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昏沉,倘若在水中一般載浮載沉,迷糊間感覺到有些搔癢而皺皺眉間,緩緩睜開雙眼初次看見的是銀白。
「嗯……?」茫然的自喉間發出單音,還沒回神過來而顯得一臉單純模糊的模樣。
啊、好像吵到艾洛斯了。
見艾洛斯醒來,瑪里納迦伸手摸摸對方的臉,帶著一種安撫的意味,溫暖的手心遮掩住那雙茫然的灰眸,輕輕的開口。
「天還沒亮,在睡一會吧。」
他只是因為每天清晨都要作祝禱而習慣早起,窗外的天色是藏藍色模糊出水色,因為一手覆蓋著艾洛斯的眼睛,只能單手撐起上半身慢慢起來,感覺到頭皮一陣拉扯,瑪里納迦坐好,把自己壓住的髮絲抽出來撥到身後。
等到艾洛斯的眼睛似乎又闔上,他才放開手悄悄的下床換衣服,出門前還把窗簾拉好。
走到旅館外找了一個草地,即使不在神殿裡、也沒有神像,但瑪里納迦仍要履行職責,跪在草皮上,面朝著鹿族的方向,雙手交握於胸前開始默念祈禱著。
視野讓溫暖的黑暗籠罩,伴隨著柔和輕盈的一句再睡一會就彷彿有著催眠的效果,順從的閉眼再次回歸夢鄉。
當身體的生理時鐘喚醒了自己時身旁的床已是空蕩,瑪里納迦已經起床了麼?揉著眼睛下床盥洗並把有些寬鬆的浴袍給換過,抓整過自己的髮絲才走出。
這才注意到瑪里納迦正坐在沙發上一臉沒精神的樣子,「早安,你起得好早。」
「嗯、因為要祈禱……所以呵啊——要早起。」見艾洛斯似乎打理好了,瑪里納迦收起通訊器回答,話說到一半打了一個哈欠,看著有些睡不飽,但只是看起來而以。
大概是因為還處在生長時期,睡多一點身高半點也沒長,還不如去吃東西。
「我們去吃早餐吧!我剛剛發現了一家早餐店,他們的可頌聞起來好香……」說著露出了一種垂涎的表情,說到吃的整個人眼睛就亮起來,瑪里納迦站起來晃著尾巴開門,站在門外迫不及待的看著艾洛斯。
提到食物精神就來了呢。
看著那明顯雀躍的模樣感到莞爾,拿起眼鏡戴上並將自己隨身的藥劑掛上腰間的皮帶後跟上了瑪里納迦的腳步。
「那就走吧,我想除了可頌你應該還會發現其他感興趣的。」
一口咬下巨無霸可頌,在鬆軟的餅皮上留下了小小的缺口。
「這是您的義大利麵……請問要幫您把盤子收起來怕。」服務生看著瑪里納迦旁邊堆疊著三、四個空盤子,用有點汗顏的笑容問著。
「啊、麻煩了。」嘴角還沾著醬料的瑪里納迦對著服務生點頭。
已經在早餐店坐了一段時間的兩人當了早餐店的活招牌,吸引了許多人前來。
尤其是瑪里納迦除了秀色可餐的外表之外,就是那驚人的食量引的旁人不斷驚呼。
「艾洛斯不吃多一點嗎?」
瑪里納迦看著他面前比起自己的份量明顯少了很多的食物問,如果不吃飽的話,在前往下個城市的途中是沒有東西吃的。
頂多只有水果,瑪里納迦想。
「嗯,我食量不大。」在將眼前的麵食吃盡以後便放下餐具結束了自己的早餐,現在是因為身旁多了個夥伴才會考慮到三餐的問題,若是只有自己孤身在外恐怕只會喝一兩瓶親手調製的營養劑果腹了。
「剩下的就麻煩你幫忙吃了?」拿過一旁的餐巾紙替對方擦去嘴角沾染上的醬汁,另一手拿過手邊還沒動過的義大利麵放到瑪里納迦的面前淺笑說著。
「謝謝。」
雖然說被擦嘴感覺有點不適應又好像覺得還可以,不過艾洛斯做的很自然,瑪里納迦想這大概只是禮貌?
吃完早餐後,跟著艾洛斯離開前,還買了一個冰淇淋,雖然邊走邊吃不符合禮儀,不過小小的犯規一下應該也是沒關係的。
大概是上天要讓他記起大祭司的教導,瑪里納迦的冰淇淋被從身後匆匆跑過的人撞掉了。
「……」
看著被撞掉的冰淇淋瑪里納迦表情一瞬間變的眼神死。
……
周身散發著低氣壓,本來就疏離的氣場現在因為冰淇淋變的可以稱的上是讓人實質性的退步三舍了。
當瑪里納迦手上的冰淇淋讓外力給撞飛落地時,頓時間能感覺到周遭的氣氛凝結宛若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瞥了眼有許多人前去的方向,猜想著也許那頭有什麼大事發生才聚集了那麼多人潮,但好奇歸好奇,安撫身旁旅伴當下的情緒才是目前自己優先處理的順序。
「……再回去買一個吧?掉地上也不能吃了呢。」聲調放緩了些,伸手輕拍過對方的肩頭說道。
「嗯……?」
本來想答應的瑪里納迦感受到了不對勁,碧綠色的光點在他身邊隱隱浮現,皺眉看著人群前去的方向。
好噁心……為什麼有那麼多黑氣,比腐朽的屍體還要醜惡。
「艾洛斯,我想去那邊看看。」瑪里納迦輕輕捏住他的指尖說,往艾洛斯的身體靠近一步,聞著薰衣草的芬芳才忍住那令人作嘔的感覺。
雖然還不是很明白對方倏然改變的態度是因為什麼,但看著他毅然決然決定要去查看那吸引人群的原因為何,那麼自己也就奉陪便是。
「好,過去看看吧。」點了點頭,因邁步移動而收回了相觸的指尖,但彼此的距離仍是並肩靠近的。
匯入人潮裡頭找空隙穿插,總算是看見了那片湖映入眼簾,湖畔旁似乎躺著……一個人?下意識看向瑪里納迦,不曉得他是否有注意到什麼。
詭譎的黑霧籠罩在整個湖泊上空,湖的中央有一團詭異的黑色液體,如同煮沸的水不斷的冒出泡泡以及破裂的聲音,以及人群竊竊私語的聲音,除此之外,湖泊安靜的可怕。
「真可憐啊……」
「今年第幾個了?」
「湖泊又吃人了。」
「聽說才剛落水沒多久。」
瑪里納迦走過去看著醫療人員對一人進行急救,旁邊有人在大聲哭泣著,那人始終沒醒過來,就在他們即將放棄時他走過去說。
「讓我來吧。」
瑪里納迦從懷中拿出一個銀色的小鈴鐺,彎腰在落水的人上空晃了晃。
「別睡囉,該起床了。」
鈴鐺發出了規律的聲音,叮、叮、叮……一隻泛著淡藍色光芒的蝴蝶從水面飛出,慢慢的飛到那人的上方盤旋著,化為光點落下。
接著原本被認為應該沒救的人咳著水醒過來。
跟著自告奮勇向前幫忙的瑪里納迦,看著地上躺著已然急救無效的人卻因鈴鐺與蝴蝶而甦醒,有些訝異的微微睜大眼。
自己的旅伴擁有的能力可真是厲害。暗自為此嘖嘖稱奇著。
但事情有了蹊蹺。
那被救活的人卻直直的望著自己看,空洞的雙目與蒼白的面容無不讓人感到幾分古怪──更別提現在他嘴角往兩側上揚咧開成十分不合理的角度,成了個既扭曲又詭異的笑容。
下一秒,驟然雙肩沉重湧起想吐的感覺,濕冷黏稠的感覺自腳漸漸纏上全身。
──天使?
──呵呵,難怪有這麼棒的體質吸引著我……把身體交給我吧?
──我會好好使用的。
毫無情感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想抗拒卻發現身體早已動彈不得,連想求救的話語都無法說出。
沒想到湖泊中的怨靈竟然附著在蝴蝶上面跟著過來,黑氣如絲線般以他措手不及的態度纏繞上艾洛斯。
「艾洛斯——!」
瑪里納迦衝過去,雙手捧住艾洛斯的臉頰,這樣的高度正好能看見對方無神的雙眼僵硬的表情,毫無血色,手中的溫度低的可怕。
「艾洛斯……艾洛斯……還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瑪里納迦呼喚著對方的名字,腦中快速回憶著這種時候該應對的方法。
千萬不可以讓被附生的意識被吞噬,讓對方保持清醒……驅除、驅除的方法是……
以月桂為冠佩帶著可以保持意識,歐白芷的花纏繞著身體驅除,花梨木芳香可以舒緩對方的不適。
瑪里納迦拿出種子,碧綠色的植物環繞在他們在他們身邊,月桂的枝葉繞成一個環落在艾洛斯的頭上,歐白芷如同披風蓋住了他的身體,花梨木在最外圍保護著他們。
「滾出他的身體。」
瑪里納迦碧綠色冷冷的說著,然而那怨靈在如何痛苦,仍死死不離開,瑪里納迦咬破自己的舌尖,抬頭吻住艾洛斯冰冷的嘴唇,將自己的血送入對方的嘴裡。
祭司的血液能驅除一切的汙穢之靈。
無情的聲音、寒冷的攀附、強硬的拉扯……那帶著惡意的陌生力量不斷的與自己的意識拉扯,時間長了,便一步步趨於弱勢。
「……艾、……」
「艾洛……斯……!」
「滾出他的身體。」
那是瑪里納迦的呼喚。當意識到這點時晦暗的空間投下一道耀眼的光,一點一滴的將其驅散,伴隨著難聽的嘶吼也漸漸能掌控自己的行動。
回過神來赫然發現瑪里納迦近在咫尺,唇上溫暖又柔軟的觸感來自於對方,雙頰染上一絲馱紅伸手輕捉過人雙臂藉此微微拉開點距離。
「那個……我、嗯……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看著艾洛斯恢復了,忍不住整個人鬆了一口氣,瑪里納迦放開對方,圍繞著兩人的茂盛植物也漸漸變為原本的種子,只剩下用花梨木製成的一盞燈,只有簡單的樹根,但是連普通人也可以清楚的用肉眼看見裡面關押著一坨黑色不明物體。
「這傢伙想要奪取你的身體,簡單來說就是附身。」搖晃著手下的燈說著。
「對不起,是我能力不足,害你被這種東西纏上,身體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會頭暈、想吐還是想睡覺?」
丟了一連串的問題,把燈放在地上,捧住艾洛斯的臉拉向自己上下左右的檢查對方,這種事情要是沒處理好後面會很麻煩的。
「我現在很好,是你救了我。」
瑪里納迦熱切的關心化為一絲暖流泌入心房,抬手覆上對方的手背微微一笑。
「況且這不是你的錯,而是我本身的體質恰巧吸引它的注意。」想起那東西說過的話語,便順勢脫口解釋道。
「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瑪里納迦握住艾洛斯的手,往前靠著對方的額頭認真的說著,清澈的綠眸緊緊盯著他。
……
「……該處理掉他了。」一陣安靜之後,放開了艾洛斯的手彎腰把燈撿起來,像是忽然想到什麼般的抬頭問。
「要給你打幾下出氣嗎?」
要不是知道對方的個性就是直來直往、單純不做作的話,現在的自己倒是有一種被告白的感覺。
那對清澈無瑕的雙眸絲毫沒有一點邪念,大自然般的樹木清香──那都是屬於瑪里納迦獨一無二的部分。
當他撿起燈的同時也注意到本來聚集人潮的湖旁,現在早已一個人都不見蹤影,原來在那番折騰之下已經過了不短的時間麼?
瞥了眼對方手中燈關著的那團黑色物質,搖搖頭。
「沒關係,你處理就好了。」
「好。」
看了看周圍,瑪里納迦折下幾株麥冬花當作承載他魔力的載體以及送祂前往彼岸的道路。
「回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抬手將那盞燈丟向空中,地面忽然冒出了盈盈綠光,如同星空般,瑪里納迦伸出握著麥冬花的手,在空中點了幾下,一陣風吹過,撥亂那頭雪白色的長髮,捲起了他的衣擺。
放開手,只見麥冬淺紫色的花瓣隨風飄向那盞燈,將黑氣驅除,露出了靈魂原本的外貌。
「在怎麼刻骨銘心的愛情、在如何痛苦的一生都已經結束了,一切都將變成塵土,變成大地的一部分……放手吧,去你該待著的地方吧。」
瑪里納迦面無表情看著靈魂的消失緩緩說著,屬於那不知名靈魂的記憶與情感使的身體留下眼淚,但他的情感卻是非常的理智。
跟著望向騰於空中的燈從黑轉白,一閃一閃的似是想說些什麼,而自己是不明白的但瑪里納迦懂。
靜靜聽著他淺聲說道,眼角餘光捕捉到那白皙的臉龐滑落透明的淚水,從口袋取出手帕替對方輕擦去。
「它走了……嗎?」
「嗯、走了。」
因淚水而變得有些模糊的視線,看著失去了靈魂不能在稱做是燈的只四方體掉落進湖中。
「靈魂只有21克重,但是卻可以承受人的一生記憶以及情感……連一滴眼淚都是奢侈的時候,卻也要堅守著愛……」
為什麼?
明明,可以擁有美好的一生,卻為了這份情感而寧願毀掉自己……?
「她是個商人的養女,商人對她很好,把她當成親生女兒養大,但是她遇見了一個長相平凡卻很有才華的男人……然後愛上了男人,商人不願意她受苦,所以提出條件要男人在三年內擁有一番事業,才能娶他的女兒……」
「但其實那個男人是城主仇人的孩子,他知道她是城主的女兒,於是故意引誘她並使計讓城主兒子迷戀上她想娶她為妻子,在苦苦哀求她幫助自己奪得城主的財產。」
『妳不是很愛我嗎?為什麼不幫幫我呢?我這都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啊!相信我!』
「後來,商人的女兒還是跟城主兒子結婚了……接下來男人在一次宴會中告發了城主,而他們才知道對方是同父異母有血緣關係的兄妹,商人的女兒為了保護男人而死,然而男人在死前都只是冷漠的看著她……」
「她到死變為靈魂,都還是愛著對方。」
瑪里納迦平靜的看著艾洛斯說完這個可憐又可恨的靈魂的一生。
峰迴路轉的人生就宛若是場戲劇奇幻,但確切實在的發生在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身上讓人不勝唏噓。
她那時想要附在自己的身體做什麼呢?去報復、還是再去見那深愛的男人一面討個說法?數個假設在腦海躍然而出,但不管真相為何現在也不會知道了。
而比起什麼都感覺不到的自己,瑪里納迦卻是感同身受了一回。淡淡的悲傷瀰漫在這氣氛當中,直到那燈沒入了湖中仍舊持續著。
伸手輕擁過那纖細的身子,掌心拍撫著對方的背像是想給予點安慰。
「至少現在她不再被困在這裡繼續折磨,你已解放了她的靈魂。」
忽然被抱住,瑪里納迦露出了有些驚訝的表情,其實……他並沒有那麼難過,只是這個懷抱很溫暖,所以還是忍不住伸手回抱。
「……結果早餐吃了那麼多還是全部都消化掉了呢。」瑪里納迦露出死魚眼的小小聲吐槽著。
那低聲的咕噥清楚的傳到耳邊,想著這果然還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瑪里納迦呢。忍不住失笑出聲,輕拍過他的頭頂。
「讓一個靈魂離開確實是個很耗費能量的事情,我們再去吃一點東西再上路吧?」深知對方熱愛美食的習性,突發的事件讓彼此都有些疲倦休息過後再啟程也不遲,於是如此向他提議道。
和瑪里納迦踏上了回城的路,仰首望向廣闊的天空──已開始期待起未來這不再是獨自一人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