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剎那凝結的空氣讓心跳驟停半拍，望著幾乎觸及鼻尖的指節，赫利奧斯倒吸了口氣後才退開身體，未能平穩的呼吸仍是急促。他沒有漏聽來自老師的一切評語，也沒打算反駁什麼，畢竟他確實是分心了。

「非常抱歉。」
微微垂首，雖然他的表情沒有起伏，但藏不住的失落盡在略低的語氣之中。
「......我會提起精神的，請老師再陪我一下。」

猶豫片刻後的他接著開口，這對罕見要求他人的赫利奧斯來說是需要勇氣的，更何況開口要求伊斯法額外教學的是自己，途中分心的也是自己。

解除收魂器具，伊斯法捲起衣袖，隨意坐在模擬出來的矮石階上。
赫利奧斯是個聰明的學生，儘管話少，情緒表現不足，但資質不差，體術方面有一定的基礎。他向來不討厭喜歡精進的學生，若是情況許可，他並不介意將工作後挪。

「我是無所謂，不過我好奇你分心的理由。」
這不是他第一次對赫利奧斯做課後輔導，但對方專注力不足的狀況卻是第一次發生。將問題扔出的他隨即朝人勾手示意對方坐下，表明自己要進行談話。

「上課的時候你的表現很平常，但偶爾會顯得有些急躁，能做好的部分變得粗糙，這不是你該有的水準。」
「理由，能不能告訴我？」

見伊斯法暫時沒有繼續的打算，赫利奧斯有些鬆了口氣的垂下肩膀，聽話的走到對方所指的位置坐下。但緊接而來的問題讓他一時之間陷入沉默，若要說理由的話是很簡單的，可是整件事情說起來卻又很複雜。

「......」
交握的雙手有些不知所措的相互按捏，那對黑眸在四處游移了會兒後才緩緩望向眼前的男人——他不能說謊，也不想說謊，只是，也不能全說。

「我有想見的人。」

他緩慢地開口，語氣平穩，「但是現在的我還不到能夠見他的時候。明明知道這種事情需要時間，卻還是忍不住就會變的焦急，擔心自己見不了他。」
說完，他輕吐了口氣，儘管神情未改，眉宇間卻藏有憂愁。

「老師，到什麼程度才會是獨當一面的死神呢？」

「不被情感左右，準時且確實達成工作目標，面對危險也有自主判斷的能力，就會是冥界所要求的死神。」

面對學生的疑問，他率先流暢地吐出標準的公式答案。但『獨當一面』是個主觀的用詞，每個人對於獨立的定義不同，倘若單純想成為職場上要求的基礎員工，那並不是難事。

「不過，那是你想要的嗎？」

伊斯法坐姿豪邁，雙肘壓在腿上的他甚是悠哉，略低的視線仍帶有魄力。

「部分的死神會因為堅持與信念變得更強，當然，有的是因為個性使然。但不論理由為何，在所有的前提之下，精神的穩定是最為優先的。」
「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赫利奧斯。在冥界的你們最多也是剛出生一年不久的嬰兒，還需要很多很多的時間去成長，所以別急，也別太過自負，不只是你，所有學生都還是容易被啃食的初生之犢。要是太自大，會死的。」

「那不是我想要的。」赫利奧斯毫不猶豫，「那是必須做到的要求，但是我想做的事情只是這樣的話還不夠......老師說的對，我只是——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

惡靈是有區分等級的，他不敢說自己面對任何惡靈都能百分之百捕獲或是全身而退，因為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對於現在來說。他並不曉得那個人此刻會是什麼等級的惡靈，也不曉得真的見上一面時會是什麼情況，自己有辦法對他出手嗎？又或者，那個人是不是會傷害自己？

真傷腦筋，明明以前都下定決心了......

「老師的這番話我總覺得有點耳熟，好像曾經從收魂器具那裡聽來過。」
他抹了把臉，下意識牽起的隱約笑容是因為想起了那兩個身影。
「我理解你的意思，我會反省的，可能是有種將要邁入下一個階段的感覺，所以我有點靜不下來。」

愛德華嗎。

「如果是我的收魂器具曾經說過，那他鐵定還說些什麼要殺了你們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吧。」

是莞爾。回想起愛德華的那副姿態，伊斯法揚起俊眉坐挺身體，得知對方為何焦慮的他能從其中猜測大概原因，不願細說的部分他也不勉強，畢竟赫利奧斯很清楚自己分心的緣由。

「未經思考與理智的衝動向來都會誤事，你會靜不下來，是因為距離自己的目標還很遠，對吧？至於剛才說的邁入下個階段，是收魂器具能夠變形了？」

雖然知道已經有些學生開始能夠進行收魂器具的變換，但礙於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所以他沒有把任課重點全都放在上頭。
如果人數到達一定的比例，那就是時候針對這點進行指導。畢竟不曉得是不是會有學生抱持掌握簡易變形就能夠流暢使用的天真想法，這種急於表現的小鬼往往都是職場上死最快也最容易拖後腿的類型。

「好像......是這麼說過。」
赫利奧斯順著對方的話回憶，不過當時恢復精神的奧斯訴說過程時太過興奮，讓他幾乎忘記詳細的重點，只有一些比較讓人印象深刻的句子。可儘管沒人提起，他也非常清楚自身與老師們的巨大差距，所謂的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聽到伊斯法提及武器變換的事情，赫利奧斯乖順的點了點頭。
「嗯，前陣子才發現可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能辦到的，只是某個夜晚在房裡偶然想嘗試的時候成功而已。但當下異樣的暈眩以及無法長時間維持收魂器具的狀態讓他知道這還不是能夠實際派上用場的時候。

望向伊斯法直視自己的眼眸，他接著開口。
「......第一次成功的時候因為恍神無法維持型態，想說還沒必要換武器，所以我基本上不使用，不希望無端浪費精神力。」

「所以就感到焦急了嗎？」

伊斯法似思考地沉聲，一會兒後他抬手右手，掌心向上，長槍乍現。

「確實，收魂器具的自由轉換能夠算是新手死神的一個課題。」

他緩慢地說著，上拋的長槍倏地轉換成一手可掌握的皮球。

「但你的想法是對的，赫利奧斯。你們在其他課程應該有上到，死神是沒辦法利用物理上的反覆訓練來增強收魂器具的，簡單來說，現世那套努力就是成功的捷徑在冥界是完全不可行的。」

「你越努力的使用收魂器具，只會越快死而已。」

上拋的皮球倏地化成了數張撲克牌，散落於地。

「你很聰明，我相信你能懂這點道理。」

他拾起落地的其中一張牌，雙指夾著轉過，是張有著詭譎笑容的鬼牌。

「你是活在現代的孩子，過勞死是很常見的詞吧？你現在碰上的狀態就跟那個差不多。起初使用變形會消耗你大量的精神力，雖然當下不會有體力缺乏的異狀，但在這之後基本上你會無法與惡靈抗衡。」

被夾於指尖的鬼牌在話語落段的同時又成了柔軟的純白紙張。

「現階段的你們······不對，即便是已經畢業的死神，收魂器具仍屬於有所限界的階段。那麼，要怎麼延長收魂器具使用的時間？很簡單，除了精神力的穩固以外，最重要的就是休息。」
「所以赫利奧斯，你今天的反應大部分都慢半拍，你是不是讓自己太累了？」

赫利奧斯沉默地聆聽對方的講解，雙眸注視的是伊斯法手中不停變化的武器型態。從那一派輕鬆的模樣就能更加深刻的體會到經驗的差距，仔細想想，冥界的守門人也一直都要維持召喚武器的狀態，體力的消耗應該是不容小覷，但他們卻是日復一日處於那樣的狀態之中。

「休息......」
他不禁開口呢喃，不能太過頻繁的使用收魂器具這點他是知道的，單純的體能鍛鍊也無法加強武器的強度——這些都是已經學過的事情，但他卻也不能反駁因為無法冷靜而加重了運動訓練的自己。
更沒想到這些事情還得由術科的老師重申不只一次，太不像話了。

「對不起，老師。」
被說中的他乖順的道了歉。
「我會調整這段時間的生活方式，不會再有今天狀態不好的情況再發生，所以——」他頓了頓，有些緊張的，「可以請老師下次繼續陪我練習......嗎？」

「可以。但請以最好的狀態過來，不能讓額外的輔導成為你的負擔，均衡分配休息時間是身為死神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果斷允諾的他在叮嚀後笑了聲，他並不討厭有禮貌的孩子。

「道歉就不必了，當作今天只是多動動身體吧。」
他相信此刻赫利奧斯的心理狀態是正常的，只是一時的懊惱讓無形的壓力開始影響到日常型態。相較於收魂器具受損時會有的抑鬱症狀，這還是能夠依靠他人解決的問題。

看著雙指之間的純白紙張順著幅度晃動，他於思索片刻後倏地起身。下一秒，那極其自然鬆開的手成了握姿，紙張也在眨眼間自刀柄開始成形，一把幾乎與伊斯法同高度的日本刀就此現影。

「我記得你的收魂器具是日本的太刀。」

他將刀刃前端逕直沒入地面，好讓整把日本刀直立於赫利奧斯面前。

「今天是星期三，所以我原先就沒有打算讓你拿著收魂器具戰鬥，但機會難得，你現在把收魂器具變形成眼前所見的模樣，我要看看你的程度到哪裡。」

親下指令的他隨即坐到一旁，不忘補充：

「沒有問題的話，開始動作。」

「......」
赫利奧斯坐挺身體，總算恢復的專注讓他點了點頭，以沉默回應對方所有的指導與指示。

眼前的日本刀比坐著自己還要更高，這個長度鐵定是屬於大太刀的範圍了——柄和刀身的比例沒有改變，柄卷的部分明顯比自己原先的還長，但纏繞的方法是相去不遠。只是刀鐔的造型太過精細，除了鏤空的地方要注意以外內部也有紋路，能不能完整重現是一大難題，而上頭的刃紋......這是......

赫利奧斯不禁微微瞇眼細看，率先召喚出來的兩把刀被他一併掌握在手，佇立於地。他知道起初變形時最好是選擇曾經實際掌握的武器會比較穩定，而大太刀這種東西在生前他是不可能碰過的。

僅僅是將眼前所見的一切化為想像對他來說並不困難，但想像與現實終究還是不同。
他盡力在心裡構築出實際的手感大小甚至是細節，直到手掌握著的兩把太刀發出淡淡的光芒，逐漸轉變成高出自己不少的大太刀——看著眼前成形的武器，他像是鬆了口氣地抿起唇。

站起身，緊握刀鞘的同時如往常緩慢地將刀抽出。
將刀尖朝下刺入，赫利奧斯自己的武器並排於伊斯法的武器旁。

「好了。」
雖然神情未改，但方才的鬆懈就如過往雲煙，他其實有些緊張，只是看不出來而已。

「速度不錯。學生或者是剛披上黑披風的菜鳥死神也就差不多是這樣了，要你們跟其他有資歷的死神一樣快是不可能的。」

他率先下了對過程的評論，接著起身至對方收魂器具之前，隻手插腰。

「對初學者來說，要把收魂器具變形成比原先體積還要大的武器是比較困難的事情。也許是你本來就對這樣的兵器有所理解，所以做的比我原先預計的還要好。」

注視著眼前兩把並列的收魂器具，要揪出不同之處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刀柄，沒問題。」他逐一點出較為明顯的幾點，「護手的部分不夠精細，快接近了，但還是有點差別，刀刃顏色也不同，刃紋則是混雜了兩種。」

「不過，沒什麼不好的。不論是什麼樣的武器，對你來說能夠習慣都是最重要的。」

在一串評論後，只是莞爾。
話語落下的同時他抬手來朝赫利奧斯的收魂器具伸去——此等短暫不過一秒的瞬間，立於一旁的收魂器具便以無法辨別的速度化為皮製的黑手套，著於那伸出的右手。

然後，他果斷握住了赫利奧斯的收魂器具。那被握住的大太刀沒一會兒就化為光芒消失於兩人的視線之內，像是從未存在過的。

「我本來想讓你體會收魂器具在這種情況下遭他人掌握時會受到怎樣的傷害，但你今天又是上課又是變形，就不欺負你了。」

他笑著說，漆黑的手套跟著消散。

「總而言之，變形程度不壞，值得鼓勵。但就如你方才所說，現在的你們還不是能妥善使用變形的時候，所以平時不隨意使用是對的，我很慶幸我的學生不像以前一些沒有腦袋的菜鳥死神急著送死。」

如果他記的沒錯，在不同的情況下觸碰別人的武器會產生不一樣的後果，按照剛剛只是把刀插在地上的狀況下，假如伊斯法是徒手拔起，那就會出現閃光彈似的爆炸，而且身為武器主人的他會承受一定的精神力損傷......該感謝老師的慈悲嗎，他也是太大意了。

「嗯，我知道了。」

似乎除了這句話以外就沒有其他的選擇了，雖然會因為資歷尚淺的關係感到氣餒，但為了完成目的，放緩腳步又是唯一的辦法——他現在才意識到伊斯法話語下所帶有的諷刺。
人生在世必須為了生存不斷努力，儘管他從來不懂意義為何，卻也是任由現實將自己往前推送，但冥界是不同的，過多的鍛鍊不被需要，甚至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這樣啊。

為了那人，數十年也不過轉眼之間。
但是他，等的了我嗎？

「......」

赫利奧斯短暫的陷入了沉默。
收魂器具不能靠反覆使用來增強的這點他已經知道了，但仰賴身體性能的戰鬥技巧還是可以藉由訓練變得更好，只是過度消耗體力的話也會跟著影響精神力——看來他應該重新安排一下平日的行程。

總覺得思緒好像簡單了起來。
是不是每次都是這樣呢？
對上焦慮時得說服自己不能急，得一次次踩穩腳步前進，反覆的舉動像是在替打結的思緒重新上油。

「——老師。」
他重新開口，卻在就要吐出話語的同時改變心意，抿起唇後頓了會兒。
「不，沒事，謝謝你今天的指導，我會謹記，也會盡量減少額外使用收魂器具的時間。」

望著那幾乎沒有起伏的表情，伊斯法習慣性地從細微的變化揪出蛛絲馬跡。料想對方想見的人地位十分重要，畢竟在這段時間以來，他鮮少能夠明確辨別眼前這安靜的學生有其他不同的情緒。

不曉得赫利奧斯方才的欲言又止有何意義，但他不打算追問。直視著那毫無動搖的眼眸，伊斯法抬手輕拍對方的肩膀。

「很好。回去後就好好休息吧，接下來的四天都不許把收魂器具召喚出來，也不許做任何訓練，讓你的身體恢復原先的狀態。」
「我相信你也知道，越是長時間沒把收魂器具拿出來，之後能夠召喚出來的時間會維持得更久。我會繼續陪你練習搏鬥技巧，但是這必須配合你的課表。同樣的，你一律不能使用收魂器具。」

維持將手按在對方肩上的動作，伊斯法語帶嚴謹，不容拒絕。

「赫利奧斯，我們擁有的時間太多了，多到你會碰上無數的意外，碰上無數的突發狀況，甚至有些是你無法想像的。所以能夠第一時間處理好任何狀況是死神必須的掌握的能力。對於收魂器具有一定基礎的你，也必須做到能夠徒手制伏惡靈的程度。」

說完的同時他收回手，隱約帶著笑容的金眸藏有滿意。

「我向來喜歡有禮貌的認真孩子，因為這代表你值得我用同樣的態度對待你。說句實話，或許你比一些新手死神還要能夠派上用場，如果恰好有值得教育的工作，我會帶上你的。」

「真的嗎？」

赫利奧斯在聽見最後的話語時忍不住稍微睜大了雙眼，他還記得之前也曾跟隨其他老師到人界工作，能夠從旁觀察一些他還無法觸及的事情。不過下一秒，意識到自己態度的他愣了會兒，像個孩子般驚訝的神情又恢復以往。

「啊......不好意思。」略顯尷尬的他咳了聲，「如果有那個機會的話，請老師務必帶我一起，我會盡全力不給你添麻煩的。」

對赫利奧斯來說，能夠觀察能力強大的死神工作也是必須珍惜的機會，親手動作跟從旁觀看能夠獲得的經驗各自不同，只要能夠讓自己成長的——他不會放棄任何可能。

更何況，也許還能在人界碰上那個人......

「——我會的。」

率直的流露出喜悅了呢。
伊斯法揚起俊眉，果斷點頭予以承諾。

「時間晚了，先回去休息。」
「老師的話會好好遵守吧？」

「嗯。」
雖是淡然地應了聲，但細微偏高的音調仍是出賣了他的情緒。赫利奧斯乖巧地點點頭，遵循對方的話語就打算離開。

「那，我就先離開了，謝謝老師。」
今天要反省的事情很多，可是獲得的機會也很多，這段時間就聽老師的話好好待在房裡吧，按照今天消耗掉的精神力份量，也許他會久違的陷入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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