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酒、沒有煙、
只有白色的天花板還有消毒水味道。
連嗅自己身上的煙味都做不到，因為沒有。
總之只要待在醫院就會和傷身的東西隔絕，但是不那麼做的話就會覺得很憂鬱，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的話連英雄都會開始厭世的。
醫院的豆腐吃起來像凝固的奶油一樣。
………不會拿筷子。
這種讓人煩心的設計到底是誰幹的。

好煩、好憂鬱、好熱。
日本的一月，好熱。
到了夏天說不定頭髮會變成咖啡色的也說不定，像是換毛的鳥類一樣。
啊，是鳥類。
窗外有鴿子飛過去了——好想餵鴿子。

閉上雙眼的話，就會想起家鄉的事情，不知道弟妹和姪女們過的怎麼樣。
………快要40歲了。
不、不能再想了，列昂尼德。
想著如此無關僅要的事情，就算是Deheade也沒辦法老顧著外頭發生的事件。
再說了，就算發生了什麼，想從窗戶爬出去也會被當作想不開馬上制止的。

病房的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雖然是訪客時間，來者似乎有些猶豫，明明知道病房內的人受到嚴密的監視，不可能離開這間房間，但仍是敲了門，還有點希望對方不在房內似的。

「請進。」
大概知道會是些什麼人，所以他沒什麼猶豫地回答了。
自己的狀況也穩定了下來，對話大概是沒什麼問題的吧。

——果然在啊。
毫無意義的緊張與預設好像玩笑一般，年輕女子伸手打開門走入潔白空蕩的病房。
「打擾了。」沒有特別用敬語，她看到在床上的男子淺淺微笑說：「或許你也習慣這樣的打擾了吧？」

「不.....、總是會...有點不習慣的。」
他有一下子撇開了眼神。
並沒有感到不自在，要說的話或許是自卑感.....只是他是不會承認的。
列昂尼德以僅存的手臂移動自己，將床邊的一張椅子拉近。
比起不久前，他的日語看來標準上不少了。
「請。」

移開視線是禮貌的嗎，或者正視才是禮貌的表現？她不知道，所以她只單純地說了謝謝，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其實，這次也沒有甚麼特別的事，我想你也被innocence那群人弄到很煩了......總之，我把你的手機修好了。」她把Deh的手機拿出來，碎裂的螢幕和刮痕處處的機殼被換成新的了。

她把手機遞給Deh，手懸在半空中。

「不會，事情是我自己搞的，負起責任是應該的。」
氣氛有點難受。
對方大概，在那個晚上也受傷了吧。
究竟是抱著什麼心情和他談話，列昂尼德並不明白，也害怕去明白。
不過讓對方修好自己的手機，多少還是覺得有點愧疚的。
「......還讓妳修手機，添了不少麻煩吧、啊，費用的部分，我總不能讓妳替我出....、所以....給妳造成困擾了。」
他先是一手接過手機後，一邊以手指輕敲手機的螢幕面，一邊說著。
到底在說什麼呢我。

「為什麼要感到抱歉呢？那晚只是你我有著不同的目標而已。」她雙手交握在身前，狀似輕鬆地說：「所以你攻擊我們，我也攻擊了你......的鎧甲。」
她頓了頓，想著那晚對方的狼狽，微皺眉頭：「你知道我是故意往你的腳攻擊的，那其實是很卑鄙的行為，所以我想我也欠你一個道歉。」

「那是戰鬥的手段和技巧，這並不卑鄙，如果是我，我也會那麼做。」
他並不明白。
朝著弱點攻擊是相當明智的判斷。
「妳只是做了妳該做的……而且、做得很好。」

居然因為這種事被讚美了嗎？她苦笑說：「我不會為傷害了人或是擊敗人而感到開心啊，畢竟不是士兵或軍人，攻擊並不是我們這些普通民眾的第一選擇。」手指在身前緊握著，像是在掩飾著什麼情緒。
「Deh先生，我只覺得納悶，你在這次行動中，曾有一瞬間感到快樂或是成就嗎？」

「這個嘛…………、」
不是士兵或軍人……嗎。
他看向窗外只剩下幾片葉子的枯枝，思考了好一陣子。
「很抱歉，我想並沒有、但是這並不重要……我本來，就不是為了這種事情而行動。」

「......其實知道那樣的行動不是為了愉快或是自我滿足，讓人放心許多。」知道對方並不是那種psychopath，她稍微放鬆了些。「那...那是為了什麼？」

「…………我、」
他欲言又止了幾次，雙手抓緊了蓋在原本應是腿上的棉被。
是為了什麼？
起初他並不贊同行動、最後是怎麼答應的……？
「我想是、恐懼。」

「自從手和腳變成這樣之後，我就一直非常恐懼。」
恐懼的事情非常多，他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不做什麼的話、不幫上忙的話、不回應期望的話……身邊的人會離開自己的，恐懼。」

「………抱歉，有點好笑吧、可能有其他理由……讓我再想想。」
說自己完全迷失了方向，大概一點也不過份吧。
其實他並沒有目的、沒有期望能得到什麼——
「……我、或許就是個笨蛋吧。」
他按住了眉間，深呼吸一口氣。

「......我不能說我能理解你的感受，畢竟從未有你那樣的經歷，若這樣說便是太過僭越了。但知道自己正在恐懼......」她聳聳肩說：「那或許不是件壞事，只是每個人處理它的方式不同而已。」
在她心中起了那麼一絲絲的......憐憫？但她想對方應該不會想得到這樣的同情，連這憐憫或許都太過廉價。
不過——
「『恐懼』這種感覺我並不覺得那樣陌生......可能和你的理由不同，比起不被需要或不被認同這種感受，但對我而言，我害怕的或許是......」她斟酌了片刻。

「我怕我沒有勇氣去選擇什麼是該做的事或是不該做的事，因此放棄行動，放棄改變的一切可能......那樣的猶豫是必須付出太多代價的。」她一瞬停留在思緒裡，片刻才回過神來看著對方，淺淺勾起嘴角：「但沒人能夠幫我們對抗恐懼，是吧。」

「……我不知道、我既沒有決定的勇氣，也沒有放棄的勇氣，所以把這些事情交給了其他人——我根本不是英雄。」

他低下頭來，長髮垂落在自己的手上，或許他感到羞愧了。
「也沒有資格。」

「不論決定或是不決定，最後都可能付出代價，我知道把這些交給別人並沒有比較好。」
他的食指彎起，輕輕顫抖著。
「但是、如果是因為自己的決定而扣下扳機的話……我沒有勇氣去承擔那份罪惡感，不論在哪個方面，我就只是個膽小鬼。」

「Deh先生曾經想成為英雄嗎？」她柔聲問：「或者，只滿足於成為別人手中的武器？」她的手微微握緊。
「即使成為武器就不會有責任嗎？」
——你會不會太天真了些？
「反之，那是最最最『平庸的邪惡』。」

她近乎是反射地說出這些，但下一瞬卻又感到些許後悔，表情複雜：「抱歉，站在道德的高度批評是很容易的，但或許你有你的苦衷，你曾說過要保護你的弟弟？這一切並非如此是非分明。」

「我明白，但是我別無選擇，那是過去的我……所找到最接近英雄的姿態了。」
不論是哪一邊，由自己或是別人決定，扣下扳機的重量並沒有他想像中的輕。
「……我想是的，至少曾經是有過那麼一個美夢、成為被憧憬著英雄什麼的，我也曾經夢想過。」

「然後就是妳看到的這樣，我付出了代價，無比慘痛的，雙腿和手臂……還讓家人對我失望，當然、我不會把這些當作是一種贖罪。」
即便知道，即便他非常明白——
成為別人所利用的存在，是一種對自己、以及周遭的人不負責任的做法，但是自己經過內心的考量和譴責，卻仍然選擇了最糟糕的方式。
「美其名被稱作英雄……實際上我也不過是個殺人犯，還是最噁心的那種、」

「…………家人是我唯一的短處了。」
他按住了眉間好一陣子才鬆開手，然後有個瞬間，他好像揚起了笑容——
雖然很快就被他掩飾掉。
「是的，他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比任何人，還有我的性命都還要重要。」

「家人啊......覺得意外，又覺得不是很意外。」想起自己的家人，她的心情有些苦澀，但仍微笑回應：「你希望在你能力所及的範圍保護他，對吧。」
「不過......當時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受傷的時候？」對於如此直率的坦白，她也不至於再抱持著之前的批判心態，但她還想知道更多，於是直視著對方皺眉問著。

「……所以我選擇離開他，他也長大了，我想我不該總是依靠他。」
他搖搖頭，試著讓自己的腦袋清晰一些，然後才露出疑惑的眼神看向妳。
「妳說我身上的這些傷嗎？這是爆炸弄傷的……因為我違反命令，進了危險的地方，左手的話是更久以前弄的。」
然後他指著斷肢處說。

「所以你是受傷後才成為AVES的啊......」不然怎麼會這麼湊巧？
意識起什麼，她搖搖頭說：「抱歉我問太多了，沒有強迫你必須回答我的意思。我只是好奇失而復得，而且是用這種方式得回的，那會是什麼樣的感受。畢竟這力量對每個人的意義是不同的......有時候我真覺得好像有什麼力量在背後操縱著這一切似的。」

「對……不過退伍是最近幾年的事情，我稍微用了點手段，讓長官把我留下。」
他聽了妳的話，擺擺手表示妳不需要在意。
「或許是因為，我還不想放棄，就算手腳被炸斷，我……我也不想放棄，我並不想因為這樣而放棄當英雄，雖然說是因為從軍才變成這樣——」

「我從來都沒有後悔。」
他接著望向窗外，將目光投注於遠方的另一端。

——就這樣了吧？今天之後或許就不會再有任何交集。她得到了些解答，但也覺得自己無法了解很多事情，但，這世界本來就沒有正確答案。不同的情感，不同的經歷，身邊站著的是不同的人，些許不同就會讓面前的道路偏移，而走在直線上又是多麽困難的事情。
「我該讓你休息了。」她看著看向窗外的男人，起身說道。「抱歉問了很多奇怪的問題......或許我們也不會再見面了？」

「不會……我才是，添了不少麻煩。」
他望向你，若有所思的樣子，接著遲疑了一會後微微欠身。
「或許會……或許不會、最後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接著，列昂尼德握緊了那已經修復的手機緩緩開口
「妳喜歡，這個世界嗎？」

聽見這個問題，她微微勾了嘴角笑說：「這個問題很短，但不是很好回答呢。」

「五年多前......發生在東北的那場地震，很多人失去了親人、朋友、財產、工作，所有作為一個人在社會上存在的事情一夕之間消失。後來有些人怨恨上天的不公，有些人卻接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這件事實。」
她用的是第三人稱，彷彿在敘述這件事時，寧願站在客觀的角度而非自己的故事。
「有些人過了好一陣子才發現，當他們開始憎恨那些讓他們失去的事物時，他們反而失去了那些和他們一起活下來的人，只活在偏執當中。而放下的人，即使有些人選擇逃避，有些人選擇重建生活，他們或許得到了屬於他們的短暫平靜，即使傷痛永遠不會消失。」

她的手在身前緊握著，凝視著對方說道：「我選擇去喜歡和接受這個世界。這並不是天真地覺得世界都繞著自己轉的結論，而是......當憎恨和喜愛都需要付出代價時，至少選擇喜愛這個世界，得到的反饋或許能夠彌補所失去的那些。」

「只是這樣而已。」

「………。」
他靜靜地聆聽，仔細咬文嚼字，並且確定自己沒有漏聽任何一個細節，他不時點頭表示同意，抑或是蹙起眉頭。
最後，他望向了自己僅存的那條手臂。
「即便是……遇上了許多難受的事情、見證何謂人間地獄、或是看見了世界某個角落無法制裁的不公，我果然……、」

「還是覺得，這個世界美麗得令人眩目，我是愛著這一切的，我的家人、朋友或是同事還有素不相識的人們也好，」
接著他顫抖著，對妳伸出了手。
「雖然事到如今，那麼說也很奇怪……我也不是能夠做夢的年齡了。」
好像想和妳握手那般，然而他卻有點不好意思地撇開了視線。
「下一次見面時，希望我是群鳥的一員。」

「那就，別再這麼輕易放棄這個世界和你自己。」她伸手握住對方，穩定且真誠地說：「群鳥隨時歡迎你回來。」

「………我會試試看的。」
在輕握了一下妳的手後他便鬆開，思索了一下自己是否有遺漏說些什麼，才再次開口。
「打傷了妳，我很抱歉，下次見。」
果然……不是很擅長道歉。

「別介意，沒什麼大問題的，有出什麼事情就不是現在這樣了。」她搖搖頭微笑說：「下次見。」
向對方微微唅首，她走出病房門，心裏放下了些事情讓她的腳步輕快。
——或許只是，短暫的告別？

「嗯，下次見。」
他目送妳離開——雖然也是因為他沒有雙腿可以送妳一程，調整了自己的位置，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讓自己躺下。
將手機開機，看來功能已經完全恢復了。
心情雖然有幾分微妙，不過此時此刻他能夠清楚地知道
——好高興啊。
「……明明都一大把年紀了、在做什麼呢。」
就像是別人給予的評論那樣吧，自己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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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wid中交流！！！好久沒有讓大哥講話我努力抓好性格哩……！
wid真是太溫柔了呢！還幫他修理手機

對不起拖這麼久（土下座）大哥真是個......讓人想好好愛護他又想打他的感覺 修手機應該沒多少錢 inno有幫大家買保險（錯

不過wid對Deh大哥這種矛盾的感覺總覺得讓她心情起伏很大，希望沒有OOC

沒關係的我這邊回覆的速度也沒有很快XDDD
大哥是矛盾系男子！！(好
Deh感覺確實需要人家兇他一下呢(

我們需要更會罵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