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斷睡眠的腦袋還沒辦法好好運作，大約茫然了三秒，顧泊然才回答：「那就停藥吧，待會我上系統處理程序；911-3抽兩套B/C送檢，我開個order，再幫我陸續觀察一下體溫變化，我很快就過去。麻煩妳了，還有什麼事情嗎？」

「……好，我這就過去。」

終於處理完各種雜務與程序再回到值班室後，睏意趁著放鬆再度襲來，顧泊然立刻躺上硬梆梆的床板，未料才過去沒幾分鐘，小兒加護病房那兒就來了急救電話，急忙通知他盡速到場。

哪怕再多無奈、身體再怎麼疲倦，顧泊然也只能匆匆洗把臉提振精神，趕緊奔跑到場。

走出小兒加護病房時天已經微亮，等候在走廊的家屬一臉焦急，見到有人出來立刻走上前詢問孩子的狀況，顧泊然花費一番口舌上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說服兩位家長放心。

看著家屬又坐回走廊座椅，紅著眼眶相互依偎，耐心等待加護病房的探病時間，顧泊然稍微留意了幾秒，決定先一步離開這充滿沉重氣氛的地方。

──畢竟那氣氛太沉了。真的很沉。即使感受過很多次，也很難習慣。

醫院裡頭內建一座員工專用的咖啡廳，經常有許多值班醫師或夜班結束的護理人員在這裡解決早餐或宵夜問題。點了一杯濃縮咖啡和火腿可頌，顧泊然打著呵欠隨意地找了個靠窗的空位坐下。

咖啡廳位於醫院頂樓，此時太陽正緩緩探出頭，透過窗戶灑進的陽光使整個咖啡廳變得光線明亮，也為向來冰冷的醫院帶進溫暖氣息，伴隨輕快的背景音樂，周遭的變化令吃著早餐的顧泊然終於振作一些精神，不再那麼疲倦。

「哦，居然讓我活捉到一個值完班的顧醫師！」後頭熟悉的聲音傳來，聽上去應該與他待的地方有一小段距離。

顧泊然頭也不回，低頭喝了幾口苦味十足的咖啡，等到那位與他打招呼的人拿著早餐自動坐上他對面的位置時，才開口打了聲招呼：「早安，江醫師，你昨晚也值班了？」

「是啊，昨晚可忙了！」拆開三明治的包裝，江醫師狠狠地咬了一口，彷彿那是他的敵人一樣，語氣不滿的繼續說：「我真的搞不懂大部分家屬的腦袋在想什麼，寧可讓病人痛苦也不願簽署DNR，病人都已經CPR到胸骨斷裂才大哭著說接受事實了。很晚才接受事實也就算了，你猜他們離開前說了什麼嗎？他們居然說都是我動作粗魯才讓病人病上加傷，要投訴我！拜託啊！也不想想是誰在那裡拖時間！知不知道CPR很累啊？」

嚥下最後一口可頌，顧泊然完全沒有可憐江醫師的意思，只淡淡地說了句：「可憐的急診醫師。」

早就習慣好友每次值班後都會因為睡眠不足變得冷淡、偶爾還會毒舌的毛病，江醫師完全沒在意這句挖苦一樣的話，反正他也只是抱怨一下抒發心情。對於行動匆忙的急診醫師而言，他們已經習慣這種成天被怪獸家屬投訴的風氣了。

「你看起來昨晚也經歷了一番折磨，不說說看嗎？」不甘心只有自己受苦，江醫師決定將話題轉到顧泊然昨晚的經歷，如此一來他就有出聲嘲笑的機會了。

「一些雜事和急救而已。」顧泊然輕描淡寫地說過去。

或許急救在大多數人眼裡是一件相當危急、可怖的事情，但在他們的生活裡，只要待的久了、處理的多了，它慢慢就會變成一件能在口中輕鬆帶過的事情。

偶爾顧泊然也會想著，當初選擇醫學系真的是正確的嗎？從來沒有人逼迫自己走上這條路，這是他自己做的決定；當父母無數次詢問他是不是徹底下定決心時，他都義正嚴詞的回答絕不後悔。

陷入思考的顧泊然低頭看著杯裡的咖啡，捫心自問：顧泊然，你現在後悔了嗎？

──大概也說不上後悔，只是，有那麼點遺憾吧。

中斷這段毫無意義的思考，顧泊然一口氣將剩餘的咖啡飲下，站起身向好友道別：「早會要開始了，先行一步。」

江醫師非常愜意的坐在沙發椅上，向顧泊然的背影揮揮手，並放大聲音喊著：「下班後等我的電話！咱們一起去吃頓好吃的慰勞自己！」

顧泊然抬手示意自己聽到了，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咖啡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