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謂,也不過是毫無意義甚至缺乏趣味的遊戲。
將手機隨手關機,今日,他又再度造訪這座城市的文藝殿堂,他隨意地盤坐在水池的一邊,蓋著的黑布絲毫不影響他將眼前的景象盡收眼底。
來往的行人因為秋季的到臨,零星多了一身外套以避免溫度驟降的夜晚,興許是假日的夜晚,傍晚人潮不減,反而爬升著。
指尖一邊把玩著貴賓卡,嘴角一如既往勾著笑容,卻與平時參雜微小的不同,狀似乖巧的等待著所約之人──畢竟,一個人聽歌劇太寂寞了呢。
安坐在轎車裡頭讓老管家將自己送往目的地,對於今天這個日子有不少人為自己道出祝賀,他甚至是收到了可謂貴重的禮物,雖然作為男性也不該為這樣的禮物而感到高興,但那是和姐姐成套的呢。
光是想到這點他不禁相當興奮,直到車子停在約定好的水池邊的馬路上,他向人道謝後就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走出車內,綴上蝴蝶結的純白高跟鞋緩緩踩上地面,已經沒有初時不習慣的搖搖晃晃了,腳下每一步透出些微的優雅與自信,他曉得現在這身打扮可以嚇倒對方,畢竟這是天倉先生特地準備的禮物,他就著今晚的約會就此出席。環視四周,不難發現坐在水池邊的人,他勾起微笑直直往對方那邊走去。
名貴又低調的轎車出現在視線,他理所當然地將注意力轉移過去,本只是習慣的觀察,然而當車門拉開之時,卻使他露出鮮見的訝異神情──
純白高跟勾勒出小腿完美的曲線與纖細的腳踝。
飾有淺藍的荷葉下擺掩蓋若隱若現的雪白大腿。
以淺藍襯衣為底搭上華美的雪色吊帶裙。
因風揚起的銀白髮絲上搭著相應的藍白薔薇髮飾。
紅玉眼瞳在夜中閃爍,以及、視線對上揚起的笑顏──
「……Душе настало пробужденье:」(如今靈魂再度甦醒)
詩句自然浮現,他走下水池,異色眼瞳閃爍著色彩,一步一步的走向等待的人:「И вот опять явилась ты,」(於是你再次來到我面前)
指尖一把勾住那纖細柔軟的掌心緊扣著,「Как мимолетное виденье,Как гений чистой красоты.」(如曇花一現的幻影,如純潔至美的精靈)
И сердце бьется в упоенье,(我的心在狂喜地鼓動)
И для него воскресли вновь(心中的一切又重新復甦)
未說完的詩句化為一吻落在少年的耳際,他勾起淺笑,將對方圈在懷裡,低聲笑道:「生日快樂,初季。」
對方驚訝的表情使其內心泛起一陣勝利般的愉悅感,他曾對自己用過能力,為的只是能聽懂對方偶爾跟自己道出的俄語,沒想到還真的有用,而今則覺得對方口中的詩句有點誇張,若不是對自己說的話或許會好一點吧。
「謝謝。」
他伸手回抱對方一下,在旁人眼裡興許就像妹妹抱住兄長一樣溫馨的畫面。
「這樣穿還適合嗎?」
「是我見過最美的景色喲。」輕笑著回覆,眼底漾著毫不掩飾的愉色,臉頰親暱的磨蹭著柔軟的髮頂,這才鬆開懷抱,另一手則仍是緊扣著對方。
「是那個人給的?」儘管用上疑問,卻也是近乎篤定的口吻,不論是轎車還是明顯訂製、作工質料精細的衣裳,無須推論都能知道出於何人之手。
「是、是這樣嗎……」
他顯然有些害羞,微微移開視線不可置否的輕聲回應。面對對方的問題他緩緩點頭回答:
「對,和姐姐是成套的,這個也是天倉先生之前送的,雖然這是姐姐的。」
說著,他撩起垂在胸前、束成麻花辮的細髮,固定髮型的髮圈外是一條黑色的緞帶,其上藍色的花紋纏繞在化成蝴蝶結的柔布上。
執起麻花辮,上頭的緞帶質地理所當然的良好,即便藍與黑本身顏色相對性不足,花紋細緻卻彌補反倒成為完美的平衡,習慣性的細查了一下隨即鬆手。「不愧是醫生呢,品味很好,不過──」語未完,他抬手順著髮絲落在初季的後頸,指尖意味深長的輕拂過:「穿著其他男人送的衣服來跟我約會,即便是醫生我也是會忌妒喲。」
半真半假的口吻,嘴角勾著的笑容,異色眼瞳漾著玩味、甚至還有一絲隱隱的意圖。
聽到對方稱讚目前的暫代監護人,他內心也是挺自豪,有種自己也在同一塊的感覺,爾後掃過後頸的搔癢感害他反射性的縮了下肩膀,他抬起紅眸、用無辜又困惑的神情望著人。
「唔……只是想讓你看看、今天收到的禮物,還有特地打扮過的樣子而已。」
在掌心下縮瑟的肌膚,他壓下那絲衝動,指尖勾弄著髮絲,靠著對方的耳際低語:「那麼可得將親手脫下它的機會留給我喲──不過在這之前,」
手指一轉,銀光一閃,銀白鍊條不知何時已然扣在初季的頸上,懷錶隨著手心抽離垂墜而下,在純白織物之上漾出金屬的冷光。
「果然白兔就是需要配備懷錶呢。」
對方又靠在自己耳邊低語,他不禁又縮了一下,隨即羞紅臉頰再偏過視線。
「唔、奇怪的話就別說了。」
冰冷的觸感突然透過布料覆上後頸,他稍怔愣了一下方聽見鍊子輕撞的清趣聲音,及後才會意的低頭看著垂在胸下之物。
「這個要送我嗎?」他小心翼翼的捧起銀白的懷錶,「感覺這個很貴呢。」
他微略退開一步,懷錶比想像的更為適合對方,伸手將被壓著的衣領整好,滿意的勾起笑容,無所謂的說道:「花在你身上才是錢的存在價值。」
錢只需要最低可以存活的額度就行,他從來無趣於將錢用在自己身上,就連當前的衣物也是早先手無分文時從RE手裡打劫而來,住屋如今也始終如樣品屋毫無除外的私物,即便重獲錢財也沒有去添購的打算,彷彿只是暫留此地而已。
一來一往的話語間,時間也差不多,不過比起這個……嘴角柔和了些,他伸出左手掌心,模仿邀舞似的動作:「先進場吧,小兔子。」眼底卻流著毫不掩飾的挑釁一一回敬他人試探的目光。
──他不介意在心情大好之時跟無趣人士玩玩小遊戲。
「是、是這樣嗎……」
總記得姐姐也說過類似、不,是更誇張的說話,那時他也像現在這樣有些不可置否的偏過頭回應,心裡很沒底的思索著到底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這種價值。
他緩緩將右手放到對方的手心上,沒有到其他人探來的目光,只專注於和對方的話題與即將進場的緊張感上。他沒什麼機會去聽歌劇,但並非沒有興趣,在姐姐恢復過來之前他都一直擔憂著她的事。
「那麼,小心腳下呢。」掌心收攏,能感受到那份專注,輕笑著瞥了一眼對方底下的高跟,不難想像在能如此流暢走路前,先演練過多少次。
為了避免不識相人等,這次姑且試打過招呼,簡單確認身分後,隨即就有侍者前來引領。劇院中的裝潢未改,只有燈光色彩似乎有做過調整?看來上次心血來潮跟RE提起,倒是隨即調整了。
不久便來到上次的包廂,裏頭的擺飾一如初見,仍是西式的裝潢與東方風格濃厚的貴妃榻,只有花瓶中的花換了季節,鼻尖隱隱有桂香。
「滿意嗎?這裡。」
在對方的帶領下他小心翼翼的邁步,對從未進入過的劇院表現出強烈的好奇心而左右張望著,赤紅眼眸略過頭頂與牆上的燈光。
踏入包廂後發現此處的擺設跟外頭相比更顯高貴、氣派,他有些忐忑的頓了下腳步,對方的問話讓他猛地回過神來。
「嗯,這裡很漂亮啊。」有點慌神之下只說得出貧瘠的形容詞,「KI很常來麼?」
「加上這次就能稱為"常來"了。」對於旅行各地方,除去必要定期返回,其他地方皆只停留一次的他而言,一次以上的地方就屬於"常"了。
一邊隨口答道,轉身將布扯下來扔在椅座上,紫紅因長時間蓋在布下而顯得雜亂,紫藍異瞳興許不習慣燈光,視線弱了幾分,令他乾脆地將自己埋入座椅,短暫閉目養神後才重新睜開眼望向仍有些興奮的兔子。
「你要是喜歡的話這張卡就給你吧。」指尖遞出用來進出此包廂的通行證,上面只是黑底金色花體字寫著"紀世",右下則是鏤空的薔薇,花心位置印著"KI",標示出此為何人的卡。
他有些緊張的接過卡片,稍微打量了上頭後又再望對方一眼,這才放心將之收好。
「KI不再來這裡了嗎?」
邊詢問著邊注意著腳邊小心不會絆倒,輕輕壓住裙子坐在對方旁邊,繼而又開口:
「總覺得KI認識很多厲害的人呢。」
如此說完的他似乎忽略了在自己身邊周旋的都是何人物。
「噗哈哈──......」聞言欲應答的話語率先化成唐突的笑聲,好半响,才重新開口回答,「可都比不上醫生萬分之一有趣。」
憶起對方的監護人,那可是不管何時都不會讓人無趣,集有趣於一身的人呢,並且、……與某人過於相似的存在。
將人攬近了些,透過衣物傳來的體溫,呼吸間充滿熟悉的氣息,就連清冷無生氣的包廂都沾染上似,仿因此滿足,垂下的頭顱半倚在初季的頸脖,如同自語:「事不過三──紀念死人這種事,兩次就足夠了。」
另一空出的手抽過放置一旁的節目單,轉遞給對方:「今天的曲目,先看吧。」
《Norma》,反覆聽過數遍的搖籃曲,難得的讓他湧起惋惜,如果能讓小兔子聽到那個人所演繹的搖籃曲──這樣一想,反而想聽小兔子的歌聲了呢。
有趣?
聽到這個形容詞他先是偏過頭去思索了一下,回憶起和醫生相處的種種,要說有趣也確實是有趣,但更多的應該是一種對長輩的敬意吧,尤其是其本身非比尋常的存在。
在自己思考著這件怎樣都好的事情時,對方突然將自己摟緊,靠到肩頸上的頭顱連氣息一同令他微顫了下,然而對方下一句話卻令他困惑的摸不著頭緒,然若詢問出口就太不機靈,或許之後再問吧。
他接過薄薄的紙張打量起來,自己對歌劇不是太熟悉,但應該是不錯的曲目吧。
「KI有聽過嗎?」
「79次,就如搖籃曲一樣。」因為那人喜歡。
微微直起身,倒是接口稍作介紹:「義大利歌劇,不過是改編自法國人的戲劇,講述羅馬統治下的Galli(高盧人),其Druidism(德魯伊教)女祭司長愛上羅馬人的禁忌之戀,然而卻被戀人背叛,最終──」
話語一頓,嘴角笑容更為深刻,「──兩人在神的見證下永不分離,可說是無比完美的喜劇呢。」
與所愛之人一同成為神的祭品,在火中燃盡生命,被評論為悲劇豈不是怪哉?
舞台燈光明暗轉換,即將開場的提示,他將手鬆開,轉而將自己半埋在椅榻,拉過一邊早就備好的毯子給對方蓋上,「夠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