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新宿某處。
踏入陰暗的小巷,便能感受到一陣寒意撲面而來,月色照不進的暗巷裡,只有一盞小燈散發著忽明忽暗的微弱光芒,隨著夜風搖擺著,在黑暗中尤其醒目。
在昏黃的燈光下,只見一扇褪色的木門,上面滿是刮痕和塗鴉,顯得十分殘破。門後是一道歪七扭八的樓梯,直直通往地下室。
順著樓梯走下去,是一間在地窖裡,有點潦倒的小酒吧。地窖中只有數盞燈泡從上方吊下,把一切都染上一種朦朧的黃光。
吧台上鋪上薄薄的灰塵,菸灰缸中的灰燼堆成小山,吧台後放著各式大小不同的酒瓶,在燈光映照下投射出五彩的影子。抬頭看去,各種管線在天花板上縱橫交錯,可以看到管線之間結了一層層蛛網,灰白色的蜘蛛在其上漫步著。
「歡迎光臨。」
突如其來的一聲招呼,讓人不禁一驚,回過頭來,只看見方才還是空無一人的吧台後正坐著一個蒼白瘦削的身影。還來不及看清,目光便被那猩紅的雙眼吸引過去,那像是在打量商品一樣的眼神,彷佛在評價、剖析著你一樣。
像是看到了甚麼似的,沒有絲毫血色的臉上,裂開了一道微笑,如同曇花綻開。
空氣中,傳來一陣腥味。
咚、咚、咚……
純鐵手杖底部的塑料墊消除不了落地的悶響,與那原太一的步伐走得又重又亂,而且越來越慢。
太一喘了口氣,感覺膝蓋隱隱作疼,索性倚著牆歇息一會,比對著手機地圖上顯示的酒吧,醫院周圍唯一的酒吧「巢」。
寒風呼嘯,太一並不覺得特別冷,至少比不上心頭的冷。
他看了看陰暗的周圍,嘴角抽搐了一下。
出發前他可沒預期到這裡會這麼偏僻,也沒預期到自己的膝蓋這麼不爭氣。
……應該快到了,如果連個酒吧都到不了,這樣的人生可真是悲哀到了極點。
他撐起身子,往黑暗深處走去。
陰暗小巷可能的危險?
別鬧了,他被那怪物襲擊的時候,可是在學校操場跟教學樓的中間,那些怪物才不在乎人類劃分的安全範圍。
雖然心裡這麼想,他還是握緊了手杖,這多少為他提供了一些可笑的安全感。
拐杖和腳步的聲響之間,開始參雜嘎吱嘎吱的雜音,那是老舊的木地板不堪重負的呻吟。
太一皺著眉頭,拿著手機的手稍稍抬高了些,讓手肘處掛著的袋子不至於碰到灰塵,那是他要帶回去送給麗學姊的,住院這段日子麻煩對方太多太多了,就連手杖也是請她幫忙買的,聽說還跑了好幾家店才找到。
從思緒中回過神來,聽見酒吧中人招呼的同時,也看見了那讓人背脊發涼的身影。
太一下意識右腳發力,打算轉身就逃。
……一陣劇痛打斷了他,他趕緊伸出手撐住牆面,才沒有直接跌倒在地。
他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是半個殘廢了。
沒事的,眼前的這個人瘦成這樣,怎麼看也不像能再藏住觸手之類的東西,一定是自己太過敏感了。
太一這麼告訴自己,一拐一拐地走到了吧檯。
目光飄向對方的臉龐,太一點了點頭,一時之間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從來沒喝過酒,他相信好的運動員不該喝酒。
他現在很想喝酒。
「呵。」目光順著太一的步伐移過去,依然牢牢地鎖在太一的臉上,好像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訪客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所以,這位客人來這邊,是為了甚麼呢?」塗黑的指甲在木製吧台上有節奏地敲打著,哼著小調的梅諾看上去心情十分愉快。
雖然剛剛才飽餐一頓,後頭廚房的血跡和碎肉還沒收拾好,可是梅諾毫不在意——畢竟,誰會嫌美食不夠呢?
「……來喝酒。」
店員接話讓太一又放心了些,他看著牆上的酒單,指了指其中一種調酒道:「一杯鏽釘。」
鏽釘,呵,正如自己的處境,太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拿起桌上的紙巾,擦了擦旁邊的座位,把買好的禮物放在上頭。
「(哈啊...還真的只是來喝酒的啊...)」暗自期待著太一會帶來甚麼樣的驚喜,梅諾有點可惜地嘆氣。「鏽釘,沒問題。」
只見梅諾修長的五指像有意識一樣,在吧台排列整齊的酒瓶間爬動著,時而輕輕撥開在上面的蜘蛛,最後挑出兩瓶威士忌。
「裡面的是?」嫻熟地進行著調酒的作業,梅諾再度把注意力投在太一,或是說太一身邊的袋子上。
「禮物。」
這本該是個充滿希望的正面辭彙,但在太一的口中卻只有單純的歉意。
他無心就此多做回應,只是把袋子稍稍舉高,讓梅諾看見上頭的圖樣,那是附近一家甜品店的商標。
太一空洞的目光注視著梅諾調酒,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會,才被手機的鈴聲打斷。
太一接起電話,聽對面說了一會,遲疑了幾秒,才低聲回應:「我在酒吧……」
那副姿態與其說是低落,不如說是心虛,確實,以太一的傷勢,若是喝得有幾分醉意,恐怕還真的走不回去。
對面似乎也沉默了幾秒,太一的坐姿變得有些僵硬,直到聽見對方的回答才慢慢放鬆下來。
「嗯,對,我在巢酒吧,醫院附近那個,好。」
掛掉通話,太一失焦的眼神停駐在手機上,迷惘著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
「情人嗎?」看著掛上電話的太一的神態,把自己的聯想試探性的問道。
從冰箱中取出冰球,梅諾將搖晃混合好的酒液倒進杯內,然後手掌覆在杯上,可是卻遲遲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還是不要這麼性急好了。)」梅諾搖了搖頭,把緩緩滲出毒液的手收回去。
「有甚麼心事的話,儘管說無妨。」將調酒推到太一面前,梅諾嫣然一笑。「我這裡可是出了名的能守秘密呢。」完全無視自己情報販子的身份,淡淡的說道。
「……情人嗎?我可沒那資格。」
太一咬著嘴唇,眉毛抽動了一下,拿起調酒似乎想灌下一大口,但「鏽釘」剛入口,他的臉就整個皺了起來……顯然是沒什麼喝酒的人才會有的反應。
他注視著杯中澄黃色的液體,很快又灌下一大口,但從表情來看,比起「喝酒」所帶來的享受,他其實追求的不過就是「喝酒」這個行為本身……也許再加上那微醺的恍惚感。
半杯酒入喉,太一的耳根已經開始泛起紅暈,他也第一次開始說起自己的事:「我是體大的學生,打羽球的,畢業後有可能成為奧運選手的那種程度。」
他挺起了胸膛,但很快又垂了下來道:「……我的腳廢了。」
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木板地用痛苦的嘎吱聲回應。
他又灌下一大口酒,有些迷濛的雙眼與其說是醉了,不如說是他希望自己醉了。
「再來一杯,那個……深水炸彈。」
太一指著牆上的另一種酒名叫道,進門時的危機感早已被拋諸腦後。
「緩著點,你醉倒了的話我可沒辦法把你拖出去外頭啊。」看著大口灌酒的太一,梅諾輕巧的提醒道——雖然要是太一真的醉倒了的話,大概也不會再有機會離開這酒吧就是了。
「哈...你們總是這樣,追尋著自以為屬於自己的事物。」梅諾擦拭著調酒的小杯,然後輕輕放下抹布,補上一句。
「直到被奪走了後,才會發現其實從一開始就只是自己的虛妄夢想。」
一聲輕笑,似是輕蔑,又像是譏諷。
「繼續說下去吧,把想說的話都吐出來,胸口的鬱結就會解開了。」梅諾笑了笑,把不知何時脫下的手套再度戴上。
「說完就喝下這杯,然後作個好夢吧,孩子。」太一完全沒有注意到一小杯剛調好的酒已經擺在面前,淡淡的墨黑混和在酒液之中,明顯和原先點的深水炸彈差了一段距離。
「(...是個有故事的男人呢,真是讓人期待品嘗起來的味道。」靠在吧台上,雙手合攏,饒有趣味地看著失意的太一,梅諾不禁舔了舔嘴唇。
「……自以為屬於自己的事物?虛妄的夢想?」
失意的運動員用力一拍桌面,發出巨響,他怒視著店員道:「你懂什麼……那種東西,那種東西的存在,就像是要證明人類什麼也不是,努力得再多也不過是個笑話,沒有見過那種怪物的你懂個屁!」
梅諾的話像根火柴,直接引爆了名為「與那原太一」的火藥桶。
「什麼運動員、什麼奧運選手、什麼警察……那些東西在怪物面前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們費盡千辛萬苦追求的一切,就只是個笑話嗎?像那些警察背後嘲笑我的那樣嗎?」
顛三倒四的話語除了宣洩怒氣,並未揭露出完整的狀況,但在知曉相關存在的人(?)耳中,大概也足以拼湊出部分真相了。
怒火沖天的太一灌下了梅諾給他的第二杯酒,搖搖晃晃地直接趴倒在吧檯上,只留下了最後一句話:「人類就是個笑話,殘廢的我,更是笑話中的笑話……」
他在宿者面前失去了意識。
「人類,真是諷刺啊。」看著倒下的太一,梅諾笑了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緩步走到太一身邊。
「被宿者奪走了夢想,然後又直直走進宿者的巢穴裡,確實是十分可笑。」拈起太一喝剩下的酒杯,一口喝盡,然後咂了咂嘴。
「嘛,雖然還是有點飽,不過送到嘴邊的美食就不要浪費了。」梅諾擺了擺手,燈光瞬間暗淡起來,棲身在管線間的小蜘蛛莫名地躁動,地窖中的影子以一種十分詭譎的方式旋轉起來,八足的節肢從影中浮現,巨大的黑色身軀反射著令人作噁的五彩光澤。八隻蒼白的複眼牢牢盯著失去意識的男子,口器歡快地咯嗒作響。
「吃吧,小心別弄髒地板了。」
踱踱踱踱,腳步聲在小巷中清晰的迴盪著,似乎顯示著腳步聲的主人頗為著急的心情。然而這樣急促的腳步聲卻在下一瞬間嘎然而止。川島麗停在一扇褪色木門前,神情凝重,雖然沒有任何招牌,但是她十分確定就是這個地方。不帶任何一絲猶豫的,她一把推開了門走下那道歪七扭八的樓梯。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醉倒在吧台的太一,卻也沒忽略那些潛伏在四周的陰影。她連忙上前搖了搖男人,但他似乎睡得比想像的沉,不如說,不像是醉的,而像是昏迷。
了解到這個事實後,遂放棄叫醒太一的舉動,轉向吧台後若無其事,正擦拭著酒杯的酒保。空氣中些微的血腥氣被麗捕捉到,漂亮的琥珀色眼中染上了些許怒意。
「你對他做了什麼?」
「呵,不過是醉倒了,有甚麼大不了的嗎?」有條不紊的抹著片刻前還盛著毒藥的酒杯,低著頭的梅諾淡淡地說了一句。
抬起頭看到來勢洶洶的訪客,梅諾有些驚奇地揚起眉毛,隨即臉上露出會意的笑容。
「啊啊...原來是吃屍體的。」放下手中的杯子,輕輕嘆氣道。「我還在想有甚麼特別的原因為讓身為宿者的你有美食不吃,跑去啃那又乾又硬的死屍,原來是為了男人啊...。」
梅諾咯咯笑道,坐在吧台後的椅子上,十指貼在一起,雙眼危險地瞇起。
「不過,你有嘗過溫熱的鮮血流淌在喉嚨的感覺嗎?還在跳動著的新鮮心臟的味道呢?」
雙腿優雅地翹起,蒼白的臉上漾出嘲諷的神色。
「沉醉血肉,敲骨啖髓,這才是宿者應有的生存之首啊。」
「只要嚐過一滴新鮮的血,你大概就會把他撕成碎片吞吃入腹吧。」舔了舔嘴唇,梅諾的目光從麗身上慢慢移向太一。「特別是這種心事重重的,嚐起來更是別有風味。」
「真是可惜,明明是如此美味的男人,倒是浪費了。」梅諾聳了聳肩,盤據在吧台下方的蜘蛛悄然隱沒,地窖中的光源頓時又明亮起來。
「不過我也沒興趣和人搶食,如果這是你預約好的話,我倒是想看看你能忍到甚麼時候。」
「現在,帶著你的備用糧食離開吧。」擺了擺手,作出送客的手勢,梅諾便起身準備離開。
麗本身也是個厭惡爭端的人,見對方似乎沒有要打架的意思,便彎腰一把抱起昏迷的男人。
明明矮了幾個個頭,抱起體型比自己大上許多的太一卻絲毫沒甚麼費力的樣子。
她默默地拾起拐杖和提袋,不理會酒保的冷嘲熱諷,但那惡意的誘惑卻硬是鑽入耳中......血肉血肉心臟人肉四散的肢體滿地血液。
麗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她的眼中似乎一剎那似乎閃過了什麼,她垂下眼掩飾著情緒。
「這是我的選擇,我從來不曾後悔過。」她抬眼直視著對方的眼眸,琥珀的眼睛清澈見底,但在更深處似乎有著什麼,更堅定的什麼燃燒著。
她舉步向前走,到門口時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梅諾道「你呢?你做過選擇嗎?你所做的真的是你所選擇的嗎?還是是你體內的那個『東西』所選擇的呢?」
黑髮女子不願再多說什麼,拾階而上,只留給酒保一個挺直的背影。
「哈。」看著麗的背影,梅諾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不帶譏諷,不帶輕蔑,卻是帶點無奈的苦笑。
「想不到不只人類,就連宿者也會沉迷在這種虛妄之中。」
闔上眼睛,脫下手套,梅諾從酒架上緩緩拿出一瓶酒,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我所選擇的,不過是享樂世間,載酒揚歌而已;不只珍饈百味,還有好戲連場——」
修長的手指在杯緣上打著圈,渾濁如墨的毒液從指尖滲出,順著杯壁滴落到酒中,化開成一團團輕煙。
「我會很期待你接下來的掙扎,以及當他發現真相時的表情,食屍的。」
端起毒酒,仰頭一飲而盡,梅諾感受著那嗆辣的痛楚在喉嚨中蔓延開來,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而這一次,是殘酷的冷笑。

感謝兩位幫忙~小梅諾真的好可愛喔梅中我演得好滿足。w。

對了,我們三個都滿400字了所以可以去投稿啦~

所以你什麼時候要畫完角色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