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央在觀星台的沙發上驚醒過來。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從沙發上爬起,拿走了放在書桌上的五本書——從房間裡帶來的兩本法醫學、兩本鑑識相關、和銀河鐵道之夜。
老實說,他並不是很確定剛才的夢究竟是個美夢還是惡夢,但從本質上來看,大抵是個有著甜美包裝的夢魘。
時央走出門,抱著那疊書本走到露台的欄杆旁。雖然涼爽、有著鹹味的海風不斷地拂過,不過高掛在天上的太陽卻依舊讓他覺得炙熱又刺眼——畢竟渡輪已經駛離極圈帶。
看起來已入中午時分。
他將眼光下移,看著反射著燦爛光芒的蔚藍海面,時央想起了那個美好卻殘忍至極的夢境。
他看到了死去同學們的背影,包括剛死去的左十留,然後接著他們消失殆盡,而他什麼都抓不住。
在那一瞬間,時央的腦海浮現了極其危險的想法,望著那篇無窮無盡的海洋。
只要死亡,他不用在意到底是否再次發生自相殘殺、不用去面對兇手就在自己同學中的事實、不用去聽兇手令人心碎的自白,因為人只要一死,就什麼都沒了。
所以他覺得那些死去的同學很狡猾。
他們自私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而把所有的痛苦、遺憾、悔恨和真相全部留給這些還活著的同學承擔。
但時央非常明白他不可能、也不能自殺,他不行把傷痛留給其他同學只為自己尋求解脫,在這艘存活人數用手指頭都能數出來的渡輪上,就算只死掉一個人,也會對船上的氣氛造成莫大的傷害。
所以他不可能做這麼自私的事,他不可以死。
時央嘆了一口氣,走下樓梯,經過泳池後再往下一層來到了四樓,打開了圖書館的門。
他先把法醫學和鑑識的四本書放到自然科學類的書櫃後,再走到了文學類的書櫃。
他蹲下,找到了最邊角的空隙,把手中的銀河鐵道之夜放進去。
——要是能成為坎佩內拉就好了呢,他想。
在站起來、抬頭時,時央看到了第二層樓的區域,他突然懷念起了會迴盪在這裡的交響樂,曾有位少女會在那裡靜靜地看書。他們不互相打擾,但在一次重感冒的時候那名少女前來關心,也給了他一些照顧。
只是他知道那交響樂還有少女的聲音再也不復存在。
——花島紗里。
步出圖書館後,時央準備前往電梯到一樓享用午餐,理所當然地看到了雪中小屋,這又讓時央想到了那名前三天才剛死去的同學。
他和少年曾在那裡搜查過,而那人開朗的個性令自己印象深刻。
說實在的,他還挺羨慕他的,至少他是有貢獻地犧牲。
或許他憧憬著那名滑雪選手的死法。
——室伏左十留。
接著時央搭電梯來到了一樓,走過大廳、餐廳、最後來到了商店。他隨意的拿了盒豆皮壽司便回到餐廳找個位子坐下,或許是過了用餐時間、又或是存活的同學已經不多,此刻的餐廳,只有時央一個人,安靜的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不過,他卻覺得耳邊傳來了悠揚的鋼琴聲,因覺得奇怪所以轉頭一看,鋼琴所在的地方卻是空蕩蕩的、誰都不在那。
該不會是最近一連串的事情讓自己壓力大到幻聽了?時央心想。
可那道旋律他知道他聽過。
在第三次的學裁過後,指揮家和修女為了弔祭死去的同學們,彈奏出一首又一首的樂曲,那些歌曲有的他十分陌生、有的聽過卻說不出曲名,共同點是都能夠觸到人心最柔軟的那塊、並撼動它。
但命運就像跟他們開玩笑一樣,一個是被害者,而另一個就是殺死前者的兇手。
——若月曉音。
——五月七日悠咲。
時央拆開了豆皮壽司的包裝,並把附在盒內的小叉子拿出,明明超過了午餐時間,但他現在卻一點餓的感覺都不剩。時央再清楚不過,只要壓力一變大,和其他人不同,他反而會對食物沒有任何的胃口;之前就發生過好幾次這樣的情況,在一年半前,他得知「那名兇手」被判無罪之後,他向學校請了整整一個禮拜的長假,每天只往研究所裡跑或是在自家房間的電腦桌前分析觀測天體的數據。照道理來說,他應該要多攝取食物來補充能量,但相反的,他卻是沒嚥下多少餐點。
最後的結果就是在營養不良和過度操勞身體的情況下,在研究所整理資料的時候昏倒,嚇壞了所有人,然後又是被強制待在家休息了一個禮拜。
可他現在沒有倒下的空閒,他還要擊倒黑幕、從這艘渡輪上出去,他沒有傷害自己健康的本錢。於是時央用小叉子切了一口分量的壽司放入口中,然後發現難以下嚥,好不容易才把食物送到胃袋裡去。
眼前擺著的只有六顆豆皮壽司而已,但在時央眼裡看來,就像有一百盒擺在桌上一樣惹人生厭。
每吃下一口,他就像是吃到毒藥般想把食物嘔出,而這反胃感隨著吃下的壽司越多更是加劇。
好不容易他才把那些不適感全部壓下,結束了這痛苦又漫長的一餐。
時央把其餘的垃圾清理完,丟到垃圾處理間的垃圾箱。
途中,一些念頭在他內心逐漸形成。
他默默地走回商店,到了文具區的C貨架。
在找尋「某物」的過程中,時央看到了放著幾個星座盤的地方,他回想起了他跟一名熱愛工藝的少女的談話。好一陣子以前,他拿著星座盤向她解說著四月的星空,而她也約定會製作一個結合玻璃和蛋白石的珠子,只可惜這約定是無法達成了。
——金澤琉璃子。
沒過多久,時央就在別的籃子上找到了他要的物品——美工刀。
他還記得當初他要拿美工刀準備自殘時,被某個人攔了下來和抓住,在被說教跟提醒之後,他才終於打消了割腕的念頭。然而最終他單方面的信任在第三次學裁遭破壞殆盡,就像沙做成的城堡崩塌。就算是現在,光想到就來氣。
時央拿走了美工刀放進口袋,露出了嘲諷的笑容,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商店。
現在他要拿這把美工刀做什麼,那個人都已經管不著了。
誰叫他都死了。
——眠目影心。
在離開商店,時央走上大廳的樓梯來到二樓,接著來到了醫護室。
瞧著放著許多藥品的鐵櫃,時央想到了那名藥劑師。
即使從來沒有交流過,時央仍覺得那名少年的本性並非惡,桃的命案說到底並不能全部歸因成他的錯,不過就是黑白狐給出了動機、他過於重視自己的妹妹,和桃自願被他殺死交織出的悲劇而已。
——月見鬼灯。
在打開了櫃子之後,時央拿走了生理食鹽水、優碘、透氣膠帶、一小包棉花棒和紗布。
要是他這番行為被那名時候擅長照顧人的護理師看到了會怎麼樣呢?肯定會被關切一番然後被斥責的吧。畢竟,他也在這裡嘗試拿走安眠藥,然後被少女察覺了他疲累不已的心靈。
他被帶到餐廳強制進食,最後她鼓勵他並希望他能面對「現在」。
其實,到現在他都不認為她是一名失格的護理師,她比誰都還要有資格擔當「超高校級的護理師」這個稱號。
——緒坂凜。
來到了房間走廊,時央望向了走廊的最底端。
那間房間的所有人是在這場自相殘殺中,最初的受害者。
一樣是不曾談話過,可他印象深刻的是,在剛從這艘渡輪上醒來時,那名少女很快的就與其他人打成一片,跟只能站在一旁探索船上的他截然不同。
——七五三木桃。
最後他在自己的房門前,打算把門鎖打開,卻發現手上東西有些多、不怎麼方便。在勉強用左臂抱住了那些醫療用品,右手才能從白袍口袋掏出學生手冊解門口的鎖。
他是想起來了,他也在這裡被一名騎士給打氣過,在他碰見她的前一天,發生了第一起殺人事件。在所有人抓到兇手後陷入消沉,是她勇敢地站出來放出豪言,在聽了她置生死於身外的言語後,氣氛開始有了改善。雖然最後騎士悲劇性的死亡,但時央能確定她比誰都還要堅強。
——速水星蓮。
進了房間後,時央把原本放在口袋裡的美工刀包裝打開,開始把玩起來。
不知不覺,他的腦中不斷地浮現出了一些極度負面的思緒,想起了前三天左十留的死、想起了跟安間前兩天的交談。
時央的內心其實非常的不安、不知所措,當他看著其他同學對於左十留的屍體麻木的樣子。雖然他也沒有把驚慌顯露在外、不確定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態度是否冰冷。但他能感覺有人的表情是赤裸裸的寫著:「又一次發生啦。」如此淡漠的態度,十足讓他捏把冷汗。
難道是不在乎別的同學死去了嗎?難道同學們會因此喪失對抗黑幕的鬥志任命地放任一切了嗎?
然而,面對這種情況,他卻是像被隔絕在外無能為力。
不擅長炒熱氣氛的他只能保持冷靜,去推理發生在左十留身上慘劇的經過。但明顯地,一點幫助也沒有,好不容易得到了答案,他卻越加心寒,明明有空調控制溫度,他卻覺得這裡比極地還要寒冷。他希望大家能團結一心,事實上他們就像一盤散沙一樣。
最終,什麼都沒辦法改變的他,只能向小夜子說出:「不要太勉強自己。」之類薄弱的話,回到房間裡去了。
再隔一天,時央在圖書館碰見了安間。
因為看到安間對左十留的死淡漠的樣子、還有那些諷刺話語讓他不解、還有擔憂,所以他向安間搭話,試著伸出援手、給予「幫助」,希望能夠激起他對於打敗黑幕的信念、希望他不要再消極下去。
但結果淺顯易見地,他失敗的徹底。
被對方完全拒於門外、他所做的不過是造成別人的困擾而已。
其實時央是承認的,那天他的情緒並不穩定,畢竟前天才剛發生左十留那件事。所以在被安間的話語刺激到的時候,他沒有保留地把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
——真是可笑至極。
『真抱歉啊,我不是『那些同學』,我是『天之川時央』。』
他很明白那句底下藏著些什麼意思。
是啊,為什麼他不是「那些同學」,而是「天之川時央」呢?
他清楚不過了,他沒辦法像凜一樣說出鼓舞大家的發言、也沒有凝聚大家的領導力;沒辦法像悠咲一樣以祈禱來撫平同學們的情緒;也辦法像若月一樣用音樂來撼動人心。至於影心那種人就算了。
他擁有的只有對現狀提出分析的理性,但他知道這種直白又毫無修飾的東西只會刺傷別人而已。
以前的他,瞧不起情緒化的感性,珍惜著冷靜的理性;可現在,他卻頭一次這麼憎恨「理性」。
悔恨跟難過錯綜交雜在一起、還有對現狀無能為力的自卑,使得時央鼻頭一酸,就要掉下眼淚。
直到他的腦海響起了一段話。
『表情啊,不是崩潰時才是最棒的嗎?崩潰時的表情可是最多變化、最有趣的一種......』
那話語就像冰冷的蛇一樣竄上背脊,像針一樣刺入骨髓,提醒著他絕對不能留下眼淚、絕對不能倒下。
時央反射性地捲起自己左邊的袖子、推開美工刀的刀片,往左下臂外側割了下去——
痛覺隨即傳了過來,透過神經、刺激著自己的大腦。紅色的鮮血從傷口流出,他應該感到害怕,但痛覺卻使得時央無暇顧及這件事情,淚水甚至縮了回去。
這就是他要的。
以生理上的痛苦來麻痺精神上的,他可以不用思考那些死去的同學、他自願背負的責任、以及他的無力。
看著手上橫著的切割傷,時央停頓了會,接著又是一刀直割。
比方才還要強烈的疼痛感使得時央皺起眉,畢竟傷痕長的多、又有前次的加乘。不過時央只是抽了一張衛生紙,把即將滴下的血隨意地抹去之後,打開包裝拿出一根棉花棒,在用生理鹽水把棉花棒沾溼後,擦了擦自己的傷口。
動作算不上是多輕柔,令他倒吸了一口氣,可也不在乎,既然都在自我傷害了,何必在意疼不疼痛、受的傷嚴不嚴重的事情?
把衛生紙跟棉花棒一併丟到垃圾筒後,時央又用了優碘消毒,同樣的感覺到刺痛。他微皺著眉,撕下幾條透氣膠帶後,把紗布覆在傷口上再把膠帶貼上。
完成後,時央先是把袖子拉下,把扭扣扣起。接著是怔住一會,嘆了口氣。
幸好他在穿的是長袖,這事可不能給誰知道。
渡輪上的氣氛已經低迷到沒辦法再經歷一點打擊,哪怕是一點小事都有可能導致大家分崩離析,而時央也不想要再去佔用誰的關心,也沒有資格和特權。
可他也只能透過這種方式來讓自己保持清醒——還有感受自己還活著。
休息夠了,時央站起身來,走向房門。
在把房門打開前的瞬間,他試著讓自己展現無破綻的笑容。
天之川時央
7 years ago @Edit 7 years ago
就算只是徒勞,但是如果有人願意來打破現狀的話,他希望能用他所能的告訴那人——
你並不是一個人。
是的,他一直清楚不過,他是沒辦法向別人訴苦些什麼、去渴求救援。
他明白的,在經驗同學的死亡、尋找兇手的過程、揪出犯人、感受到背叛,然後又是一個同學的逝去,如此循環後——
天之川時央
7 years ago @Edit 7 years ago

其實就是時央想大家了,還有就是說明一下為什麼當初五章學裁要脫衣服的時候時央會猶豫
畢竟手臂上好幾條傷痕,沒辦法給人看到

然後這篇4000多字......好久沒打這麼多字了
依舊是拖,都一個月了(還敢講

當然,到了第五章學裁後時央的心境又出現了變化,至於是什麼,當然要先等我補完(再拖啊
另外,好讀版的「XXX」想想成什麼都可以,只是中之我偷懶不知道怎麼去標題而已(......

時央..........
eli343:

讓影心背著鍋我很抱歉......請相信我是粉(

不過時央一直不打算讓自己麻木、絕對不準,所以才會選擇自殘讓自己有清醒的感覺
同時也很無力,但必須逼自己一定不能放棄
時央……
好!我來了!

我也要抱....(滾
好~

(小朋友般的乖乖排隊(???

(跟著排隊等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