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要去的地點簡單穿了件條紋上衣與柔軟的白色棉質外套，搭配了格子長褲與駝色休閒鞋。
「再加頂帽子好了……有了！」看著鏡中的裝扮覺得好像少了什麼，轉身尋找了一下才找到聖誕節友人送給自己的貓咪造型毛帽，穿戴完畢才準備出門。

不小心比約定時間早了一些抵達，看了看四周決定坐在百貨前小公園的椅子上等待對方出現。

「——久等了。」一道低沉嗓音於耳邊迴盪之際，身影同時浮現於視線死角。
儘管置身白晝，男人的周身卻散發一股僅屬暗夜的氛圍，或許是因一身素黑的衣著導致。

「攸爾特，對吧。」提問缺乏猶疑，彷彿只是出於臨時起意而非確認。他看了眼乖巧靜候的青年，唇角輕揚。
「百聞不如一見，確實很可愛。」誇獎脫口之稀鬆平常宛如談論氣候，陽光下隱透綠澤的深沉雙眼驀然瞇細，像想起什麼：「啊，瞧我健忘的，雖然你可能已經知道了——」

語落，無視旁人注目逕自傾身，十九世紀紳士禮節自然流露於舉手投足，未見怪誕。

「容我正式介紹自己——我是弗蘭茲．沃特，也有人叫我黑言。很高興認識你。」輕執與青年嬌小身形相襯的手掌落吻，隨即恢復站姿的挺拔身段就高度差距投下陰影。

「希望你還喜歡今天的約會地點，我的美食家。」他笑了笑，與人並肩跨入百貨公司的自動門，「除此之外，若有想逛什麼，儘管告訴我。」

面前的男人從現身到後來的優雅行為都令人忍不住盯著他，有些出神的愣愣跟著人走也就沒注意到腳下，被自己絆了下差點摔倒才回過神來。

發現自己的失禮有些不好意思，摩挲著方才被親吻而有些發熱的手準備說點什麼時，一抬頭嘴邊準備好的招呼最後變成了……「好高！」

過大的身高差距完全忍不住脫口而出，對於自己的失態羞得臉紅「真的很抱歉……」，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我是攸爾特，很高興認識你！弗蘭茲」

先在一樓隨意行走，突然看見手扶梯旁的樓層介紹有些好奇的走近觀看內容，裡頭包含了完全不知道的品牌名稱看得一愣一愣，最後決定坦承。
「其實我很少來到百貨公司，所以今天可能還要麻煩弗蘭茲帶路……」覺得自己相當沒用忍不住抓了抓頭苦笑，「當然想逛什麼我都可以奉陪噢！」突然想起方才他所說的話便補了句，滿眼期待對方能夠說出一個地點。

弗蘭茲並未錯漏從碰面以來便直勾射來的視線，他正欲以笑容回應那雙彷彿幼獸毫無心機的純澈目光，卻碰巧直擊對方險些失足又恢復平衡的一幕。出於幸災樂禍的天性及類似觀賞小動物天然賣萌的情愫，常駐於唇瓣的弧度有悄然加劇之勢。

爾後那聲率直的驚呼，以及與他一時興起的戲劇性舉措成對比的認真應答，都在在令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樂趣——不可否認，對誕生自負面意念的弗蘭茲而言，面前的青年猶如暗影尚未觸及的陽光，十分新鮮。

「不要緊，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伸出骨感指節輕撫紅褐頭頂，語調溫沉——若在平時，這恐怕是對意圖輕生者的耳語，但此刻，它只是一句安慰。

儘管存在至今對諸多異事早已見怪不怪，但當得知喜愛美食的攸爾特並不熟悉這種便於品嚐多樣精緻食品的場所時，仍不免稍感意外；而他則在維多利亞時代看慣紙醉金迷的奢華富麗後，就物慾極低——或者說，他不明白追求終將衰敗的光鮮亮麗有何意義。

但他確實能懂青年眼裡的期待。
弗蘭茲先是微微偏頭觀察，隨後湊近嗅聞，推測對方不崇尚名牌，也沒有慣用的香水。他從不以改造他人為樂，甚至絕大部份都在著手煽惑人們安於現狀自甘墮落。

「其實我對商品本身並不特別感興趣，通常我來到這裡的原因，是為了看看人類。」他環視周遭，盡是受購物商圈訊息素刺激而流連忘返的民眾，多數著魔似地眼巴巴望著玻璃櫥窗內根本用不上幾次的高價單品，只因為廣告鼓吹或是某個不太關心的名人推薦。

「他們忘記家人，忘記其他無力償還的債務，甚至也忘了自己是誰，只為了在這短暫的片刻做場上流社會的美夢——」與血淋淋的話語不同，男人的笑意雲淡風輕，「這讓我覺得他們很愚昧也很勇敢，可悲之餘也十分美麗，非常有意思的物種……」

他驀然收回視線，將青年與髮色相近的雙眸映入眼中。
「不過今天的主角是你，攸爾特。我剛才想了想，或許Roots這類材質舒適的休閒風服裝會適合你。或是我們可以直接去美食區看看聽說很好吃的閃電泡芙，松露巧克力，窯烤披薩……任何你可能喜歡吃的一切。」

「Roots？」不自覺小聲覆誦了一次沒聽過的詞，聽著他的話語相當期待會有什麼美味的東西「那想先去吃點東西！」摸了摸一起來也沒吃東西就出門而有些空蕩的肚子。

確認好位置便一同前往地下一樓，上了手扶梯突然想起方才弗蘭茲所說的『看看人類』不自覺想起來這之前待著的神社。
「我也很喜歡看人類喔！每次看著他們誠心祈禱和達成願望時的表情都很幸福」雖然自己的工作只是幫著稻荷神打掃和寫人類所許下的願望，但是也因為如此與人類相處的機會相當多。

一抵達地下一樓立即被麵包的香氣圍繞，雖然並非剛烤出爐的麵包但是那股小麥與酵母發酵後再經過烘烤的氣味仍是相當吸引人。
除了麵包外還有許多不同種類的店家，從餐廳、甜點店到最裡頭的大超市應有盡有。

對著眼前的一切都相當興奮，以往特別的食物總是來自於友人及稻荷神，現在總是隨著氣味與直覺在路上閒晃決定店家，從未踏入這樣的地方。

幸福——弗蘭茲有多久沒親耳聽過這個詞，此刻卻吐露於他臨時起意邀約的青年口中，對方毫不猶豫說出這個多數人求之不得的詞彙，彷彿呼吸般輕而易舉又理所當然。

「幸福之於你是什麼呢？」他望向思緒顯然為眼前新奇景象捕捉的攸爾特，提了個狀似未經深思的問題，同時暗自感受每一個擦肩而過的意念——渴望、奢求、不滿。

——不幸。

他不禁本能咧嘴而笑又旋即收斂，修長的步伐配合閒逛的節奏從容隨興。
雖不如人類明顯，但攸爾特周身確實散發屬於食慾的渴求。既然對方開宗明義要他領路，弗蘭茲也就順應期待將人導向總是大排長龍的知名日式料理店。

他請攸爾特在原位稍候，逕自前往櫃檯。
當店員詢問訂位大名時，他回答。
當店員表示沒有看到訂位紀錄時，他說有。
店員恍神發愣片刻，即以略微詭異的姿態邀請兩人入座和風包廂。

「希望你還喜歡這裡——放心，它並不主打豆皮料理。」察覺青年入店後便隱隱傳來的抗拒意識，弗蘭茲笑著補充。

「要是等會還有想吃的，我們再去品嚐，但現在，我想你需要正餐。」他任青年的目光游移於菜單，想到什麼而補充：「請不用在乎價格，我只要你開心。」

相異於彼方，男人並未翻看面前的菜單。
「有人說這裡的和牛料理不錯……刺身和壽司也十分美味。」他靜默片刻，彷彿在傾聽誰的話語，儘管這間店的隔音裝潢與陳設品味都誠屬上等。

「……啊，茶碗蒸普通。真可惜。」說得好像他原本想吃一樣。

聽見非主打豆皮料理時忍不住笑了出來，坐下后簡單環顧了下環境，以木頭為基底的裝潢相當有質感。

拿起菜單翻看，以布包覆著的精裝書裡頭印製了相當精美的菜單，但對著菜單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環境嘈雜但敏銳的耳朵並沒有忽略弗蘭茲提出的問題，這是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邊想邊看著上頭精緻的餐點，翻到了最後的烏龍麵突然想起了正月回家鄉的事情一如既往的聚在一起吃著簡單的烏龍麵祈求一年的平安。
每當這時候友人總會嘲笑稻荷神自己就是神還要祈福，而稻荷神也會氣得直接把友人踹出門但烏龍麵上桌時一定會心軟。
想著一起渡過的時光，突然有了答案。

「弗蘭茲，我覺得幸福就是相遇與相伴！」話一出才發現這回答的時機似乎有點微妙，有些尷尬的抓了抓頭髮。
「我是說……我要吃烏龍麵，那弗蘭茲想吃什麼？」指著天婦羅烏龍麵傻笑著想矇混過去。

「相遇與相伴，聽起來真浪漫又美好。希望此刻也能讓你感到幸福，攸爾特。」他並未特別對青年回應問題的時間點及尷尬言行多作置喙。雖與人相處時間不長，但已多少能知悉對方確實擁有光明的特質，而他則是受光吸引的暗影。

面對拋來的問句，弗蘭茲傾身湊近桌緣，單手支頰。
「——那麼，我想吃你的幸福。」啟口之突然彷彿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玩笑，然而眼底一閃即逝的深沉卻為話語平添難以名狀的真實。

「……我的意思是看你吃就很開心了。請別在意我。」他笑了笑，同時拉回距離靠上椅背。

儘管一度有想詢問攸爾特要不要再加點什麼，但因不打算干涉對方的胃口而作罷。

當服務人員前來詢問時，弗蘭茲僅為自己點了飲品以湊合低消。
他面無表情地啜飲店員強烈推薦的葡萄柚沙瓦，讓人分不清究竟口感如何。

發現對方只點飲料正想開口問『這樣不會餓嗎？』時，店員正好將餐點送上。

才剛端上，立即嗅到柴魚高湯與綜合天婦羅的香氣，相當期待的拿起筷子，「我要開動了！」
夾起唯一一款置於麵上的炸蝦天婦羅一口咬下，浸於湯中的部份咬下時蝦的鮮美從那切口中溢出與已被高湯浸潤的麵衣相互配合。

撈起一口湯，柴魚氣味充斥了口腔，淡黃高湯本身不會過鹹但味道相當足夠，清淡而好入口。
手打烏龍麵Q彈有嚼勁，咀嚼之中小麥的香氣越發明顯，再配上一口湯實在是相當享受。

看向啜飲著葡萄柚沙瓦的弗蘭茲想了想，夾了條麵撈了點湯便舉著湯匙笑著詢問，「要吃嗎？很好吃喔！」

日式湯頭的鮮美氣息隨服務生的到來瀰漫四溢。
男人沉靜看往吃得津津有味的青年被蒸騰香霧圍繞，縱使鏡片因水氣花糊也絲毫不減其享用美食的興致，那副模樣有如將抽象的幸福具體化。

當問句入耳時，杯中沙瓦已剩一半——並非因麵食烹調緩慢，而是他食不知味囫圇吞飲。
前方年齡差大得視作嬰孩也不違過的青年，自然不知陪伴男人恆久歲月的異常食癖——分享食物的提議無私且天真。

他以一抹好看卻略顯冰冷的笑回應善意。
「攸爾特真大方。但相較之下，我對你的血液更感興趣……」雙眼瞇細的瞬間，他探頭逼近擱置半空的手腕，像尾迅疾的蛇，張口便要咬下——卻是將湯匙含入嘴中。

咀嚼，吞嚥，幾乎是在喉結滾動的同時給予美食應得的評價。
「真好吃。」舔唇彷彿意猶未盡，他說了個難以被拆穿的謊，搶在攸爾特可能再次詢問前採取行動，順勢接過那支剛離開嘴裡的湯匙，如法炮製青年的行為。

「輪你。」朝匙內的琥珀色湯液吹幾口氣後遞近攸爾特嘴邊，發出拖長的單音鼓勵人喝下。

因為餐具被拿走有些疑惑的歪著頭看弗蘭茲，看到動作才知道要做什麼。

張嘴含住湯匙，學著方才對方的模樣用舌頭舔了舔唇邊有些溢出的湯汁，「真好吃」又故意學了對方講話的語調，聽起來沒有帥氣感反而有些好笑。
「好吃的話多吃點！」指了指弗蘭茲手上的餐具笑著說。

「對——你多吃點。」他順應話語，稍加改造使它化為更理想的句型，同時為青年輕輕抹除唇邊那未被小巧舌尖顧及的殘存湯漬。

他將筷子一併取過，又餵了幾口，直到攸爾特表示想親自進食為止。

「還想吃什麼嗎？」注意力回到擱置在案的杯子，重拾被他冷落許久而逐漸融化稀釋的飲品。

邊吃邊思考問句，吃到最後一抬頭便從木窗間隔看見外頭牆上貼著的期間限定標語。
咽下嘴裡最後一口麵，「那個期間限定的麵包看起來很好吃！」看著那個店名似乎是方才一下手扶梯便見到的麵包店，「我等一下可以去買麵包嗎？」

得知青年的好胃口未因一碗烏龍麵而止息，弗蘭茲滿意露笑。
他一向樂見欲求接踵而至。

「當然，你要買什麼都可以。」

待人用餐告一段落，他先行至服務台買單。雖能違背常規進出餐廳，但他並不打算錯失憑藉金錢加速慾望流動。

兩人會合前往麵包店的途中，他順道買了足以挑起攸爾特食慾的一切，份量及包裝恰好適合一人獨享。他不動聲色將這些拎在手中，並未說明用意。

抵達目的地後，弗蘭茲任青年挑選感興趣的口味，他則靜立一旁觀賞眾人的雜沓意念——苦悶，焦慮，徬徨，憤怒……彷彿除了身體，造物者也為他們各自量身打造獨一無二的煩惱及壓力——於此同時，他結帳買下攸爾特的選擇。

仔細挑選了許多專屬於現在的草莓期間限定點心，很是期待的直盯著店員一一放入袋中。

「謝謝」從店員手上接過紙袋，甜點甜美的香氣與牛皮紙袋特有的氣味交織成了特別引人食慾的味道。
太專注觀察裡頭的點心，一個不注意就直接撞上弗蘭茲相對自己寬大的背後「對不起！」摀著發疼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自己怎麼總是出糗呢。

逛了一下午，餘暉已盡天空染上墨色，雖街燈立即接下接力棒照耀街道但已是回去的時候。
並肩走在街上快到宿舍時突然想起有事情未做，急忙從背包拿出一小袋透明包裝的糖果遞到人面前，上頭還有個歪歪扭扭的褐色蝴蝶結。
「這個是家鄉帶回來的糖果，甜中不帶膩」多彩以砂糖製成的星星糖隨著動作在袋中滾動，見弗蘭茲接過後便笑了起來。
「今天我過得很開心，謝謝你」對著他甜甜一笑「如果弗蘭茲也很開心就好了，下次見」微微鞠躬向人道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