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太陽好大啊。」
latest #34
一邁離地鐵站的陰影,雙眼便受光線刺激瞇緊,胸前捧了個高度正好齊眉的木本植物,掛著一袋袋盆栽的手臂微微隆起青筋。實在無法騰出空手遮濾陽光,只好把臉藏在枝椏間。
走在熱氣蒸騰的人行道上,直射栗金頭頂和袒露雙臂的豔陽讓行人紛紛走避至陰涼處,恰好避免重蹈在車廂內人擠人差點翻倒懷中植栽的窘境,但過馬路時仍因視野不佳差點跟車撞個正著。
「喂,走路小心點!」
「啊哈哈,抱歉、抱歉。」
立即下載
離開憤怒的駕駛人,繞過三個街角再沿曲折的巷弄穿梭,鬧區的嘈雜已漸漸消弭腦後。柏油路代換成碎石地,輕快的步伐不時踢起幾粒小石子。周遭的建築盡是低調的磚造民房和水泥公寓,還有一兩塊由居民自闢的小綠地。
幾個玩球追逐的孩子冷不防從視覺死角竄出,還好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了。耳邊傳來他們在戰況激烈之餘漫不經心的道歉時,也正好抵達目的地。
駐足公寓入口處,將盆栽放置地面後,伸手抹去被薄汗溽濕貼上額頭的劉海,喘了口氣。看著眼前成排的金屬信箱,掀開13-6號有些變形的信箱蓋,從遍佈箱內的各式廣告信中取出一張署名給「淺」的罰單信封,由裡頭倒出鑰匙。
由於私人委託和旅團活動,經常居無定所,也因此有很多個「家」。這些偶爾才回來一兩次的「家」的鑰匙不可能隨身攜帶,加上應該沒多少人會對罰單感興趣,所以就用這種方式偽裝。
不過,今後或許會常常回來而再也用不著也說不定。
不論是繁華的鬧區還是偏遠的鄉鎮,比起睡旅店遷就商家的固定陳設,還是擁有專屬個人的空間更為爽快。這之中有的是盜用他人帳戶買下的獨棟房舍,有的則根本直接冒名頂替屋主本人——像如今這個套房就是某件長期監控犯罪集團動向的案子遺留下的產物。
雖然是13-6號,但值得慶幸的是並非真的在十三樓,而是四樓。
拎著大包小包爬上樓,旋開門鎖的清脆聲響迴盪安靜的公寓走廊,一個白髮稀疏的矮小腦袋像是等待許久般探出角落。
「是小淺嗎……?」
「啊,婆婆好久不見!」
隔壁住著一個近乎全盲的老人,也是原住戶的祖母。
「小淺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啊……?」
「當然有囉,我還帶了很多植栽給您呢。」
老人佝僂著背慢慢走上前,摸了摸強韌的枝葉,滿意地點點頭。
「小淺真孝順,真乖啊。我真的好高興你離開房間,順利找到工作了呢……。」
「嗯、這全多虧您的照顧,所以要長命百歲哦。」
「只要小淺平安,我怎麼樣都無所謂……」
「婆婆又再說這種話了,不行啦。」
有時候會懷疑面前這個佈滿皺紋的老婦早就知道孫子已經不在的事實,只是因為沒有揭穿的必要而繼續享受著祖孫好的假象。
畢竟相較那個沒事只會跟她索錢的繭居族親生孫子,這個能帶來幸福幻影的「淺」反倒無比真實。
即使是惡名昭彰的幻影旅團,每個團員還是多少都有屬於自己慰藉良心或打發罪惡感的方式吧?而好好善待無利害關係也無關緊要的弱小人們,則是讓我能好好睡覺的辦法。
一陣寒暄過後,將剩餘的盆栽提進室內。
許久未見的屋內擺設與最後一次看到時的唯一差別,僅是覆蓋在家具上的薄薄灰塵,以及乾涸枯死的植物遺體。
「哇,全死光了,出門前果然應該先把它們挪到室外才對。」
話雖如此也只是說說罷了。一邊把死掉的植物扔進垃圾袋,同時在相同位置替補新的,俐落的處理動作顯然已經是不知第幾次的累犯。即便擁有充沛的相關知識,研究和豢養本來就是兩回事。
把住處大致清掃完畢後打開電風扇,用一種頭下腳上的奇怪姿勢懶洋洋地賴在沙發裡,汗水受重力影響沿著腿部逆向滑進亂捲一通的褲管。
手裡拿著剛才打掃電腦桌時發現的  照片。拍攝距離有近有遠,大部分是獨照,頂多偶爾不小心混進一兩個路人模糊的剪影。照片的主角多是不同人,彼此間最大的共同點在於隨著相片日期的推進,她們在鏡頭前的表情越來越放鬆自在,有些甚至就咫尺之遙露出毫無防備的甜膩笑容,好像拍攝者是十分親密的愛侶。
一面切換照片,一面試圖回想一些零散片段。
依稀記得有的是對方陷入沒錢下公車的尷尬處境,我上前幫忙而認識。
有的則是和朋友聚餐或加班到深夜,被陌生人跟蹤時正好與我相遇。
也有的是黃昏時在自家附近熟悉的路線慢跑,卻被一隻從沒見過的惡犬追擊,我及時現身制止。
更有的是已經被人裝進後車廂載到某個偏遠的地方,被我搭救而連連道謝。
還有的情況比較特殊,是我主動登門拜訪。
她們的第二共同點是,都不知道自己是我的委託人的目標。
耽溺窺視慾望的小說家,基於狂熱異常的觀察癖好,要求邂逅目標對象的前提是盡力營造吻合吊橋效應和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效果。不夠錢下車是因為錢包被我動過手腳。深夜被怪人尾隨是我安排的。那隻狗也是經過訓練只會針對特定人物追吠。被載去荒山野嶺的那位真的差點失去一切有價值的器官;而從自家發現我不請自來的那個,則在被囚禁半個月後對我言聽計從,並深信我是跟她論及婚嫁的情人。
裡頭沒有偶然,只有精心佈局的必然。
說不上當初怎麼會願意接下這種手續龐大曠日費時的案子,撇除酬勞,或許事成之後的成就感,以及不曾試過的嚐鮮心態才是主要誘因。
至於這些人後來怎麼了?好像是委託方十分不滿我太過順利地一次跟多位女性保持親密關係吧,悻悻然地終止合作,賠上了巨額違約金。而我也沒理由繼續和那些對象消磨時間,於是就此失去聯繫。
之後在某個因緣際會下,才碰巧從別位雇主口中得知原來那個傢伙是萬年單身漢,難怪會這麼眼紅了。
望著相片中一張張神情生動的面孔,本以為早已忘記的相處回憶漸漸湧上心頭。儘管知道今後最多也就僅止作為一個負心漢擦肩而過,卻突然不禁好奇她們後來過得如何?腦中瞬間閃過各種不著邊際的可能。
片刻,或許是對無意義的臆測產生排斥反應,意識莫名感到一陣混沌而哈欠連連,不久即沉入飄散著逼真熱霧和麵食香味的夢境中,與許久不見的窩金及派克等人大啖著永不飽足的拉麵。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