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腳步抬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是那個孩子──溫初晨，兩歲病發至今，反覆變化的病情使她時常入院治療，前天晚上因為一場高燒送進急診後，今天早上終於狀況好了一些，並轉入病房。

「嗯？初晨怎麼會忽然問這個？」儘管被孩子直白的問話嚇到，護理師還是維持笑容，一邊調整著點滴速度，一邊柔聲說道：「有什麼心事都可以跟姊姊說哦，只要是姊姊能幫的就盡量幫妳！」

「沒有心事啊，我只是──」溫初晨睜著澄澈的眸子，嘴一張又說出了幾個字：「想要死。對，我想死。」

護理師面露關心，正想說些話鼓勵溫初晨，後方就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向她說道：「我來吧，妳應該還有其他床要顧，我陪她聊聊。」

「那就麻煩你了，顧醫師！」看見是熟悉的醫師，護理師微笑道謝之後連忙去進行她未完的工作。

顧泊然走向溫初晨的病床，指著一旁的椅子問道：「請問我能坐在這裡嗎？」

溫初晨點點頭，天真的回答：「可以啊，你可以坐。」

將病歷放於床旁桌上，顧泊然膝蓋一彎便坐在椅子上，他指著自己的識別證說：「我是這裡的醫生，姓顧，你可以喊我顧醫生。」

「嗯……」溫初晨低頭思考了幾秒，忽然右手握成拳頭擊在左手手心，抬頭盯著顧泊然高興的說道：「叫咕咕好不好？鳥叫聲的那個咕咕！顧顧、咕咕！咕咕估！」

「妳高興就好。」被對方的天真單純稍微感染，顧泊然雖然有些想笑，但還是習慣性的忍住笑意，並提出問題：「初晨怎麼會忽然提到自殺兩個字？那個詞不應該輕鬆的說出口。」

「就是想要死呀。」她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上去不太理解顧泊然說的話，很快便不解的問道：「為什麼？這兩個字不能夠說出來嗎？為什麼不能說呀？」

顧泊然注意到溫初晨的眼白帶著明顯的血絲，稍微留心後，他回答：「初晨已經到理解死亡的年紀了吧，妳認為什麼是死亡呢？」

「知道呀！死亡就是去了另一個地方！」溫初晨搭配話語指向天花板，示意那就是她口中的另一個地方，又繼續說：「爸爸媽媽都說去了那裡就回不來了，說著說著媽媽還會哭出來，所以我都不敢跟他們說，這次我跟咕咕和姐姐說了，你們千萬不要跟他們說哦。」

「好，我不會說的。」顧泊然伸出手指豎在嘴唇前，小聲地說了聲：「噓──」

溫初晨露出大大的笑容，跟著豎起手指，輕聲說：「噓──是秘密哦！」

放下手指，顧泊然繼續與溫初晨討論起死亡的話題，他給出回答：「死亡確實是到了另一個地方，那裡很遙遠，遠到誰都回不來。妳再也看不到爸爸媽媽，也見不到所有妳喜歡的人事物，那裡是一個全新的、什麼都沒有的世界。」這句話他說的相當緩慢，話語中投入了一絲微弱的情感。

看著溫初晨慢慢低下頭──若是還保有頭髮，此時肯定有瀏海為她遮掩住難過的模樣──顧泊然停頓了好幾秒，才繼續說：「即使如此，妳還是想要去到那裡嗎？」

許久許久，久到護理師處理完其他事情推著工作車回來，她看著溫初晨的模樣正想說什麼時，顧泊然抬起頭與對方的雙眸對視，張口做了一個「沒事，請放心」的無聲唇型，護理師才點點頭，放輕步履慢慢的離開。

「……想，很想很想。」又過了一會，溫初晨終於做出答覆。她的聲音很小聲，小到顧泊然幾乎要聽不見，只聽她稍微放大聲音又說了：「我一直覺得，只要我去了那個世界，爸爸媽媽就不用這麼辛苦了。我不喜歡他們來醫院時明明很難過卻又笑起來的模樣，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但這麼久了，我已經長大，懂得思考了。」

稍微抬起頭，溫初晨注視著病床旁被顧泊然做著的椅子，又說了下去：「我已經長大了，不能像小時候那麼任性，所以就算一個人在醫院待著很寂寞，我也不會主動跟他們說希望他們陪我。他們總說初晨是個乖孩子，但我知道自己不乖，真正的乖小孩才不會讓他們那麼擔心。」

「呼──」她忽然發出一聲長長的無意義呻吟，尾音拐來拐去的，就如同她現在複雜的情緒一樣，在腦袋裡頭轉來轉去的尋找不存在的出口。

呻吟結束後，她抬起頭直視顧泊然的眼睛，露出一道尷尬的笑容，「咕咕，我這樣是不是很壞呀？」

「不會的。」顧泊然伸手拍拍她的腦袋，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他收回手，輕輕地說：「不只是妳，每個人難免都會想像。其實，咕咕也曾經想要去死。」

「誒？為什麼？」溫初晨露出震驚的模樣，聲音也不自覺放的有些大，意識到自己說不定影響到別人，她立刻摀起嘴，湊近顧泊然小小聲地問：「為什麼咕咕想要死掉？」

「有很多複雜的原因。」顧泊然輕描淡寫的帶過，他在嘴唇前豎起手指，就像兩人之前做過的，「這是個秘密，暫時不能跟妳說。如果初晨願意跟咕咕繼續聊天，也許哪一天就會告訴妳了，但不是現在，初晨想要等等看嗎？」

「既然咕咕這麼說，那以後一定要跟我說哦！打勾勾！」聞言，溫初晨伸出小拇指，見狀顧泊然也迅速的伸出小拇指，女孩立刻將指頭勾上去，笑著說道：「我們打勾勾了，說好了哦！」

「我答應妳了，那麼初晨也一定要答應我好好的活下去，至少要活到我告訴妳的那一天，好不好？」顧泊然的聲音相當輕柔。

「好！」溫初晨露出燦爛的笑容。

口袋裡的公務機震動著，顧泊然站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病例，低頭說道：「對不起，咕咕還有工作要處理，要先離開了。初晨要不要趁著現在多睡一點？天亮以後妳的父母應該會來，這樣妳才有精神和他們多說話。」

「沒關係，咕咕快去忙，我要睡啦。」溫初晨乖巧的回答，並調整了姿勢，從原本的半坐變成裹著棉被裡躺在床上的蠶蛹模樣，「咕咕掰掰！啊！新年快樂！」

「掰掰，新年快樂。」朝溫初晨揮揮手，顧泊然向此時投來目光、負責溫初晨的護理師點點頭，示意已經處理好了。

拿出公務機，顧泊然一邊與對面對話著，一邊踏起步伐離開病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