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華宮
一處小山坡上,有座涼亭,後頭還有棵宏偉的大樹紮根在這,許是因為歷史悠久的緣故,不但枝葉茂盛、枝幹也十分粗壯,每逢夏季正是眾人乘涼的好地方,久而久之便成了夢華宮弟子們聚會的所在。
如今剛入夏季,蟬鳴四起的時候。
卯時,一個氣嘟嘟的娃兒來到了山坡上,嘴裡還不知道在嘟囔著什麼。
這便是夭夭了,不久前剛滿四歲的她正式拜入父親門下,成為夢華宮的一名弟子。
「為什麼夭夭不能和大夥一塊兒上課呢?」
原來是夭夭一入門連基礎為打好便想著與眾人一同習武學藝。
理所當然地被祖母訓斥一頓,還罰她禁足要讓反省反省,可憐的夭夭還沒學上什麼便被關在家整天無所事事,什麼都做不成。
今兒個夭夭是偷跑出來的,原本是要偷跑去聽課,不成想卻被發現,這才喪氣的離開。
回程時夭夭想起昨兒個聽見要新搭一座鞦韆的事兒,就在這山坡上頭,夭夭長這麼大還沒玩過鞦韆呢!立刻轉了方向往山上走去。
走到半路上夭夭就有些累了,畢竟還只是個四歲的孩子,又剛習武沒多久,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爬上來。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坡,夭夭不由得更生氣了。
要不是大夥不讓學,夭夭早就使輕功飛上去了。
這麼想著,一座嶄新的鞦韆映入夭夭眼裡,夭夭小跑步衝了過去,方才的疲憊都忘得一乾二淨。
走近才發現鞦韆懸掛在樹幹上,底座甚至比夭夭還高出半個頭。
夭夭嘟起嘴,伸手抓住底座的木板就要爬上去。
一次不成,再來!兩次、三次、四次,夭夭不間斷固執地想爬上鞦韆,直到力氣用盡才不得不停下。
但夭夭不信邪,奮力一撲,上半身趴在木板上,雙腳不停的蹬啊蹬啊,卻也沒能成功坐上鞦韆。
忽地一陣強風吹來,夭夭小小的身子被吹得是東搖西晃,手一個沒抓穩便掉了下來,眼看著夭夭就要以頭著地的方式摔下。
來到宮裡算一算也過了將近十年,這期間師父一向待她極好,可說是疼她疼到心坎裡,但該教她的東西一樣也沒落下,要求也是無比嚴格。
罕見得沒把她那等同於分身的古琴帶在身邊,柳鴛踢著小石子來到附近一處山坡地上,總是擒著一抹微笑的小臉此時嘴卻嘟得極高,連臉頰都是鼓的。
在一切功課上,不論是琴、棋、書、畫,她都有做到讓師父滿意的自信,唯獨在武學這塊她是半點辦法也沒有。
師父本要傳授給她一個劍法,她也很樂意接受師父傳授她一切東西--但這劍法她怎麼舞就是不對,自始自終他老人家的眉頭都是皺起來的。
讓她很不甘心。
用力把腳邊的石頭梯往一旁,柳鴛將頭髮往後一撥,一抹深棕在少女的後頸劃了一個半月弧,她本要回過身往回走,不料陣風突然迎面吹了過來,將她撥整齊得髮又吹得亂七八糟。
有些氣悶地再度整理起頭髮,豈料從懷裡找梳子時,眼尾偶然瞄到一個影子,定睛一瞧險些令她嚇得尖叫出聲,連忙氣一提、腳一瞪,施展輕功往一個方向跑過去--一個不過四、五歲的小娃眼見要從比她高上許多的鞦韆上掉下來。
現下也顧不得自己的頭髮有多不整齊,柳鴛竭盡全力地往那兒撲過去,抱住那娃兒後充當起對方的緩衝墊摔到了地上。
「疼.....喂、你沒事吧?」
「唔…...」夭夭緊閉雙眼,正待落地時會有的疼痛,沒想到不曾感到過疼,反而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懷裡很暖和很暖和,夭夭已經很久沒被這麼抱著了,上一次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才有過這般溫暖被呵護感覺。
夭夭忍不住往對方懷裡蹭了蹭,耳邊擔憂的聲音傳來,夭夭鼻頭一酸,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嗚嗚…...對不起......對不起,夭夭、不是故意的......嗚嗚......夭夭、夭夭只是想......想玩、盪、盪鞦韆,可是、可是......嗚嗚......勾不著、也爬、爬不上,後來就、就跌下去了......嗚嗚、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夭夭的錯......夭夭......嗚嗚嗚嗚......」夭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大哭,受到那麼大的驚嚇,發現沒事後一放鬆,心裡頭的不安、害怕便一股腦兒的釋放開來。
「哎呀怎麼就哭了……好了好了沒事了,不哭不哭、眼睛都紅成兔子眼了,多難看?」
抽出繡帕擦拭著娃兒眼角,可那眼淚就像斷線的珍珠般不停落下,不一會兒帕子都濕透了,可那抽抽噎噎的響聲還是沒有停下的跡象,令她苦惱萬分。
她也沒哄過其他孩子,這種時候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抬起頭往四周看了下,耳環的墜子隨著動作晃啊晃地,過沒多久那一旁的鞦韆引起她的注意。
說起來這孩子是不是說過想盪鞦韆來著?
沈思了一會兒,看著懷裡不停哭泣的娃娃,柳鴛問道:「好了好了,你不哭的話我抱你上鞦韆然後在背後幫你推好不好?」
聽了這話夭夭這才停下啼哭,雖然通紅的小鼻還是一抽一抽的,淚水卻終於止住了。
「真的、嗝!嗎?嗝!姊姊、嗝!說的是、嗝!真的嗎?」許是方才哭得太厲害,眼淚是停了,但沒多久又開始打起嗝來。
「姐姐、嗝!不是哄、嗝!夭夭的、嗝!吧?」說著鼓起雙頰,「說謊、嗝!是、嗝!要受罰的、嗝!」夭夭瞪著圓滾滾的大紅眼睛看了過來。
沒等對方回應,夭夭又哼哼道:「夭夭才沒那麼好騙!」說完卻又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還在對方懷裡,頂著紅通通的圓臉、掙扎著便想下來。
「真的真的,沒騙你的,瞧你打嗝成這樣。」
輕擰對方小巧的鼻頭,隨後又捏了把那紅噗噗的臉頰,這才把掙扎的小娃兒給扶起來,嘿咻一聲將她給抱到鞦韆上頭坐好:「抓緊沒啊?」
「唔、你做什麼、哇——」一個沒注意被捏鼻子又捏臉的,夭夭氣呼呼的正要表達自己的不滿就被抱到鞦韆上。
發現費力也爬不上來的地方,對方如此簡單就做到了。
雖然不甘心,基於禮貌夭夭還是向對方道了謝:「姐姐......謝謝妳。」說完抓住繩子,小短腿在空中蹬呀蹬的,夭夭漸漸興奮起來,開口道:「我抓穩啦!」
看來是迫不及待要開始盪鞦韆了。
「小傢伙自己盪也盪不了太高吧?姐姐在後邊給你幫把手?」
話說完也沒等小女孩回應——見對方是那樣興奮也沒什麼好問的,小跑步到後邊一使勁在小娃兒背後推了一把,繩子磨擦樹幹發出了沙沙沙的響聲,同時也把興奮的女孩帶往高處去。
身後一股力道推來,一道風唰的刮過耳邊,隨即鞦韆便盪了出去。
「哇——好高!好高啊!飛得好高!」夭夭覺得自己像是要飛起來似的,興奮地高喊。
到了一定的高度,鞦韆停滯高空一瞬,便又往返盪了回來。此時的感覺又與剛才不同,原本迎面而來的逆風成了順風,加速往後盪了回去。
心撲通撲通的跳著,跳得夭夭都覺得都快要從身體裡蹦出來了。
「好好玩、好好玩,姐姐再推推夭夭,推得更高些!」夭夭回頭,雙眼閃亮亮的,期待地向對方要求。
「好,就聽你的。」
往後退了幾步接住盪回來的小女孩並且再度往前推,見著對方如此開心的模樣他的心情也不禁好了起來。
記憶中,他也是有好幾回在自家庭院中盪鞦韆的,當時似乎也是有人在後邊幫她推往空中--年邁的師父總是包容自己任性的要求.陪著小時活潑好動的自己玩耍。
也許當時師父的心情便如同現在的自己一樣吧。
待推力一到,夭夭將雙腿打直,隨著推力往前盪去。
「哇!好高!風也好涼好舒服!」鞦韆盪得越高夭夭也沒有害怕反而越興奮,開心的發出清脆的笑聲。
又一次盪到空中,夭夭發現這個高度正好可以將山坡下一片花海映入眼裡,美不勝收。
從高處落下,短短一息的時間夭夭還是認出了不少花朵百合、蘭花、木槿。
夭夭回頭將這個發現邀功似的告訴身後的姐姐:「姐姐、姐姐夭夭跟妳說,夭夭剛剛在上頭看到一整片的花花!姐姐妳沒看到太可惜了!」突然夭夭眼睛一亮,「不對啊、姐姐可以上來和夭夭一塊兒玩!這樣就可以一起看花花了!」說著拉住對方袖子就要往鞦韆上去。
「诶等等啊......真是、拿你沒輒,等會兒繩子斷了我可不管。」
輕擰了下眉,還沒等他確認繩子可以承受的重量,小女孩便拉住他的袖子要他坐上鞦韆,而拗不過對方的撒嬌他也只好乖乖坐上去,並且讓小女孩坐在自己的腿上:
「兩個人可盪不了太高喔,這樣也沒關係嗎?」
聽到這話夭夭可不依了,嘟著嘴嚷嚷著:「不行、不夠高根本看不見!唔、那姐姐先玩吧,夭夭等姐姐看了花花再一起玩。」
夭夭扯扯袖子示意對方放自己下來。
「真體貼,說起來還沒問呢,小妹妹一直自稱夭夭……這就是你的名字嗎?」
抱起女孩輕放到草地上後,柳鴛坐在鞦韆上頭縮起腳來晃了幾下,眨眨眼問道:「姐姐就直接這般喚你可好?」
「好啊、好啊,就這麼叫吧!夭夭祖母說夭夭是桃花裡的夭夭,是個好名字呢!」其實夭夭還不太懂這是什麼意思,只知道是句好話來著。
「那姐姐叫什麼名字呢?和夭夭一樣是桃花嗎?」夭夭歪頭問。
「桃花嗎?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也許是這般典故吧,確實是個難得的好名字。」
一笑,將身子往後傾倒讓鞦韆往後盪去,隨後又擺正身子讓其盪回:「姊姊的名字換作柳鴛,『鴛鴦於飛,畢之羅之。君子萬年,福祿宜之。』是出自於詩經的小雅篇章......哎呀、說這麼多妳也只會頭痛罷,別管了。」
「鴛鴦是一種水鳥,時常會在池塘看見,總是成雙成對的,夭夭見過嗎?」
夭夭連連點頭:「對、對、就是這個,祖母有和夭夭說過,但夭夭總是背不熟......」說著喪氣的垂下頭,但一聽見柳鴛二字卻又仰起小臉,豎起耳朵細細地聽,一副很好奇的樣子。
「鴛鴦夭夭知道!娘親的被褥上就繡著呢!叫、什麼......鴛鴦戲水!」說完小臉上滿是夭夭很厲害、求表揚的神情。
「夭夭的記性可真好,還記得自家娘親的被子上有什麼。」
鞦韆依然擺動著,因為風聲呼嘯的緣故她聽得不算清楚,但還是有抓到幾個關鍵字:「沒事的,記不清的話姊姊給說一次可好?關於夭夭的名字?」
「嘻嘻、因為娘親說這是以後要留給夭夭的嫁妝,夭夭就記住啦!」
聽見鞦韆上傳來的話,夭夭想也不想就點頭答應:「可以嗎?夭夭也想了解自己的名字,而且姐姐聲音那麼好聽,說不定夭夭就背起來了呢!」
長時間仰著頭不免有些脖酸,夭夭小幅度轉了轉頭伸展筋骨,卻捨不得將視線移開在鞦韆上擺盪的身影。
「說姊姊聲音好聽?嘴這樣甜,不是偷吃糖了吧?」
銀鈴般的笑聲自夭夭的頭頂傳來,柳鴛歪了下腦袋看了眼努力仰起頭的女孩兒,腳一個下踏止住了前盪後盪的動作,跳下製成鞦韆的木板後伸手拍了拍夭夭的腦袋:「還想玩鞦韆吧?花很美呢,姊姊看得很開心,這回咱們一同玩吧?」
「至於名字的含意...下回再說?來姊姊房裡,一面吃點心一面講好不好?」
聽見這話夭夭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小腦袋瓜順勢頂著頭上的手蹭了蹭撒嬌地說道:「才沒吃糖呢,姐姐原本聲音就好聽,長得又漂亮,夭夭長大以後要變得像柳鴛姐姐一樣漂亮!」
「花花很漂亮吧,夭夭就知道姐姐定會喜歡!」小手揪著柳鴛的衣角,小聲囁嚅道:「想和姐姐一起玩,以後也想一直和姐姐玩......」說著夭夭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期盼:「咱們說好了喲!以後也要一起玩,一起講故事、一起吃點心......」最後一句話含糊不清的說完:「不要丟下夭夭一個人了......」
「還說沒有呢,這麼甜的小嘴都沒吃糖了,真吃了可要姊姊捧上天了。」
摽梅之年的少女本就愛美,聽見小女孩這般不加任何掩飾的讚美更是開心不已,舉起衣袖遮去因不停發笑而染上幾抹紅暈的臉蛋。
任憑著對方撒嬌,可到了最後那聲音以及語氣似乎不對勁了起來,一輕笑將女娃兒攬在懷裡,她輕拍著被安撫道:「才見那樣有精神,突然間怎麼啦?」
夭夭被抱在懷裡哽咽道:「娘親和爹爹又要丟下夭夭一個人......明明好不容易可以見面可以一起玩的,我、我捨不得娘親!」
「可是夭夭不能任性不能打攪娘親,要是夭夭早點學武......」
自己要是能武爹娘就不會丟下夭夭了吧?夭夭就可以和爹娘一起走了…...可是祖母不答應爹娘也不答應,是嫌夭夭礙事嗎?
想到這夭夭就特別難受,原來自己還是一樣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夭夭的娘親以及爹爹姊姊是幫不上忙,可說到一起玩,今天這般不正是嗎?這回是第一次,以後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的,只要夭夭不嫌棄姊姊,以後再一起喝茶、一起彈琴,好不好呢?」
微蹲下身將腦袋倚在對方的肩膀上頭,帶著一定節奏地拍著孩子的背部,柔細的嗓音似是有令人平靜下來的魔力。
背上那一下下節拍似的安撫讓夭夭情緒不再低落,漸漸穩定下來。
「那就說定了!」耳邊迴盪的嗓音十分輕柔,讓人心安,夭夭伸手回抱住對方,面上笑得開懷。
「姐姐可不能食言,以後也要和夭夭一塊兒玩,一塊喝茶、一塊彈琴,還有一起盪鞦韆!」
夭夭埋入對方懷裡,撒嬌一番後才又甜甜的說道:「這樣,夭夭和姐姐一起,都不孤單了。」
「不會食言、姊姊可還要靠夭夭呢,不有點精神可讓人煩惱了。」
將懷裡的孩子懶得更緊一些,像是想藉由這個動作給予對方更多安全感,而後她鬆開了手,點了下女孩的鼻頭:「可別再哭鼻子囉,好好一個漂亮的女孩兒,這樣可就不好看了,再笑一個來看看?」
「夭夭一直是很有精神噠!」說著夭夭用袖子糊了把臉,「你看!」
夭夭展唇一笑,露出潔白的牙來,一雙圓潤的大眼笑瞇瞇的,笑得好不開懷。
「不哭鼻子啦!姐姐你看,你說我笑得漂亮不?」說完還俏皮的眨眨眼睛。
「當然漂亮,姊姊的眼光可是很好的。」
見到女孩的模樣也跟著笑得開懷,伸手又在對方的小臉搓了幾下,這才戀戀不捨地放開,牽起女孩的手站起身來:「這麼早跑出來,夭夭用過早膳沒?」
只聽見咕嚕一聲。
聽到早膳,像是回應似的,聲音從夭夭肚子裡傳來。
頓時她臉色漲紅:「夭夭還沒用過膳......就跑出來了......」那聲音小得可憐。
說完,夭夭不自覺捏緊對方牽住自己的手。
「傻孩子,餓著肚子怎麼行呢?走、和姐姐一同用膳去,師父最近送了我一盒松子酥,吃不吃啊?」
見女孩一張小臉漲地通紅,她忍不住又伸手戳了幾下那圓嘟嘟的面頰:「不過得先把正餐給吃了才行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