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等等、隊長！沒有指揮官下令－』那些勸阻的話語隨著男人的注視被嚥回，甚至沒有人敢伸手阻撓。

韓文清背著裝有刺刀的長槍，以堅定且不容質疑的語氣說：「我會讓他同意搜救。」

右小腿鮮血淋漓，膝蓋也在勉強行動中添上新的傷勢，外頭便是敵軍包圍。哪怕只是些雜牌軍，數量多了也不容小覷。

即便經驗尚淺，宋奇英並未在險峻情況下喪失鬥志，手上迅速替傷口止血，腦中同時飛快思索著掙脫現況的數個方案，細細審估其中優劣，卻遺憾地發現悉數缺乏可行性。

「真的不行了嗎？」他問自己，隨即用力搖頭，「不對，危機裡總有轉機，一定是我沒找到而已。」

後方火力掩護。

他抬起左手打出暗號，然後獨自穿梭在煙硝瀰漫的戰場邊境。

一個人突圍，這是交換條件。

哪怕宋奇英是這批特種兵中重點培養的種子，也沒可能派出整隊人去救。

但上層同意讓韓文清前來，是因為他的成功率要比一隊人馬出手更高。

—槍響。
那是敵方隱藏的狙擊手被擊斃，韓文清同時出手，刀起刀落、毫無聲息的解決哨兵。

他的目標是敵人剛佔據的一片緩坡，那裡是宋奇英最後發出的位置訊息。

外面似乎又起騷動。
宋奇英挪動身體，從喧囂聲響裡擷取信息，拼湊出外頭情況。

——韓文清正以支身之姿，朝著他的方向前進。

宋奇英抿唇，激動得胸口發疼。
他得做些什麼才行。

布料繫緊腿上傷口，宋奇英謹慎聆聽外頭動靜，分析韓文清與其他敵軍的位置，以及可能的人數與戰況，同時伏著身子，手裡緊拽武器，小心翼翼移動到另一個最靠近的有利位置。

在那裡。
韓文清並沒有因為發現宋奇英的身影而改變步伐或呼吸頻率，一切彷彿理所當然。

他帶出來的後輩，不會這麼簡單被解決。

汗水帶著鐵鏽味滑過眉稍，卻無空檔拭去。

他與對手距離太接近導致無法開槍，甚至匕首雙雙落地形成肉膊戰。
沉重的拳擦著身體過去，身軀壓低以重靴踹出。

看似不分上下的纏鬥，其實是有意識的迫使對方朝那壕溝移動。

男人甚至還有餘力在空檔伸出食指放在唇前並給予宋奇英一個眼神。

做好準備。

宋奇英額頭滲出汗珠，大氣都不敢抽一下。韓文清的指示他收到了，兩人與他的距離愈來愈近，算準時間，子彈砰地擊發。

命中！
韓文清身上的人倏地癱軟下來，宋奇英連忙翻了過去。

他險些喊出『你不應該過來的』，只是此時此刻，這樣的話語並不妥當。


「隊長！你來了！」

要糟！
宋奇英在壕溝裡有死角沒注意，韓文清看到槍體反射的光卻已來不及出聲。

他所能做的，是撲上前用死力氣將人壓倒護在懷中，雙雙摔入壕內。

槍響跟痛覺幾乎是同時產生。即使是他，在中彈的瞬間也幾乎昏厥與咬崩後牙。

但終究是從地獄爬回來多次的老兵，幾秒內便清醒的判斷自己的傷勢。

貫穿、小口徑、未大量出血。

「三點鐘方向，解決掉。」
單手翻出止血帶，咬扯著一端一邊低吼出指令。

面對自己疏忽造成的突發事件，宋奇英不甘地咬牙，按著韓文清的指示，迅速舉槍解決方才錯漏的敵人。他沒有低頭檢查對方的傷勢，而是更加謹慎戒備周遭。

同樣的錯誤，不能再犯第二次。

「隊長，趁現在從旁邊繞過去？」稍微傾低身子方便對方能夠搭上自己的肩，儘管緊張，倒也沒失了冷靜，「原路回去的話，有不少死角無法顧及，更何況你現在受傷了。」

「切七點鐘方向路程最短，敵方不超過五個人。」評估後他決定依原計劃執行，畢竟宋奇英還有腿傷在身。

韓文清逕自起身然後將青年的手臂反拉到自己肩上，分擔他傷腿處的重量。「上去。」

確認沒有埋伏後先托對方出壕溝，再由他一個搭手翻出藏身處。

「走。」不用多餘的指示，韓文清知道宋奇英只是需要一個由外打入的局勢便能脫險。

如今霸圖大小猛虎出柙，敵軍是該後悔沒有先弄死一個。

火藥、煙硝、在身邊炸裂，但他無懼、他們都無所畏懼。
韓文清在聽見槍響時揚起嘴角，後援、抵達。

在秦牧云跟白言飛的狙擊與砲擊掩護中，他扶著宋奇英回到了陣地。

回到軍營帳篷那一刻，原本一路上動作依然俐落果決的男人，終於支撐不住的單膝跪於地面，猩紅從繃帶中不斷滲出。

眼前發黑，無法克制的闔上，但他慶幸於帶回了宋奇英。

站在三人高的圍牆外，宋奇英不禁質疑起張佳樂，其實是在唬爛自己——不就是想要探個病，還必須翻牆嗎？

不過這位前輩的為人還是可靠的，他搖搖頭，將不尊敬的想法甩開。掌心貼上圍牆，青年仔細觀察周遭環境，僅憑一己之力，他是攀不過去的，但若是仰仗幾步外的那棵樹⋯⋯

宋奇英果斷爬上大樹，沿著向圍牆伸展的粗壯枝枒緩緩前進。

心情稱不上好，問題不在於受傷而是被限制，明明是些傷口也讓新杰做過處理，團部偏弄得像是缺手缺腳般嚴重，非得讓自己到醫務營。

但韓文清也明白這次救援行動是有些武斷，得罪了一些大佬，但他實在特別煩跟上層打交道。

只希望隊上一切沒事⋯⋯才這麼想著，就看到被稱作霸圖未來的宋奇英出現在圍牆上緣。
韓文清瞇起眼睛，他自認沒想念這小子到會出現幻覺才是。

伸手推開窗戶，才看仔細對方是攀在樹上似乎是準備跳進來。「搞甚麼⋯⋯」

手指攀在圍牆邊緣，以左腳維持身體平衡，僅差一步就能抵達，只是右腳傷口才處理好，若是動作過大造成傷口裂開，肯定要挨上張新杰的一番訓話。

不過，裡頭的人畢竟是韓文清。

宋奇英用力一蹬，翻過牆，穩穩著地。腿上霎時傳來疼痛感，他趕緊低頭檢視傷口，確認妥當後便挑了個隱密的路線往韓文清的位置前進。

……十五、十六……一百二十七…

站在窗邊的陰影之中，連呼吸都隱去。

雖然不知道宋奇英到底這時間出現在這裡做什麼，韓文清只是看著，然後在腦中計算如果給自己一把槍、甚至不用是狙擊槍，這小子會被自己殺死幾次。

這種警覺性…。
韓文清很不滿意。

男人沒有發覺，他對其他隊員是以嚴厲但不嚴苛的標準要求，唯有對宋奇英、他是以自己的標準去衡量與鍛鍊。

到了。

甫接近韓文清所在的房間，便對上那道狠戾目光，宋奇英迅速退到視線隱蔽處，不禁思量起韓文清知悉自己被禁止前來探視的可能性。

違反規矩已成定局，那麼下定決心之事，至少要有始有終。

他重新探出身子，在灼熱的視線下進入房間，緩步走至韓文清身旁，纏繞腰際的白色繃帶頗是刺眼。

「隊長，那之後還沒能親自向您道謝，若非隊長出現，那樣的情勢，我出不來。」

「我們都很擔心你，尤其是看管我的張佳樂前輩，所以他讓我來了——」

眼見韓文清的神色愈發嚇人，宋奇英卻出奇地感到安心與踏實。

既然讓張佳樂看顧……估計根本是新杰跟敬言的意思，韓文清敢拿肩上軍階來賭，那兩人肯定知道會發生今天這樁，真是、一個比一個胡來。

「來能做什麼，腿上傷都好了？」信不信我當場再打斷讓你躺著出去。
神情已經黑到一個臨近暴風雨階段，但最後韓文清只是關上窗戶，畢竟自家訓兒子沒必要弄的人盡皆知。

回到床邊，指著牆邊椅子要宋奇英坐好。

雖然對這小子莽撞地跑來感到不快，但自己確實需要隊上消息。

事情不多、奇英也不是會說廢話的人，幾個問句幾個回應便能解決，沉默很快地在房裡蔓延。

韓文清按著額角，他了解自己現在身體狀況，傷口發炎引起的不適是他今晚清醒至今的緣故。

沒在第一秒大發雷霆，那便是沒事，已經逐漸習慣韓文清神色的宋奇英鬆了口氣。果然如同幾位前輩所言，直面隊長相較起先前的翻牆會容易許多。

「腿傷不礙事了，我衡量過。」並未聽從指令好好坐下，他走到一旁替韓文清倒了杯溫水，「倒是隊長仍然待在這裡，傷口恢復的情況不理想嗎？」

若是一切安好，前輩們哪裡會讓他溜過來這裡？

「……沒事，你先回去，別留在這裡添亂。」雖然接過水杯但臉色仍好不到哪去，自己教出的崽是要上戰場，在這倒水做什麼？

這杯水喝下去火氣更盛，韓文清起身準備走回床躺下，動作間明顯的逐客之意，只差沒把滾字說出口。

但暈眩雖然不足以影響動作，那眉卻是更加蹙緊幾分。
最後話也不說了，只是手指擺了下，讓宋奇英快點離開。

「沒事自然要走，但我看得出你的情況不好。」儘管韓文清明確表達了不贊同，宋奇英仍是堅持親自確認情況，他走近韓文清，頂著那道能讓常人倒退三尺有餘的視線，不容份說地將手掌按上對方額頭。

掌心傳來的溫度令他跟著蹙了眉。

「⋯隊長，傷口發炎有讓醫護人員來處理了嗎？」

你手不想要了？
視線傳達著這樣的話語，但韓文清是真沒精神再去管宋奇英。

執起一旁藥袋塞了過去，戰場上的醫護人員所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多數時候戰士們得靠自己身體底子撐過。

男人脫去鞋襪躺上床而背對外側，在聲聲虛幻的槍響炸裂間闔眼。

「......」

知道自己說不動韓文清，宋奇英逕自將床頭櫃上的毛巾拎至洗手台打濕後，細心拭去男人身上的汗水，隨即拿起藥物和繃帶，調整韓文清的姿勢好讓自己能夠順利處理傷口。

「隱忍和堅強並非壞事，但是隊長，在錯誤的時機下，這是無謂的逞強。」手裏棉棒小心清理傷口，青年頗有不容置喙的氣勢，「我們都清楚你的性子，你不容許自己倒下，甚至只是顯露出脆弱的模樣。」

「但是關心......就收下吧，隊長。」

嘖。
有些話佳樂、敬言甚至新杰都不適合說出口，但奇英可以。

這種近乎天真的直率，在這爾虞我詐的環境是如此稀奇。

背部靠於牆面，看似闔眼歇息事實上是細察外頭動靜，宋奇英的到來肯定被覺察，一席話則能讓監聽者認為自己復原狀況並不理想。

待包紮告一段落，韓文清才緩緩睜眼將外衣重新扣上，眼底似是做出決定。

「…你可以留下，明天一起回去。」所謂的回去當然不是按一般理解的打報告跑流程，這些資歷老一些的都知道。但他們選擇讓奇英過來，代表是信任青年的能力。

視線停在對方偏圓的眼，說好聽是模樣老實，但在自己看來其實有點呆然的眸子上。估計他以為這趟就是真來探病監督。

但確實有個自己人在，韓文清才能稍微放下警戒，他清楚只要充分休息一晚，自己能恢復多少。

沒料到男人會忽然改變主意，宋奇英怔了怔，險些將手再次覆上男人額頭。
不用再次確認，對方確實在發燒。

應聲表示明白，宋奇英將手邊物件收拾好，順道將有些凌亂的房間打理整齊，韓文清身體仍然不適，此刻自己能夠做的並不多，只得將力所能及的每件事做到最好。

「隊長，早點睡，早點康復，我們好明天回去。」

他又檢查了一次，確認濕毛巾整齊折疊在桌面，藥包和繃帶放在一旁，半件也沒放錯地方，才起身調暗燈光，回到床邊的座位。

「換作是張副也會嚴格要求你休息的——所以隊長，別瞪了，快闔眼睡覺。」

若是新杰嗎？韓文清不置可否的彎彎唇角。

闔眼後再次清醒，東方天空已從鴉羽般的墨黑渲染上微光。

轉了下脖頸，喀啦聲清晰可聞。額上那條毛巾早已乾透，順著男人起身動作掉於床側。

他將自己數量不多的行囊提起，割開底層拿出一把手槍順勢插於後腰。貼合軍靴靴筒的細刃也被取出擦拭再收回，韓文清通常帶著最精簡裝備，奇英在這習慣上也隨自己。

但實際上要打出去果然還是像張佳樂在身上藏出個小型軍火庫更有效率，可惜他早就是探病黑名單。

這些準備他做的迅速無聲，像是穿梭林間的貓科猛獸。

抬手按在奇英肩上叫醒對方，沒有言詞解釋的將拳頭擺向門的方向。
以此告訴對方準備回去了，只是得以接近突圍的方式。

睜眼便對上男人嚴肅神情，短暫的茫然過後，宋奇英很快明白對方的意思和接下來要面對的事情。

張佳樂前輩竟然不是開玩笑，進來真比出去容易⋯。

迅速確認隨身裝備穩妥，他向韓文清點頭，示意自己已經完成準備，只待對方發起動作。

他在門後屏息，然後聽見刻意放輕的呼吸聲。

韓文清微微勾起唇那是不帶溫度的笑，只見男人抬足、毫不遲疑地往門鎖處猛地踹去。
門板砸人的力道到底有多大或許只有昏於地面的看守知曉。

這些人還不至於要置自己於死地，至少現在他們還需要自己的力量。同時企圖掌控霸圖，所以癡心妄想於將霸圖隊長限制於此。

但猛虎怎可能屈於牢籠。
不致死但讓人失去行動能力的方式，多了去。

負傷也絲毫不能削弱韓文清那股勇往直前、仿若能劈山倒海的氣勢。

欽佩之餘，宋奇英搶在自家隊長之前，先一步探出身子確認走廊情形，飛快放倒意欲偷襲的另一個傢伙。

接收到男人不贊同的目光，他回望並堅決搖頭，表示不接受對方走在前頭的作法，儘管在以往行動裡，霸圖隊長向來是走在最前面，但隨著處境不同，策略與做法都必須靈活作出調整。

「讓你躺回去的話，前輩們不會放過我的。」
這話自然是隨便說說，他很清楚尊敬的前輩們不會給予無理的責罰。

抬手指向出口方位，宋奇英表示此刻行動為上。

哼，最後躺下的會是誰，看就知道了。

倒也選擇放任後輩去闖，比起真實戰場，這些只是小貓玩耍的把戲。麻煩的是那些看不見的暗地操作，不過他能肯定留在霸圖的那群人會搞定一切等自己回去。

閃過幾發橡膠子彈，韓文清一腳準確踢在宋奇英受傷的那隻腿上，讓他重心一個不穩避過疑似麻醉針的不明物體。

從樓梯的方向持續傳來更多腳步聲，但這並不會帶來任何壓力。
一個壓制從守備員後腰處奪下大門鑰匙，扔給神情有點哀怨的青年。

——！！！
狠狠踢在腿上的力道使得宋奇英一個踉蹌，險些迎面撞上牆壁。

繃著臉接下男人扔過來的鑰匙，青年強迫自己邁開雙腿，跑在自家隊長身前，持續朝著出口移動。

後方的腳步聲愈發密集，韓文清時而停下應付，又迅速跟上。後背有信任之人看顧著，宋奇英便專注前方，以不容阻擋的氣勢一路挺進。

還沒碰到那大門前，某處傳來了細微的喀搭聲，室內瞬間陷入了一片黑暗，措手不及導致的相互傷害造成大規模騷動與混亂。

其中有路人馬似乎早有準備，直朝他們兩人的位置襲來。

但他們沒有那樣的機會。
轟的一聲，刺眼光芒重新遍布整個空間。只見那本該是大門的位置被炸出了一個大洞，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極其醒目的紅黑色制服，那紮著小馬尾的青年推開臉上護目鏡，笑容特別燦爛。

隊長－我們來接你出院啦！
小宋你真是太慢了－搞不定嗎？

伴隨話語而落的是，彷若繁花的各式彈藥齊發。

直到回到霸圖駐地，韓文清仍覺得自己有點耳鳴，但也可能是一路上張佳樂跟宋奇英沒止盡的鬥嘴導致。

初次見到這般場面，從頭到尾謹慎小心的宋奇英不禁要懷疑起自我。

——前輩口中的好好照顧隊長，原來是強行闖出、將人帶回嗎？

一路上很順利。

這是實話，但張佳樂顯然不相信這樣的答覆，路上向他將過程問了個清清楚楚，談及韓文清傷口發炎致使高燒的部分，一旁的張新杰神色肅穆，眉間緊蹙，林敬言亦是嘴角弧度加深。

宋奇英對於霸圖隊長被幾名前輩包圍教訓的場面著實不敢恭維，就連張佳樂都加入其中，高聲嚷嚷個沒完。

沒想到向來氣勢驚人的男人，這時也只能安靜聽著隊員們七嘴八舌的訓話了。

考慮到韓文清此刻深陷某種層面的水深火熱，宋奇英決定悄悄回到房間，自行處理腿上被韓文清踢出來的一片瘀青。

只是好巧不巧，捲著褲管冰敷瘀青的模樣，被前來關心的林敬言瞧個正著。

「奇英，你待著好好休息，我去找下隊長，很快回來，行嗎？」

面對前輩的笑臉，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目送對方出了房門。

——下次得記得鎖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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