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漫漫年月。
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刻。

觀眾們歡聲雷動，周圍隊員鬧騰得好似要掀起屋頂，宋奇英卻顯得很冷靜，像在整理心情準備稍晚記者會上的詞彙話語，實而將目光投向台下，在人群裡細細瀏覽。

粉絲們熱烈揮舞的扇子和布條晃得他眼花，卻不見固定前來觀賽的男人。霸圖隊長揚起嘴角，知道對方沒可能缺席，說不定還比自己更加迫不及待。

攥緊微微發顫的拳頭，感言裏他只簡單扼要交代自己還不會退役。他會再繼續打，他要超越前任隊長的十年。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為霸圖付出不會更少只會更多。

風風雨雨、跌跌撞撞，可以用來形容一個戰隊、也可以用來敘述一段關係。
拳法家可以用拳打出屬於霸圖的道路，也不畏懼去定義所謂的感情。

自己了解宋奇英，並不是說看長河落日走位就能知道戰術意圖的熟悉，而是鏡頭前那明亮的眼，裏頭倔強十年未變。

韓文清十分肯定，這小子此刻滿腦子定是要超越自己。
沒好氣地哼笑了聲，然後步入那工作人員專用的廊道避開人群。所以沒有人會看見，那帶上些許歲月痕跡的嚴肅臉龐，露出一分清淺柔和。

甫踏進通道，見著熟悉的身影，他便邁著輕快的步伐奔了過去。

倏地想起戰隊事務，宋奇英連忙打住腳步，回頭望去，卻見副隊長笑著朝他擺擺手，三言兩語表明接著就交給他了，宋奇英怔怔，難得靦腆地笑了，重新握住韓文清甫伸出的手。

他是該貫徹隊長的職責，領著戰隊舉行慶功宴，親自安排其後的複盤和種種大小事。責任早在十年間逐漸轉化為習慣，曾無數次考慮過的卸任和退役則是變得遙遠難以想像。

不過此時此刻，那些都能夠先往後擺。

回家嗎？
偏頭問道，眼底流轉著微明的暖意。

不回去休息還想上哪去？
用眼神回應這句傻話，但今天算是對方的大日子，他神情也不怎麼凌厲。

以電競選手來說，這年紀明擺著，也已經大了。自己曾遭遇的問題，都放在那，宋奇英想避也避不過。
不過這些也沒甚麼，有霸圖、跟自己在。

這時間才剛散場，街上人仍不少。但他們走的是人少的小徑，加上天色暗倒也沒引起什麼注意。

「去趟超市？回家煮夜宵。」
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事，在兩人一起生活後還是得惦記些，韓文清以稀鬆平常的語氣說出十年前根本不可能想過的話語。

「什麼？吃的不夠了麼？」
思索片刻，他才發覺自己這幾日只顧著比賽，竟想不起家裡還剩下什麼存糧，然韓文清既已開口，估計真是沒得吃了。

「買些現成的吧，今天不想下廚，我——」我累了。

話語沒來得及說完，稍稍乏力的手倏地被厚實手掌緊握。宋奇英對上同居人擔憂且責備的目光，只得無奈笑笑，毫不意外對方發現他今天拼命過度，以至於短暫休息過後，身體的抗議仍未止歇。

年紀與身體狀況是不容逃避的現實，經驗或許能彌補體力上的差距，然而每次高強度操作後，回復最佳狀態所需的時間愈發拉長......再擱擱吧，再一陣子就好。

「抱歉，沒辦法，今日是特別的日子啊，必須卯足全力。」
打了個特別大的呵欠，就著夜色深沉，男人抬頭以唇略過對方側臉。
「隊長，我今天表現得好，想吃肉。」

抬起空的那隻手，搓揉對方一向整齊的短髮。不多，三下就夠，已經不是小孩，再寵就蹬鼻子上臉。

或許別人看到的是越來越成熟的宋奇英、宋隊長，韓文清卻覺得這人也就皮是拳法家，骨子裡盡將林敬言、張新杰、張佳樂等人學個十成十。
雖說這本在當年預劃與期待之內，但怎麼就讓人有些心情複雜。

而且瘋起榮耀時，沒人拎就在椅上生根，若沒定時給他裝杯水或許連渴都忘了，韓文清乾脆當澆盆栽養著。

「晚上吃肉對消化不好，明天再吃。」順道提醒對方明日可有一干老將等著替他慶祝。

話雖這麼說，但韓文清還是會煮個皮蛋瘦肉粥給他填個肚子。

兩人進了超市，便龜在肉品區，挑挑揀揀，轉眼間推車裡各式肉品層層疊疊如同一座小山。
互看一眼，彼此心有靈犀地忽略了肉與青菜的比例。

結帳時宋奇英悄悄偷渡了一包微波炸雞，韓文清發現卻沒戳破，只是在年輕拳法家自告奮勇拎起購物袋時，嘴角上揚，嚇掉店員手中的條碼機和後面太太的信用卡。

「...不是錢包啊，文清。」
他下意識地開口，換得一記瞪視。

很好，某人今晚別想使用微波爐了，想吃肉？啃冰渣子去。
寒著臉將發票收進皮夾，雖從以前就常說不需要錢包，但他不介意從現在開始沒收同居人的。

但想歸想，那雙交握的手還是直到晃進小區，韓文清在家門前翻鑰匙時才分開。

玄關小燈亮起，這屋裡才有了點溫度。其實這三房兩廳，兩個人住稍顯大了點，他們又都不是會往家裡堆物品的性子，偶爾韓文清看著都覺得空蕩。

但也無所謂就是，望向提著超市塑料袋邁步子往廚房衝的背影，男人覺得自己擁有的已經太多。

「宋奇英－放下你手中的炸雞洗澡去，否則你自己下廚。」但該教訓的仍少不得。
邊將皮鞋放在鞋架上，他嚴厲地朝屋內喊了聲。

手上的塑料袋險些掉進水槽，宋奇英回過頭，應聲後沒多久，遂匆匆奔進浴室。
待韓文清行至廚房，原先滿滿鼓起的袋子已然不見蹤影，裡頭物件全被另一人歸納地妥妥貼貼，半件不剩。

韓文清的個性嚴謹，生活起居方面亦是有條有理，但在宋奇英看來仍是過分隨意。經歷甫同居那段頗為崩潰的磨合期，打掃和收拾的工作早由宋奇英包辦，韓文清則嚴格看管年輕人作息，提防這一手栽培起的新人將自己餓死在房裡。

多年下來，同居生活的一切儼然成為習慣。
不及煙花絢爛，但似細水長流，安定而綿長。

邁出浴室便能嗅到熱粥香氣，宋奇英耐著性子將身體擦乾，裹了件大棉襖，一路小跑到廚房，專注看著那捲起袖子、繫著圍裙，認真煮粥的背影，直到韓文清盛好粥，回頭納悶詢問他何時來的廚房，也不出個聲。

他搖搖頭，表示就想靜靜地看。

看著這人有多麽好。

將圍裙隨意放在椅背上，招呼對方來吃這不曉得到底該算晚餐還是夜宵的餐點。

餐桌上不談霸圖的事，也忘了最初是誰這麼提，反正這共識留了下來。不得不說一開始還挺難適應，畢竟霸圖可算是他們共有的一切。但後來能聊的事逐漸變多了，像是上一次出國、新搬來的鄰居、室內鞋壞了明天出門去買一雙、嗯？不要買單個、要就一起換？有意思麼、糾結這種事。

孩子似的任性發言，讓他搖頭，但皺起的不是眉頭間的怒紋，而是微笑時那眼尾不知何時被歲月添上的一筆淺淺印記。

人說三年一個代溝，自己跟宋奇英就差了四個溝，觀念差距大的不是星球間的距離，而是堪比兩個太陽系的頂端跟尾端。

但十二年、彼此相遇的時間也超過這個數字了。再深的溝都能被填補，然後堆高起來，點點滴滴、待發覺時已匯集成難以望盡的滄海。

聊著或好或壞或溫馨或瑣碎的生活大小事情，是啊，不知不覺也在一起這麼久了。

湯匙攪拌碗裡剩餘的粥，宋奇英沈默良久，再開口時，已將微弱的不安悉數斂起，神情一如往常沒什麼不同。

「下次去我家走走吧，我爸媽⋯」才起頭，韓文清神色便迅速沉下去，他有些慌了，連忙接道，「他們說，想看看我喜歡的男人——」

寧可和家裡鬧革命也要待在一起的人。
瞧對面同居人那表情，宋奇英覺得手裡的粥都涼上幾分。

宋奇英他家裡是不同意的，理所當然。別說對象是個男人，年紀還差這麼多，若是自己的兒子打斷腿或許都算輕。

真要說，也就韓家父母開明過頭，見他帶男人回來竟樂的像是平白多個兒子。
坦若雙方父母都反對，即使再喜歡仍沒法子一起過日子。

也不能怪對方長輩，但要說不怪難不成得當是他們的錯？何錯之有。

「想看我讓他們上百度去查照片，我就那點身家早被翻出來多少年了。」終究有些不悅，韓文清也沒打算瞞，但並非對宋奇英有所不滿、更多是見不得對方臉上那點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的小拳法家該是意氣風發砸牆無懼，怎好讓這種事給絆住情緒。

「⋯⋯下次放假就去拜訪。」擱下筷子，那手越過餐桌輕輕拍了拍那已有成熟男人風範的臉。

叮的提示音，是微波爐發出的聲響，韓文清便起身走至去廚房。

「啊？」
困惑地眨眨眼，韓文清嚴肅裡帶著鼓勵的語氣讓他很是茫然。
又吃了幾口粥，對方已經端著熱燙炸雞回來，他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在擔憂他的家人仍如過往那樣激烈反對。

炸雞搭著肉粥，理應吃得津津有味的組合，此刻兩人卻是食不知味，宋奇英手裡繼續戳著碗裡食物，無從逃避地對上凝重目光。

「擔心什麼呢，我爸媽總不能掐死我、或者掐死你。」
放下餐具，他起身繞至對面，雙臂環抱韓文清，語氣再認真不過。
「當年堅持加入戰隊，現在堅持不退役，未來也會堅持和你走下去。」

呵。是啊、擔心什麼。

「你快被掐死時會救你的。」拍了拍那臂膀，這肩膀確實已值得依靠。
但韓文清不會告訴對方，或許是身為年長者放不下的一份彆扭，也可能是不想讓這傢伙太過得意。

懷抱的力道跟體溫都很舒適，但該做的事可不會自動減少。

又拍了對方兩下，比起剛才的安撫力道大上不少。「快把你的垃圾食物吃完，收拾桌面。」

時間不早，再耽擱下去等自己盥洗完都午夜了。
他們可都不是當年能日夜顛倒通宵打遊戲的青年。

「你怎麼說自己煮的是垃圾食物？」
他反問道，同時將最後一塊炸雞扔進嘴裡，韓文清只是挑挑眉，抱起換洗衣物往浴室走。

總算將人打發去洗澡，宋奇英一面思考以後這類話題應當謹慎挑選時機，一面將餐桌整理乾淨，碗盤清洗歸位。確認飯廳裡一切打理妥貼，他才關上燈，打著呵欠緩緩走向臥室。

甫爬上那張King size的大床，宋奇英便感到濃厚睏意襲來，他趕緊脫下太過溫暖舒適的棉襖，扔進床邊籃子，拿起手機踩地雷。

提神、等人。

「眼睛不想要了？」才從浴室出來就見人趴在床上玩手機，不很贊同的出聲。

拖鞋壞了，只能赤著腳踩過木質地板。
這些年依然維持著俐落的短髮，毛巾隨意擦拭便能乾八成，宋奇英偶爾會抱怨沒能體會幫人吹乾頭髮的感受。當然，說完他也只能收獲白眼一對。

站在床邊居高臨俯視，盯著宋奇英乖乖上繳手機。「累了整天，還不睡做什麼。」
沒可能是俱樂部的事，新杰規劃的作息表至今仍持續運作。

韓文清洗得很快，他遊戲都還沒玩完一局便來到臥室。
看著手機被拿走拿遠，他也沒埋怨對方管得嚴格，從少年時候到現在同居數年，長久下來早習慣了。

嗯，不睡。等你呢。
一來是特別日子想討點獎賞，二來是還對方才談起的事情耿耿於懷。

手腳並用將棉被靠枕全推到一旁，宋奇英伸長了手，直接將同居人拽到床上，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文清，比賽結束了，我該放鬆點，你也是。」

單邊膝蓋撐著，才沒整個壓在對方身上。
「小心。」皺著眉，看了下那不安分的爪子。

「要放鬆就快點闔眼睡覺。」俯身在那額間親了一下，然後敷衍地拍拍對方腦袋瓜。

韓文清想翻身躺回自己床位，誰料宋奇英還折騰。
黑色睡袍在這一來一往敞開了些，但比起情慾他更想撸起袖子揍這不安分的小鬼。

男人果斷在旁躺下，宋奇英不禁怔住，手還揪在對方衣襬沒拿開。
敢情這人是真沒注意到他的意思...。

「不對，文清。」決心主動的年輕拳法家並未因此放棄，扯開對方韓文清胸前衣料，手掌捂上裡頭精實胸膛，渾圓的眼底有些不滿，「可不是闔眼睡覺的那種放鬆。」

一樣兩個字背後不同的意思韓文清當然知道，他只是仰躺著並瞇起眼睛。
見宋奇英越發往下的強勢舉動不由得有些好笑，這是打算從自己身上拿獎賞得好處？

不過若想得逞，他最好再加把勁。

精實有力的長腿一曲一勾，位置轉眼交換。韓文清一手撐在床頭，朝那滿臉茫然的男人勾起嘴角。

喀、電燈開關被關上。

在昏暗之間，清晰的只有彼此目光。
有幸在這太過紛擾的世界，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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