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進入冬眠狀態總要睡到中午才起床的路又寧和方耀約好到一家吃到飽餐廳用午餐。
那是一間位在鬧區五星級飯店內，價位偏高且評價不錯的餐廳。即便是平日，現場候位的人潮絲毫不減，不過已經事先預約的他們不必擔心位子的問題，而會約在這裡是因為方耀收到別人送的雙人優惠券，可是他沒有女朋友，只帶其中一位家人來也很奇怪就找上極需被抓出來透氣的路又寧。
起初路又寧一副放假就想腐爛在家裡玩遊戲的態度，還是恰巧聽見對話的路媽擅自幫他決定才促成這場飯局。照路媽吐槽路又寧試圖在家裡生根的原話是：「當你是養在深閨？還不跟方耀出去走走。」

「你要先去拿吃的嗎？」服務生帶位入座後，方耀詢問對面擺弄手機的人，對方頭也不抬的左右搖晃，「那你幫我顧東西，等等回來。」
「嗯。」正努力與多日未處理的訊息奮鬥，路又寧瞄了眼方耀交付的車鑰匙和錢包，確認物品置於自己的可視範圍內便繼續。
開始放寒假大家時間也比較多，叮叮噹噹讀了又有未讀的群組訓息不說，路又寧個人陸陸續續收到不少飯局的邀約和閒聊問候，其中一位因為他好幾天都沒回應，最後忐忑的猜測是不是被封鎖。
看到那人的驚慌發言，路又寧倒是沒良心的在餐廳內笑出來，等笑夠了才跟人解釋自己放假的糜爛生活。

「不好意思，請問餐廳在哪裡？」拿著手中的優惠券詢問服務台的員工，大概是沒有見過有人會直接拿出優惠券詢問位置，導致員工回答問題前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畢竟在這間飯店盡是些很愛面子的有錢人。
就像在自己身後的一對夫婦側眼看到手中的優惠券後看自己的眼神都帶點著不屑，不過自己不在意就是了，以和為貴。

將各個區域繞過一圈，十分鐘後方耀帶著適量的生魚片、握壽司和果汁回到座位，與已經放下手機張望四周的路又寧交棒。
「你拿了什麼？」
「生魚片和壽司。」大方的塞了一片到湊近來看的路又寧嘴裡，「我剛有看到你喜歡的炸物，不過一下子就被拿光，等等才會補上。」
路又寧抿唇露出「怎麼會這樣」的無奈神情，眨了眨眼應道：「好吧。」
剛進場的吃到飽就跟百貨週年慶差不多，人們一窩蜂衝向特定的餐點，只好等這波攻勢結束，大家轉戰其他料理時再去拿，現在先打碗濃湯來喝。

吃到飽的食用方式很多，有的人專挑昂貴的食材，有的人首先拿一兩種喜歡的料理，也有各種料理都取一小份嚐口味的人，不挑食的路又寧便是最後這一種。
初來乍到的他走到哪就往空盤裝一點，直到上頭堆著燒賣、披薩、肋排、天婦羅等等佔滿瓷器的空間，右手也拿了酥皮濃湯，兩手都無法再承受其他東西才肯返回。

路又寧和方耀的座位在最裡邊鄰近落地窗，附近走道旁的座位正好有一桌帶小孩出來聚餐的媽媽們。
等候方耀的時候他就因為略吵鬧的聲響看過幾眼，知道有兩個年約三、四歲的活潑小男生和一個還不足歲也看不出性別的嬰兒，當時那桌打扮時尚的大人便不怎麼走心的自顧自聊天，至於現在更是直接剩一位大人邊滑手機邊顧，任由孩子在走道不算寬敞的餐廳內竄上竄下奔跑。

「嘻嘻，抓不到我。」身穿灰色帽T的小男生跑著跑著回頭挑釁藍色牛角外套的那位，怎知後腦不長眼，不偏不倚撞上從轉角出來的路又寧，跌坐在地大哭起來。
儘管路又寧明白打翻的後果而努力想穩住手中的東西，但小孩子出其不意的衝撞使他踉蹌一步碰到隔壁享用著壽司捲的男子。
酥皮濃湯雖然安然無事，可堆疊成金字塔狀的那邊便沒這麼幸運的散落在各處。
顧不上一旁受到牽連的陌生人，路又寧臉色十分不好的瞪著帽T男孩和聽見哭聲衝過來說他走路不看路的傲慢家長。

處於氣頭上狀態的路又寧沒去管陌生人為何拿走酥皮濃湯，只是在東西暫時擱置在陌生人桌上，低頭檢查自己被弄髒的衣服和鞋子的期間，怪獸家長不分青紅皂白的持續叫罵令他怒火中燒，回嗆：「讓小孩在餐廳亂跑妳又多小心？」
「呵，好笑，我兒子可是被你撞痛了！沒跟你索償醫藥費倒好意思先大小聲。」帽T男孩的母親從鼻孔發出冷哼，繼續顛倒是非，「看你還是學生吧，真不知道家長和學校怎麼教的，這麼沒教養。」
「大嬸，要比沒教養的程度我還輸妳一大截！」倒霉被撞還遭人指著鼻子罵，性格衝動的路又寧自然不管身在何處，再次揚聲針對回去，「妳才該付我送洗費！」
眼看路又寧長相嬌弱但態度一點都不好欺負，還一口一個大嬸，彷彿諷刺她比不上年輕貌美的姑娘，帽T男孩的母親全然沒有自己所作所為不對的自覺，手一伸就想往路又寧的臉上招呼。

「……這位小姐，講話不需要動手動腳吧。」不知何時進入戰局的方耀擋下女人無禮的舉動，他是和平主義者，清楚與之相反的路又寧是何等不計後果的性情，潑人家一臉濃湯都不奇怪，但也不願意眼睜睜看朋友被欺負。
他臉上的笑容溫和有禮，語氣卻強硬的表示：「您的孩子撞到他且弄髒衣物，若不願道歉賠償也不強人所難，但淨說些莫須有的話還想動粗，我們就請第三方處理了。」
只想跟帽T男孩的母親幹架的路又寧一點不領情方耀的介入，心裡既想踹倒嚎啕大哭中的男孩，又想凌遲顯然不知道如何做人的家長，於是兇巴巴的開口：「攔這個大嬸幹麻！」

遭到方耀攔阻的路又寧來不及多嗆進入潑婦罵街狀態的大嬸幾句，餐廳領班已經大寫著「抱歉打擾到各位（其他）貴賓」前來關心事情的始末。
他先確認幾位吵得沸沸揚揚的顧客均無大礙、沒有需要送醫的傷勢，才道：「請問貴賓方便移動腳步嗎？」為了不讓他們繼續站在走道上妨礙服務生工作，領班語氣和緩的請求。
然而大嬸雙手一環胸，搖頭：「人善被人欺，就在這裡說清楚他們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再不然叫他們父母過來。」
「我爸媽沒教過我跟妳這種人道歉。」什麼人善被人欺，憑她這發瘋的姿態是母豬母豬夜裡哭哭吧，說什麼鬼話都不曉得。
「講話真的很不客氣喔，你讓我兒子跌倒又破壞我用餐的心情，還浪費我這麼多的時間難道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嗎！」

「大嬸。」肩膀被方耀緊緊抓住控制行動，不讓與隨時可能衝上來的大嬸過於接近而打起來，路又寧頓了頓，慍怒的神情昇華到再繼續跟人交談下去是智障的等級，「我建議妳去醫院。」
暗示身心健康有問題的話一出，附近觀賞鬧劇上演的部分民眾掩嘴笑的掩嘴笑，當然不乏認為說得過頭的，只不過窸窸窣窣的取笑聲特別容易吸收，氣得大嬸臉色猶如變色龍，吵著要領班將他們趕出去，否則她就上網投訴餐廳服務極差。
「小姐，妳鬧夠了沒啊？人家小弟沒做錯事被妳劈頭臭罵都沒說什麼，現在退一步還給我們一個良好的用餐環境很難嗎？又不光是妳一個人花錢來這裡吃飯。」

無法溝通的顧客最讓人頭大，尤其現場的氣氛和狀況明顯是帶著小孩的女士有錯，要是處理不當讓其他顧客認為餐廳是非不分，就不是被一個無理取鬧的顧客上網抹黑還可以平反的事了。
領班首先上前安撫情緒激昂的女士，積極的在腦中搜尋是否有可以替換的座位，道：「需不需要將您們的座位換個位子？」
估計也沒有誰想跟剛剛大吵過一架的陌生人坐鄰桌，大嬸自然嘴上不饒人，嚷嚷「誰知道他等等會不會又撞我小孩」的同意，順道抱怨為什麼這個時段沒有龍蝦可以吃，別家都有。

如果沒有方耀在場，路又寧肯定和大嬸鬥得你死我活，這從他背過身脫離戰場卻突然對方耀視若無睹的態度可以得知，他不滿意就這麼放走大嬸。
印象裡受到波及的陌生人奪走他的酥皮濃湯，所以路又寧第一件事情即是看了一下桌面，發現被撞得剩不了幾個燒賣的盤子還在，酥皮濃湯竟是不見蹤影，而擁有一頭蓬鬆黑髮的青年愜意的享受著僅有一份的濃湯──怎麼看都是自己的那份。
見狀，路又寧心中微小的愧疚和感激消散，不怎麼客氣的質問：「那碗濃湯是我的吧。」

「很抱歉撞到你，」不甘願的出門又遇到這一拖拉庫的鳥事，面對青年擅自將他的酥皮濃湯下肚還說不出的理直氣壯，路又寧心情不能更差，一字一句的直接點出：「但你可以請我借過而不是擅自吃掉我的東西。」一個兩個邏輯都有問題。
他被撞到沒多久，甚至沒時間讓他跟身後的人道歉就被大嬸臭罵一頓，現在再聽見青年無法稱之為理由的說詞，幾乎要在原地爆炸。
難道今年流行打別人一巴掌再表示自己也是逼不得已才動手嗎？

就怕路又寧做出什麼大事，語音一落，方耀馬上陪笑的解釋：「不好意思，打擾您用餐，他情緒還沒緩過來，請您不要介意。」
一邊壓低聲音要路又寧跟他去廁所互換外衣，換完他再去幫忙拿午餐，以免空腹、心情也不美麗的小祖宗鬧到他也不用吃飯了。
只是老早把諸事不順的原因歸咎在約他出門的方耀身上的路又寧怎麼可能會聽？動也不動的等著青年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弄得方耀像幫野蠻女友收拾爛攤子的新好男人──當然真實的狀況是路又寧脾氣不怎麼好，特別是對待陌生人，方耀則是以和為貴的性子。

路又寧被方耀硬是帶離現場轉往飯店廁所，兩人一前一後擠進小小的隔間，彷彿是四腳獸的發展，惹得男廁裡小解的路人瞬間裝備有色目光。
男人特有的粗獷調笑在門即將關上的那刻響起：「唷，年輕人一大早就帶女朋友那個？」
方耀愣了愣：「呃，他是男生，我們也不是……」
不再奉行異性戀主流的世代裡，方耀下意識先為性別澄清的舉動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無力感。如果不是女朋友那就是男朋友吧。無法阻止旁人要用什麼眼光看待，或者腦補他跟路又寧疑似黏膩的進入同一間廁所的理由。

好在路又寧情緒來得快去得快，也不把路人的多事當一回事，短短幾分鐘換完衣服便指揮起方耀去把他原先拿過的餐點都拿一輪，自己則跟在後方握著巧克力甜筒吃個不停。
如果說薰衣草紫的髮色是凸顯路又寧外貌的那份柔弱感，那麼頭髮褪回金色的他僅剩下粉妝玉琢，雖然不管是哪種第一眼印象都會在未來破壞殆盡。

「剛剛你去拿餐點的時候看見姜維密我，」甜食有讓人變得幸福的魔力，路又寧揚起嘴角頑皮的笑了一聲：「你猜他找我做什麼？」
姜維啊。方耀回憶著高中班上那名戴著眼鏡、相機不離身的同學，在他的印象之中，路又寧和總是獨來獨往的姜維沒什麼交集，呃，可能說姜維和誰都沒交情更妥當。
然而等不及方耀開口路又寧先笑得合不攏嘴地解答：「他說要約時間拍照！好興奮好期待！」
「不錯啊，主題是什麼？宅男大改造之奇蹟美照嗎？」
「媽的勸你不要歧視宅男。」
「不歧視，只是提醒你躺到腹肌都要變脂肪了。」
聽人這麼一說，路又寧下意識伸手去確認腹肌是否存在，發現一切安好：「才沒有，你還是關心自己的禿頭吧。」
「冤枉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