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看似水流那般溫和高雅。
也不能忘記那是一朵曾在戰場盛開的烈火紅蓮。

※

相較於前段時間的艷陽高照、萬里無雲，今天的天空除了一樣明媚的陽光之外，天際邊也堆積起不少厚厚的雲層。
四季悄然遞嬗，連日午後逐漸轉涼的氣溫傾訴著即將入秋的節氣，彷彿在昭告著某種心照不宣的－－對應現實、對應戰況的改變。

由於異蟲的影響，上街的人潮明顯有所減少，觀光景點暫且不說，連同博物館這種去處的人影也比平時少了許多。
翎空穿著黑色的吊帶短褲搭配灰色的棉質T恤，佇立在戰爭歷史博物館的門口，睜著天藍色的大眼四處張望找尋，希望可以看見那個跟自己約好的艷紅深影。
哪怕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心急期待的她還是早早就梳妝打扮好，來到約定的地方等候。

一下子是忍不住查看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多久。
一下子是忍不住從羽翅中取出鏡子看看頭髮有沒有翹毛。
銀髮海羽侷促不安的心情，某方面來說，簡直就跟那些等男朋友過來的小女朋友沒有兩樣。

「哎呀、我應該沒有來遲吧？」伴隨著一陣不自然的風，空魚女子的嗓音自不遠處響起。

聞言，翎空驚喜地一抬頭，就看到那朝思暮想的紅衣空魚揚著微笑，踏著優雅的步伐往自己的方向走了過來。
「沒、沒有！是我早到了……」按耐著自己緊張的心情，仍捧著鏡子的少女，聲音顯得有些結結巴巴，「蓮華－－蓮華小姐來得很準時。」

蓮華眨了眨眼，那雙銀灰色的眼眸觀察著眼前的海羽少女的裝扮，以及對方那明顯相當緊張的模樣，嘴邊勾起了安撫的笑意。
「別那麼緊張，我不會吃了你的，瞳羽的小姑娘。」空魚女子微微笑瞇了眼，揚起手指了指博物館門口的方向，「走吧、待買完票之後，我們就入場。」

「啊、啊！好！」聽到對面那位成熟女性的安撫，翎空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努力冷靜，並且重新將手中的圓鏡收回背後那對羽翅之中。

隨後，銀髮的海羽甩著高高的馬尾，努力跟上前面那抹艷紅與深藍交織的背影。

※

從一樓的入口進入之後，空魚女子先是問了身邊少女的意見之後，決定先往展覽史爾特爾歷史的區塊移動。
「不過真出乎我意料……我以為，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該會更喜歡－－」一時間想不出該如何形容此處的蓮華，舉起食指在半空中繞了一圈，「總之，就是比這裡更不枯燥乏味的地方？」

「咦？這個……其實我平時也不是很喜歡來這裡啦！因為通常來這裡都是為了寫報告什麼的，超級麻煩……」
翎空忍不住嘀咕了幾句之後，掀起一邊的眼皮偷偷瞅著身邊那位隨意參觀的空魚女子，確定對方並沒有不耐煩之後，才緩緩吐出自己真實的想法。
「但、我就覺得說……蓮華小姐感覺應該活了很久了吧？有點想知道你對這些歷史的看法。」

在和平時代出生的翎空，過去其實無法理解為何長輩都會希望她可以熟記過往的戰爭歷史，她一度覺得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也覺得應該向前看齊，而不是一直留戀於過去。
所以，翎空一直對歷史這門科目沒有興趣，甚至可以說感到苦手乏味。

直到異蟲襲來，戰鬥再度發生，而她也遇見了那名頻頻在夢境中出現的空魚之後，心境才有了些許改變。

－－至少，現在的翎空會開始覺得，歷史之所以被銘記、之所以存在，大概是有些什麼意義的。

海羽少女想起了瞳羽族裡的長老，那些年邁的長老們在看見排斥歷史、排斥古舊事物、排斥傳統的翎空時，總會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如果我說我覺得歷史很無聊，蓮華小姐、會覺得我很『幼稚』、『不懂事』嗎？」
看著不遠處在斯堤雷特的影像前停下腳步的空魚女子，翎空在跟著止步之前，揣著不安的心思如是開口詢問。

「不會呀。」不安的問句換來的是絲毫沒有遲疑的否定回應，「畢竟我在跟你差不多年紀時，也是會這麼覺得的。」
蓮華說到這裡，稍微回憶了下自己過去那段稚嫩的時期，而後接著以輕描淡寫的語氣回應。
「覺得教條無聊、歷史無聊、傳統無聊、刻板印象更無聊－－大概，那時的我也會覺得『現在的蓮華』很無趣吧。」

紅衣的空魚女子回過頭來，注視著銀髮海羽的頭髮－－正確來說，是注視著那片銀色髮絲織成的簾幕中隱約浮現的、孔雀的眼瞳紋路－－露出了懷念的神情。
「海羽的壽限是未知，比起千年的空魚、比起百年的人類都擁有更加漫長的生命。」話語之間，蓮華不經意地勾勒出了眼前海羽擁有無限可能性的事實，「雖然我不知道，『身為銀月』的你，壽限會不會跟一般的海羽有所不同……但－－」

「哪怕現在的你被人說是不成熟或是幼稚，待你用你的雙眼見證屬於自己的『歷史』時，也一定會有不同的體悟與成長。」

接著，空魚女子以相當輕柔的語氣說道：
－－這樣一想的話，不會覺得很令人期待嗎？
－－期待自己見證的歷史會被後人用怎麼樣的詞語去定義。

少女天藍色的雙眼，直視著眼前那侃侃而談的身影。
理性、成熟、有自己的一番見解，那樣對於未來、對於未知毫不迷惘的模樣，看在翎空的眼底，讓她覺得相當佩服與著迷。
現在的蓮華，展現出來的是如同水流一般足以包容一切，可以連同疑慮與猶豫都可以被溶解消散的特質。

當年認識蓮華小姐的銀月，也是被這樣的她吸引的嗎？
當年的銀月跟蓮華小姐之間，又會有怎麼樣的故事呢？
過去的蓮華小姐，又曾經經歷過、見識過怎麼樣的歷史，她會有怎麼樣的見解呢？

－－像這樣的，翎空的心中存在著各式各樣想要一一詢問、想要知悉的問題。

※

揣著希冀的銀髮海羽忘卻了。
忘卻了找到「過去羈絆」之後，必須去做的事情。

所以，當她看到紅衣空魚不同於如水溫潤的另一面時，產生了疑慮。

※

意外頓生得突然。

離開了戰爭歷史博物館之後，空魚女子與海羽少女並肩同行。
就在她們交談甚歡的路途中，兩個人被三位年輕的空魚男性們在鮮少有人經過的小巷附近給攔阻了下來。

原本這應該是場無傷大雅的搭訕，最多就是婉拒之後好聚好散。
直到其中一名高挑的黑髮空魚以種族的立場對海羽少女口吐譏諷，而其他髮色各異的空魚也跟著以高傲的語氣勸空魚女子離海羽少女遠一點為止。

意外頓生得突然，烈火紅蓮的灼熱也令人措手不及。

翎空眼睜睜地看著灼熱的烈焰自身邊的蓮華指尖竄出，化為火舌燒傷了眼前朝她伸手的空魚男性，空魚男性連反應都來不及，哀號聲隨之慘烈地響起。
而那名出手攻擊同族的紅衣空魚女子，臉上流露出一抹冷漠至極的神態，無聲無息地將身邊的翎空護在身後之後－－
女子再一揚手，另一個剛拿出魔導精械、想要催動魔力的空魚青年的手掌便被化為利刃的高壓水流切斷，瞬間血流如注。

「……剛剛揚言說要拔掉海底禽類羽翅的傢伙，是這個吧？」
冰冷駭人的殺意隨著指尖顯現的雙屬性魔法湧現，蓮華瞇起了眼，絲毫沒有要對眼前的同族們手下留情的意思。

「我、我們只是開個玩笑……！」
面對眼前流露出濃厚殺意的空魚女子，除了那個抓著斷掌在地面打滾的空魚青年以及被燒傷皮膚的空魚男性之外，剩下那名沒有負傷的空魚少年顫抖著聲音面面相覷。
若說第一次的火焰他們還可以僥倖地以為只是遇上一個性格有點烈地同族－－那麼第二次毫不猶豫針對弱點出手的高壓水柱，就無法再讓他們僥倖了。

－－眼前的空魚女子，是真的可以做到毫不猶豫殺人的人。

「給你們兩條路。」紅衣空魚的嘴邊揚起弧度，自髮尾渲染上來的艷紅逐漸吞噬了其餘髮色的深藍，眼中毫無笑意，「第一，自行離開－－或者……我送你們走。」
或者二字的尾音尚未落下，眼前一度還擺出高傲態度的魚群轉身就跑，唯一沒有負傷的空魚帶著另外兩個被燒傷與被斷掌的夥伴狼狽離去。

直到魚群走離，空氣再次恢復寂靜的時候，翎空才回過神來。
無知的海羽少女楞楞地看著地面上殘留的小小血泊，以及身邊髮色一度轉紅的空魚女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空魚蓮華，除了擁有水流般的包容特質之外－－也擁有這種如同烈火紅蓮一般，可以毫不猶豫傷害他人的一面。

翎空絲毫不理解蓮華是個怎麼樣的空魚－－她以為對方應該是個無論如何都會保持禮儀的、溫柔的、高雅的存在－－因為不理解，所以少女完全不明白為何女子會展現出如此具有攻擊性的一面。
因為不理解，於是產生了恐懼的情緒、產生了疑慮－－翎空忍不住地想著，當年的銀月，也曾看過這樣子的「蓮華」嗎？也曾對可以冷漠殺人的空魚女子感到害怕嗎？

※

找到過去羈絆之後，要做的事情是什麼呢？
找到過去的羈絆之後，身為銀月，必須要親手切斷前代銀月結下的「緣分」。

翎空一直沒有詢問過瞳羽的長老們。
……切斷緣分的方式，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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