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與分針交錯出三分之一個圓,天光尚未自東邊竄起,窗外只有距離相等的鵝黃路燈孱弱地為寂寥的街道抹上淡光。
潔白枕墊零星散落銀白髮絲,它主人的羽睫顫動,習慣少眠的男性緩緩踏離夢境,半醒,他感受到懷中隔著衣料傳來的溫度。
「……」平常的抱枕,好像不會這樣。
緩緩撐開眼簾,模糊視野中慢慢描繪出那墨紅的輪廓,然而自己的手卻不知何時繞住了對方,將之視為抱枕一般擁著。
驚醒,明顯地震顫了一下,卻同時擔憂自己突然的動作會打擾對方,紫瞳只得瞪大,不知所措地望著離自己不到五公分的男性。
錯愕之中,呼吸的頻率因此改變,惹來男子的注意。
擔憂著吵醒對方,而無動靜的男子一頓。流暢的脫離對方的手,尷尬至極的爬下床。
他想,好險自己沒什麼欲求,除了害羞,就只有尷尬這等情緒。
匆忙蓋上眼簾,青年不知道自己是否要繼續裝睡,抑或跟著起身。
內心掙扎了幾秒後,他還是緩緩坐直,還好黑暗幾乎掩蓋了紅暈與羞赧,否則銀白此時還真想跳窗逃離。
「抱……抱歉,我……嗯。」
撇向一旁壁紙,典雅的花紋此時在他眼中凌亂地像團毛球。
一擺手,止住對方的言詞。男人明白對方是睡糊塗,才會導致這般舉動,因此也不是太過在意他的解釋。
幾步走到衣架旁,失了睡意的男子穿好衣服,拍了拍臉才轉過頭。
「......沒事。」
「嗯,謝謝。」獲得了回應,紫瞳才放心地直視對方道謝。
瞄了眼時鐘,現在時針指著四。
「還想繼續睡嗎?」
雖然這樣說,銀白卻移身下床,赤腳落在赭紅地毯,踏出輕微悶響。
隨著銀白的舉動,什麼東西自枕邊落下。順著物品的殘影,兩人同時低頭,注視著落在青年腳邊的,外帶花紋的包裝糖。
「......不。」目光停留在糖果之上,飯店的花紋上,寫的是巧克力的字樣。
彎下腰,他拾起了滾落腳邊的小物體,抬至眼前端倪了會兒。
金色的浮水印在深棕包裝默默反光,上頭字樣寫著法文的酒心巧克力。
「酒心巧克力?」
跟著文字吐出輕柔疑惑的字句,印象中,睡前他並沒有看到此出現在房間中。
對於青年手中的唐突之物,男人自然也沒有半絲印象——未曾出現的事物,本不會有任何概念。
他向銀白湊近,疑惑的接過酒糖。想了會兒,便在對方的茫然下拆開包裝,將之塞入口中。
對方速度迅雷不及掩耳,還未出聲制止,不想糖果已被含進口裡。
「已薩?!還好嗎?!」慌忙地左右查看對方神色,這糖果來歷不明,自己也無法做出危機應變,替對方捏了把冷汗。
「......巧克力。」緩慢的回應,是感想也是事實。聽到酒心兩個字,他本期待著濃厚的酒香,但是換來的,僅有一股詭異的苦澀。
望向手中的包裝,酒精含量53%的字樣印入眼簾。使他不可置信的一頓,吞下口中事物。
順著視線同樣察覺到異樣的數字,卻已敢不上阻止對方,望著對方吞嚥,自己似乎也感受到酒精滑過食道那灼辣的刺激。
「這--」
記得上次舞會後酒聚,墨紅並無酒醉的情況出現,那麼這次應該也不會出事--
也確實沒有馬上出事。
彼此沉默一陣,男人才驚嘆的拉著椅子就座。有些暈、有些熱,他的身體在哀號,他的理智亦同。
雖不至醉,但言半醺也不過。而他一但如此,總會擺脫平時的性格,說出平日不會說的話語。
——還不是時候。
見之身體情況有些不佳,匆忙小跑步倒了杯水遞到對方面前。
「還好嗎?喝水緩緩吧?」硬是將杯子塞到對方手上,接著一臉擔憂地望著眼前人。
「......沒事。」好笑的放下水杯,將頸後的汗水揮散,他難得的抬起臉,筆直的注視著青年的雙眼。
若非必要,他甚少履行這般行動,但說此刻,則是必要中的例外;酒精一向能夠抵消他的怕生之性,使他順利的與人交流。
殷紅的雙眼無光,深似血墨般黯淡。他的眼中沒有青年的身影,更無他人的身姿,「謝謝。」
紅彤與皇紫交接,後者很快地感受到異常,秀氣的眉微皺,若不是先前無意對上眼,還真不曾見過對方這樣直勾勾地望過來。
「……不會。」被眼前景象停止思考了半刻,他才延遲地搖搖頭,接著試探性地問道:「

」
紅藍/2的12次方是多少?
綠黑/我是誰?
聞言,男子有些痞氣的勾起嘴角,並在下一瞬間輕笑出聲。
「就算清醒,我也答不上來。」彎起眼簾,他將椅子向後,也不管是否靠的太近,直貼著青年起身。
清醒時,他很少闡述自身的故事;半醉時,則會無意識的透漏一些無關緊要的資訊,「你太為難一個連學校都沒進過的人。」
倒退一步,與對方拉開距離避免撞上自己,青年明顯地感受到對方態度轉變,恐怕是有些微醺。
「你沒上學過?」銀白托起水杯,將杯中水飲盡。
笑起來真好看、青年意外地這樣想。
精細的水流隨著青年的嘴角流下,男人伸出手,抹去那人流下的細水。不假思索的放進嘴裡,他唉了聲「渴了」之後,接過對方的水杯為自己倒了一杯新的水。
慢幽幽地喝了一口水,他才回應青年的疑問:「完全沒有。」
「?!」
眼睜睜望著飲下水的動作,雙眸睜得圓潤,唇微啟地盯著墨紅。
使用驚嚇形容青年的心情許是遠遠不足,曾拿著杯子的手還舉在半空中,銀白色的他有如石化了般定格在原地,甚至連對方的話也忘了回應。
男人見此,先是疑惑的挑起雙眉,方才意會的笑出聲。他將杯中的水飲盡,抹去唇上的水漬,好笑且難得的主動開口:「都是男人,沒什麼好害羞的。」
看著一旁的時鐘,他想,等會兒出去散個步,吹個晚風醒酒或許是個不錯的決定。
就是因為是男人所以才--
這句話險些脫口而出,青年甩了甩頭,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咳,雖然還沒天亮,但既然都醒了,要不要出去晃晃?」清清嗓音,他重振旗鼓,回到平時的狀態。
正有此意如此,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胡亂的應聲,他向放著行李的位置踏步,習慣性的拿起相機包,就往門口走去。
見對方還未反應,他一笑,輕敲門板,問道:「出發?」
「喔、喔好。」回神,他趕緊換下睡袍,簡便地帶上錢包手機,便拿起房門鑰匙往外走。
凌晨四點半,黑夜仍籠罩這座城市,街道旁佇立兩排安靜的西洋樓房,偶爾自拱形窗戶竄出與澄橘柔光。
賞夜之餘,紫瞳不自覺地一直望向身邊的男子,卻在赭紅投注視線前撇開頭。
夜間的風微涼,對怕冷的銀白來說顯得有些難熬;一向怕熱的夜漆倒不煩惱,絳紅的眼在黑暗中劃出一抹幽深的光影。
注視著迴避自身的側臉,即使沒有看清,他也能夠感受到對方的視線。
「......怎麼?」隨意的問道,他將髮絲繞到耳後,去看一旁的夜景。
「啊、沒,沒什麼。」想不到對方居然主動開了口,令青年有些慌亂的回應,「只是覺得你……醉了挺有趣的。」
舉起掛在脖子上的相機,他隨意截取幾張格拉斯哥夜半空無一人的街景。
「有些涼呢。」同樣輕鬆地道,爾後將單手放在口袋中,以薄棉為手指檔去寒涼的風。
「酒精就像鑰匙......」隨意的回應,他也不管這段話是否讓人好奇。而是看向對方的動作,才又把目光轉回周邊。
因為許多理由,他是甚少在夜晚進行攝影。若言街景,他喜歡有人氣的街道,而非萬籟俱寂的街。沉默的街道見的多了,並不是什麼嶄新的素材。
「真像奇幻小說的設定。」聽到鑰匙一言不禁笑了起來,他意識到墨紅飲酒後談話會稍許輕鬆,這令他感到舒適。
當視線回到對著前方的手機鏡頭,卻意外地發現多出了兩個小孩。
移開螢幕,不遠處的他們手持棍棒,面色蒼白,正往兩人方向直鉤鉤地望過來。
看上去不怎麼像正常的小孩。
男人似也注意到這般情景。殷紅的目光橫掃,簇緊本就未鬆的眉,若有所思的與之對視。
他沒詢問旁人所見,對方的行動已指示他的目光所向。於是,本受酒精影響的男人沉默了。儘是安靜的抿著雙唇。
踏著不確定的步伐,還是向前寄望了解狀況,卻在銀白更靠近孩子們之時,他們卻嘩地一聲哭了出來,眼淚在路燈昏黃的照耀下熠熠發光。
紫衣回眸以視線傳喚後方男子,面對眼前的情況,他顯得有些束手無策。
對於突如其來的情況,男人僅是無奈的揉了揉僵硬的肩膀,便繞過銀白一側,撈起哭泣的兩個孩子。
讓孩子們坐上肩膀,他又跑又跳的吹哄片刻,方才逗著兩名孩子破涕微笑。
提起手機,他將這個片刻記錄了下來,已薩這般的耐心確實是他的意料之外。
待孩子們停止哭泣,銀白才上前問道:「那麼晚了,要不要送你們回去?」
殊不知聽了問題,笑顏在他們面上停止綻放,卻又是逐漸地染上悲色,欲哭的樣子使提問者緊張地檢討是否態度不夠溫和。
說時遲那時快,男人的神色雖無不滿,但也以動作表達了自身的不悅。一掌拍往青年的臉,他轉身,又哄了一會兒方把其中一個孩子抱上胳膊。
抱在懷裡的,是看起來較年長的男孩子。「別哭給妹妹看,會被她笑的。」他說著,談吐上意外的習慣,似乎有過類似的經驗。
銀白這才有些愧疚地退到一旁,讓男子負責掌握局面。畢竟自己不曾與這年紀的孩子交談過,他也無從解決起。
被抱在懷裡的那男孩點了點頭,單手拭去掛在面上的淚痕,「嗯,不哭。」
滿意的點頭,他思索一陣,把肩頭抽泣的女孩渡入青年的懷中。他倒不管青年的匆忙與慌張,只是揉去男孩的淚珠。
兩名孩子的身上有著明顯的外傷,對比此刻深夜,是能猜出一二。
女孩的眼與紫瞳對上,後者只能強捺緊張心情,溫柔地摸了摸女孩的頭以示安慰。
想是年紀還小,對於柔和的動作似是放下戒心,小巧雙手繞過銀白脖頸便緊緊抱住。
「已、已薩、」有些慌亂地喚了喚對方的名字。
見其慌亂,勾起唇尾,他好笑的別過臉,笑哼了幾聲才道:「別把她丟下了。」
話畢,轉過頭,向著懷中的男孩提出詢問。問的卻是孩子是否想要回家。
男孩先是愣愣,才膽怯地搖了搖頭:「媽媽、好可怕……」
聽聞此言,皺起細長的眉,他將視線拋到墨紅身上,似是嗅到了來龍去脈,以眼神詢問對方接下來的動作。
沒有注意到青年的目光,又或者,是無意的避過了對方的視線。男人注視著男孩的傷疤,慢慢的彎起眼。
現實的風冰冷,吹退了片刻的酒氣。他沒有給予絕對的選擇,也不打算給予太多的限制,只是對著孩子提出疑問:「你想怎麼做?」
大多時候,人們會因孩子的年紀而將問題攔在身上,殊不知自身的低估。
聽到問題,男孩愣了幾秒,眼前男子的問題彷彿給他了一個許願的機會,但真正能許願之時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我想要、爸爸媽媽不要吵架。」掛在銀白身上的女孩回眸盯著男人這樣說,「不要吵架的話,媽媽就不會打我們了。」
聞言,男人轉向那抹銀白。他沒說話,僅是等待,等待對方的反應。
他有一些想法,這不表示他得付出行動。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放手不管,一走了之。
「好。」
青年其實不知道接下來的動作該如何行動,只是聽見了訴求,一個好字便脫口而出。
「已薩,可以嗎?」抱緊了手上的女孩,詢問了對方的意見。
雖然可能對方不答應,自己還是會試著幫助眼前幼苗,但青年依舊期待著墨紅的答案。
不可見的點頭,他在星空下,乘著月色露出奇異的笑靨。說來,他倆壓根沒想過要在這裡做些什麼,就連之後的行程都沒定下,現下反而有了能做的事。
輕聲開口,他向那頭的銀白提議——
「來當一次綁架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