速是一直保持剛好的最高限速。車內安靜到讓安文逸覺得有些尷尬,無意識地摳著安全帶的鈕。明明平時做為粉絲,累積了無數話想要告訴這位正專心開車的、他的偶像,平時比賽交流的時間不多沒機會講,然現在這多出來的自由時間,自己卻是連句簡單的問候都開不了口。
你還能多失敗啊,安文逸?
從後照鏡瞥見安文逸彷彿韓文清坐在隔壁的正襟危坐。
場上隊員的狀況都包含在一場比賽的成敗與否,自然也是張新杰會去留意的點,畢竟多一分資訊掌握就能少一分風險。此刻他從那臉上瞧見的神色除去緊張,還有些許擔心與失落。
臆測著最大的可能──對方或許尚未適應新的身體。
「別擔心,我想這種情況不會維持太久的。」
不,你猜錯了。
話才出口張新杰就意識到不對,顯然這位心髒大師也沒能看出這點小心思。
然從正經八百的方銳臉上看到了驚訝便知道並非這個原因……難道真是怕等等看到韓文清?
張新杰放棄,這種毫無頭緒的猜測好比亂槍打鳥,一點意義都沒有。
從林敬言面容捎來張新杰口吻的關心,他還是有些不太習慣,禮貌性地回覆對方自己沒事,安文逸盯著對方專注於開車的臉龐有些出神。
他能從那臉上瞧到屬於張新杰的特質——凜然而銳利,能穿透人心似地眼神,這與那總是溫和迎人的林敬言有很大的不同。那雙眼睛能看透戰場上的一切,給予隊友精準的指令,做為最堅強的後盾,帶領他們迎向冠軍。
望著人許久才發現自己有些失態,連忙將頭撇向另一方瞧車窗外快速閃過的景色。
安文逸不知道為何自己想著這人的事耳根卻熱了起來,有些惱羞地將這怪象全推給了這身體的主人。
將車駛入停車格,帶人前往霸圖俱樂部時,一向計算好的步伐難得在門口停滯。
「一早來,你吃過了嗎?」
在車上未事先詢問是他的策,但也不至於讓他糾結在此。
「不曉得Q市的味道你吃的習不習慣,不介意的話我認為霸圖食堂的餐點是很不錯的。」
「剛剛在機場有買些小點墊胃。」來到過往夢寐以求的戰隊,所有東西對他來說都是特別新奇及仰慕,安文逸是興奮地東張西望,聽到人發問,原先是打算多凹點參觀的時間而回答,但自己的肚子——又或者說是方銳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還是勞煩張前輩帶我過去食堂了。」他羞赧地搔起頭,恨不得立馬挖了個洞往裡頭跳。
他隱約瞧見那人笑了一下,短暫到讓安文逸認為是自己餓到出現幻覺。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呢。他想。
嘴角上揚幾乎是不可見的,只因不想被當作嘲笑的失禮。
「好,跟我來吧。」
因地域熟悉在前方領路,停步之處卻非食堂而是『張新杰』的寢室。
出門前向管理室要了把備份鑰匙避免再次發生被鎖在自己房門外的窘境,開鎖後進門,首要之務便是把方才的車錢全數歸還至林敬言的錢包中。
是的,他真的非常介意這一點。
隨後取得手機正想找份資料時,一小段記憶突然湧上來……安文逸,嗎?於是他最後抽了一本筆記。
「抱歉久等了。」
將客人獨留在食堂並非張新杰的待客之道,在對方用餐時他可以在旁整理一些資料,十足十的將時間利用得淋漓盡致。
在人進入房間時,安文逸在外邊走道上等著,隱約看見走廊盡頭擺著幾個立牌,想人應該不會馬上出來便湊過去瞧了眼。
這一眼不得了了,那可是石不轉的等身立牌!並且是霸圖上次主辦全明星賽時訂做的、獨一無二的限定裝備立牌。
沒想到還保存著!安文逸感嘆道,那屆全明星他剛好沒法去現場,本來還懊悔的要死。
回瞥了眼方才離開的房門口,見人還沒出來,是立馬爆起手速,開了手機相機,拍了無數張立牌的照片,爾後又將鏡頭轉換前置,喜孜孜地跟立牌合照。
正難掩內心激動、沉浸於欣賞照片內容時,走道傳來關門及張新杰的聲音,安文逸連忙扳回正經臉,收起手機,速度回到原地。
「……不!沒事的,是我麻煩到前輩了。」
張新杰必須承認,當他看到對方的行為時愣了一下,等待對方告一段落後才以關門聲提示自己出來了。
……並且貼心的假裝沒看見。
或許是覺得人很有趣,張新杰一路前往食堂心情挺好。選了兩人座等待對方取餐回來入座食用。
一面看著手中筆記,筆桿在細長的指前晃轉,張新杰的心思並未在那些視線內的文字上。
「文逸,你是不是寄過
一封信給我?」
提起一封剛才找出來後,夾在筆記本中順道帶出來的,一封厚厚的信。
剛喝了匙紅燒湯的安文逸紮實地嗆了口,張新杰說的是信?說他寫的信?
在人把那封似曾相識的信封拿出來後,安文逸又想要挖個地洞鑽進去了。
「咳⋯⋯我、我寫過,⋯⋯呃哈哈⋯⋯」怎麼辦!自己的在偶像中的形象要破滅啦!雖然是唯一一封,但內容對本人來說簡直跟STK沒什麼差別吧⋯⋯
張新杰是會看粉絲信的,在行程空檔時。
粉絲們對霸圖的看法還是可以作為參考──儘管可能大部分僅是表達支持。然這些支持也終化為職選們的力量。
那長度堪比爬滿竹棚的葡萄藤一般的粉絲信……也沒什麼,看過便是。
裡頭的戰術及治療分析的部分率先勾起了他的興趣,誰說在心髒面前談戰術就是班門弄斧了,若是有與人相互激盪想法也是不錯的。
後頭人格分析也讓張新杰會心一笑,待看到署名是才發現,自己已然一字一句的看完了。
「我看完了,謝謝你,偶爾比賽失利在所難免,這封信能帶給我的鼓勵不小。」
雖然總是不苟言笑,但張新杰也是會有沮喪、懊惱的時候,只是這些情緒消化完之後,就會變成他更加篤定的決心。
而這封信,就像是一種催化劑。
這次的意外讓自己當個霸圖俱樂部的地陪,就當作是答謝吧。
……雖然霸道的讓人跟著自己既定行程,稱不稱得上是地陪還有待商榷。
「不、不客氣⋯⋯」不清楚是客套話還是真心話,安文逸相信是前者成份居多,畢竟他可是那從不失禮的張新杰啊,「能給前輩帶來鼓勵真的是太好了。」
「或許很微不足道,但前輩對我來說⋯⋯」安文逸放下手邊的動作,強迫自己對上人的眼睛,「就像是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摘不到的目標,是我前進的動力。」
將話說出口後看到對方有些驚訝,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講了什麼。
安文逸現在、非常想要、斃了自己。
超乎常規的比喻太誇飾了。
「要我說的話,每個人都是星星。」
那你為什麼接下去呢新杰。
「你的光芒還沒展現是因為技術不夠成熟,經驗未足,並不代表你沒天賦。」
葉修雖為霸圖的死敵,但他的能力和眼光卻沒人能否定,張新杰相信茫茫人海中會選中安文逸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未曾小看過你,在霸圖與興欣一戰後……我必須說,我很看好你。」
張新杰從未忽視任何一位選手,哪怕是下游名字說出去沒幾個人有印象的隊伍也一樣,只有把每個細節掌握住,才能把風險降到最低。
「這些是針對你作為一個職業選手而言。」
張新杰推了推眼鏡,接著繼續未完的話。
「對於你個人,從收到這封信開始到現在的印象都很好,就是太緊張了。」
「看得出來你很有想法,相處起來很舒服……」
鮮少的停頓並非還沒想好要說什麼,而是不確定這樣話語說出口是否合適。
張新杰覺得自己說的話已經太多了,彷彿要媲美藍雨的王牌。
但他還是決定,要真切的回覆這份著實讓他感動的心意。
「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歡和你相處的感覺,也不介意可以再更進一步。」
帶起淺笑,那是一種與林敬言終日溫和不同的笑容。
星星之所以耀眼,因為有人欣賞。
那麼,
當星星落下之時,你是否會閉上眼,許下那藏在心裡最深刻的願望?
「那真是太好了……嗯?」嗯?剛剛他說了什麼?
腦袋大當機的安文逸一時間無法消化對方回應自己的話,剛吞下去的紅燒湯明明不燙,卻像重新沸騰似地進入咽喉,熾熱地燒著聲帶讓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本來只是對偶像傾訴自己一直以來的感想與仰慕,收到這樣的回覆似乎太超乎常理?就像是走在路上猝不及防地被一顆流星砸到一樣。
「我、我……」自己對他的想法又是怎麼樣呢?
安文逸說不出口,仔細想想,他的確對這人有過超越仰慕的情感,從原本粉絲的初心、戰術的在意,一直到關注這個人的一舉一動,就連他最小的習慣也都研究透澈……天啊,那當初寫那封信過去,不就等於是寄了封情書嗎?
——而且還是被對方收下後反覆閱讀、保存良好的情書。
掩蓋不住臉上的潮紅,安文逸迅速地往桌上趴去,將自己的臉埋在臂彎之中。
「我可以將『太好了』解讀成你同意吧。」
闔上書,替人將趴下而零亂的髮絲分毫不差歸回原位,張新杰總是掌握資料到有十足十的把握之後才發話,但感情這方面實在太難捉摸,因此他這話說的只是猜測的結果。
估計從人的反應來看是,同意吧。
「趁熱吃吧,我不會離開。」
霸圖的餐點是他推薦的,但不代表他認為冷掉的食物還有品嘗的價值,雖然造成對方無法好好進食的罪魁禍首這是這位推薦主。
不,正確來說,罪魁禍首是這封信才對。
「希望下次我們都是以自己的樣貌來面對彼此。」
下次,還是下下次都是。
即便認真的氣質叢裡而外的透出來,但頂著方銳的面孔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進一步才好。
被人撫過的頭頂簡直是要燒了起來,安文逸抬起頭正了正身形,勉強讓自己看起來一如往常,雖然紅透的耳根早已出賣了他。
「好、一定。」近乎是用盡了全力才阻止牙齒繼續發顫,講出咬字明確的話。他直對著人,將人直率的眼神及微乎其微的笑容收進眼底,直至轟隆作響的心臟在彼此平靜地對望下趨於平緩。
安文逸回頭繼續他吃一半的餐點。
湯的味兒似乎偏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