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燭火搖晃著,照亮了桌上的老舊木紋,光影如在風中擺盪。
燭光把週遭事物投映出怪異的影子,在牆上不住舞動著。
梅諾一派悠然自在的站在吧台後,雙手彷彿有著自主意識似地擦拭著玻璃杯,雙眼卻是凝視著眼前的燭光,猩紅眼瞳中反映著的光芒隨著思緒不住跳動。
這裡,是蜘蛛之巢。
而蜘蛛,正在佈局。
沒有等候多久,酒吧的門輕輕展開……
新來的客人將夜色卸下,留給飄雪的天。她輕踮著腳,步伐有些虛浮;左手提著一個頗大的行李袋,額外的重量令她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她拍落女用西裝上的積雪,臉上帶著解脫的笑容,似是很高興能來到溫暖的室內。
她並不知道,自己抵達的是蜘蛛的巢穴。
然而隨著這人的到來,那緊密纏繞的線,卻是有些許鬆落的跡象……?
「哇,鞋帶。」歌麻呂在門前蹲下身來,拾起鬆落的鞋帶,著急地想將它重新綁好。
外頭的冷風透過沒關上的門吹入室內,帶來一絲寒冷。
「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她口中不住說著,只是那帶著笑容的臉令人看不出含有多少抱歉的真心。
「無妨。」梅諾淡然一笑,低垂的視線絲毫不為來客擾動,繼續進行著例行的準備工作。
「東西放在椅子上就好了,這裡的地板很髒。」
「想要喝甚麼呢,這位客人。」把手上的酒杯整理好後,梅諾首次正視歌麻呂,露出營業用的禮貌微笑,說道。
歌麻呂綁了鞋帶,將門好好帶上之後,跌跌撞撞地擠到吧台前的椅上。
「來一杯……」她抬頭看著標示價錢的酒單,原先略略泛紅的臉頰煞的刷白。
「溫水。」帶著被凍呆的笑容說道。
梅諾有點愕然,詫異地揚起眉毛,復又輕笑了起來。
「呵呵...真是有趣,來酒吧居然只喝水嗎?」
端著水壺,倒了一杯冒著白煙的溫開水,輕輕推到歌麻呂面前。
「既然志不在酒,想必是為交易而來吧?」
拿起第二個杯子,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淺淺地抿了一口。
「說吧,可愛的客人。」
「嘿……」
不,該怎麼說呢——酒太貴啦。
「是啊,要是喝醉忘掉重要的細節可就不好了呢。」歌麻呂搔搔頭,雙腳輕晃碰了碰吧台。
她捧起白開水,鼻頭湊近杯上冒著的白煙。
「嗚——得救了得救了,」吸了點蒸氣後,因寒冷而阻塞的鼻子通暢了些。
「總之,聽說這裡有最優質的情報來源。」歌麻呂捧著杯子,笑容透過裝水的玻璃杯放大。
「最近,有個朋友在雪地裡被陌生人打了一頓。」
「他很氣,直吵著說要找到兇手呢。」她輕晃著身子說:「我們幾個夥伴打算幫他一把。嘛,畢竟被人莫名奇妙地修理一頓,誰聽了都會覺得不平吧!」
「酒保小姐……您是小姐沒錯吧?」
歌麻呂放下杯子,看著眼前這位白髮女性,嘿嘿一聲露出傻笑。
「就是想交易關於這個犯人的線索呢!畢竟自己調查好累的嘛。」
她沒有將掌握到的犯人情報——例如,對方是什麼類型的宿者——全都說出來,打算先看一下這個情報販子的反應。
「嗯...真是傷腦筋呢...」裝出一副思考的模樣,梅諾揉著太陽穴,閉起的雙眼透過眼縫暗暗觀察著。
「最近東京的小混混真的都很猖狂呢,老實說,我的店裡也被打擾過好幾次,好不容易才打發走。」
一邊把玩著白色的長馬尾,梅諾說道。
「不過沒有事發的經過的話,就算我有多厲害也很難查出真相吧?」皺了皺眉頭,梅諾把身子傾向前,把酒杯拿在手上,緩緩的搖晃著。
透光的影子投映在桌上,順著時針轉動著,宛如萬花筒一般。
「畢竟,我只是一介情報商,不是神仙啊。」
「唔,如果只是小混混倒容易了。那個朋友有些真本事,」歌麻呂晃了晃腦袋,更正了對方的說法,「尋常的小混混還奈何不了他。」
「我正要慢慢說事發經過呢。但這也是那朋友轉述來的,也不知其中加油添醋多少。」
「大約是四天前吧?凌晨三點多,就像現在一樣大的雪;那朋友不知發甚麼瘋,還在室外逗留。」
「天啊,他在想甚麼呀……」歌麻呂攤了攤手,無奈地笑著,「我也不知道。」
「有句話這樣說的:『夜路走多了會碰到鬼』。那傢伙就撞到了一隻鬼,一個戴兜帽、包布條,全身裹得緊緊活像顆粽子的鬼呢--」
「就算天冷,也沒必要包這麼緊吧!或許,是因為那人的外貌特徵明顯,怕會被記住呢?」她歪了歪頭,這樣推測道。
「反正,就是那粽子人把我朋友揍到住院喇。」
「看來你對你的那位朋友十分有信心。」梅諾淡淡一笑,將唇從杯緣挪開。
酒杯碰觸桌面,發出沙沙的聲音。
「像粽子一樣的鬼...你確定這個不是甚麼都市傳說嗎?」
心中不斷估算著,面前這個明顯是罰者的女子所掌握的線索到底到甚麼程度。
如果自己的身份已經敗露的話,此刻上門的絕對不會只有一人。
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看上了自己情報販子的身份。
像『K.』這樣的組織,斷不會尋上一個小酒吧裡的情報商,所以,他是私下前來。
雖然這個罰者孤身一人,可是動手的話,只會惹來不必要的注意。
不,還須謹慎應對。
燭光緩緩變暗,店內的陰暗隨之拉長。
拉開椅子,梅諾緩緩坐下,雙足劃出漂亮的弧度,翹起了二郎腿。
「這事雖然聽起來荒誕,不過這種穿著的人在這個城市裡十分顯眼,自然是有跡可尋。」
梅諾笑著,雙眼彎成一對圓弧,殺機深藏不露。
「事實上,四天前的夜裡,這附近確實有一場戰鬥。」
思緒飄回當天的雪夜裡,繫在手腕的吊飾上傳來的觸感變得更為清晰。
「不過,正如我方才所說,我是一個情報販子,一切還是要以利益為先啊。」
雙手合掌,梅諾臉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幾分。
「喔喔!看來中獎了喔,」歌麻呂笑著拍手,「利益是嗎……那這位姐姐,妳想要我拿什麼交易呢?」
對方看來知道些甚麼,那麼就可以跟她說細節了;但在那之前,先確定價位。
「要錢的話……三千円夠不夠呀?」她一臉憨樣地問道。
這價位大概可以吃一頓不錯的牛排,但在情報市場中只能算是零頭吧。
謀算著的思緒被歌麻呂的一句話打斷,營業用的微笑瞬間凝結在臉上,梅諾呆看著面前的客人,良久才反應過來。
然後,噗哧一聲,梅諾那瘦小的肩膊劇烈地顫抖著。
「哈哈...真是太有趣了,太可愛了。」忍不住摸了摸眼前的客人,黑色的手套掃過歌麻呂的一頭短髮。
「我只是一個喜愛尋根究底的情報販子而已,錢,並不是我所渴求的事物。」
順著髮梢,漆黑的手撫上了歌麻呂的臉頰。
「公平買賣,利益交換,用一個故事,換另一個故事。這才是巢的規矩。」
輕輕抬起歌麻呂的下巴,梅諾的眼中散發著濃烈的興趣。
「現在,卸下沒意義的隱瞞和戒備,告訴我完整的故事吧,天真的罰者。」
當對方的手指摸上臉頰時,歌麻呂並沒有閃避,只有握著杯子的手指輕微抽動了一下。
「並不是沒有意義,」她揚起眉毛,嘴角露出小小的白牙。
「如果姐姐妳就是我要找的宿者,看到我沒防備的模樣決定出手了,那就達到我的目標。」
剛好酒吧裡沒其他客人,因此只要防備酒保一個人就好。
「那麼,就告訴妳完整的故事吧。」歌麻呂輕輕扭了扭頭,避開對方的手指。
「不過咧,這僅僅是我知道的完整而已,不充足的地方還煩請姐姐用妳掌握的情報補充呢。」她捧起杯水,回到一開始、講述事發經過時的姿態。
「呵呵...如果我是你口中那個粽子的話,你現在已經沒有命了吧?」緩緩地收回手,梅諾的雙手再度合攏。「我可是最重信譽的情報商,顧客在我的店裡死亡這種事,無論對你我都不是好事。」
猩紅的視線在歌麻呂身上來回審視,瞇起的眼,訴說著酒保的好奇,溫和的聲線,絲毫不帶威脅。
「放心吧,能在東京這個城市裡活命的情報販子,自然有他個人的門路...」
「不過詳細的方法就是商業機密囉。」一指抵在上唇作噤聲的手勢,梅諾的表情又變回那淡淡的微笑。
「是啊,我也還想再活至少二十年呢。」聞言有些困擾地笑了,「欸嘿嘿……真的好險喔。」
「既然妳能從個人的門路得知罰者和宿者的事,我就不用解釋太多了呢!」
「就從……嘛,故事的開頭和剛才說的差不多。」歌麻呂捧起杯子,再度獲得了經過玻璃杯折射加成的特大笑容。
「在大雪紛飛的那天,做建築業的Q先生,過了凌晨三點才離開事務所,」她說,「畢竟工作繁忙,這也是沒辦法的呢。」
「但在積雪的路上,一個帶著兜帽、全身都包得緊緊的人物擋住他的去路。畢竟經營的事務所和組織有點聯繫,會被宿者盯上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那個宿者,有著尖銳的爪子,」歌麻呂放下杯子,左手抬起來做成爪狀。
「鮮紅的眼睛……」食指輕輕在眼皮下劃過。
「還使役著一隻大黑蜘蛛,嘶嘶……是分離型的宿者呢。」
「在那宿者和黑蜘蛛的圍攻之下,Q先生當然寡不敵眾,被擊倒在雪地中。」
歌麻呂扼要地--畢竟她沒有親眼見到當晚的狀況--說明了她所知道的事實。
對方也許會想要詢問吧?於是她暫且停了下來,呆笑著望向酒保。
聽著歌麻呂的敘述,梅諾的嘴角勾起趣味的弧度。
「蜘蛛型的宿者...這倒是有趣。」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卻是若有所思的把酒液含在嘴裡。「不過更有趣的,是根據我這邊線人提供的情報,在場的可不只兩人,而是三人。」
豎起三根指頭,隔在兩人截然不同的笑容之間。
「黑色的宿者和被襲擊的罰者...也就是你的朋友Q先生。」
把酒杯放下,從吧台上拿起兩個調酒用的金屬量杯,平放在一起。
「另外還有一個戴著綠色鬼面的武者,中途加入戰鬥,變成三方之戰。」
拿出第三個量杯,放在兩個量杯之間,構成一個三角形。
「雖然不知道你的朋友為何隱暪於你,不過嘛...你們之間的私事不在我的生意範圍。」
梅諾攤了攤手,又喝了一口酒,舔了舔蒼白的嘴唇。
「你想要的,我已經說完...現在,輪到你回報的時間了。」
執起代表綠衣鬼面的金屬量杯,在指間翻動,把玩著。
「我想要的,是有關這個神秘鬼面武者的情報。」
「把鬼面的情報帶來,自然能交換對等的,有關蜘蛛宿者的情報。」
「正如我所說的,一個故事,換另一個故事。」
「用一個謎題的解答,換來另一個謎題的真相,這才是我所渴求的公平交易啊。」
梅諾在量杯中倒滿酒,放在歌麻呂的面前,無聲的詢問著。
「欸?是這樣嗎?」
綠色的鬼面武者,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為什麼老闆不說呢?他還在住院,暫且別跟他提起好了。
「妳的價碼我算清楚了,」歌麻呂指著那裝酒的第三個量杯,笑道:「居然還有帶面具的武人,好像舞台劇呢!」
「戴面具的理由就和那個包成粽子的宿者一樣吧,因為有必要隱藏身份。」
歌麻呂用手指在那量杯上畫著圈圈,「考慮到這點,他是來支援的罰者的可能性就小了。」
「那麼,有可能是宿者嗎?嘿嘿,」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雖然是我該調查的事情,但還是不要臉地多問幾句。」
「關於這個武者是否屬於宿者或罰者、在戰鬥中是否與Q先生敵對,有掌握情報了嗎?」
「不知道。」梅諾的聲音驀地變得輕柔,如同蛛絲一般。「據我所知,那個武者戰鬥時沒有顯現宿者的能力或是罰者的武器,可能是刻意藏招,也可能是兩者皆非。」
撫著吧台上的木紋,皮質的黑色手套發出沙沙的聲音。
燭火映照在梅諾蒼白的臉上,染上一層搖晃不定的澄黃。
「對於四天前的那場戰鬥,我所得知的情報就只有這些了,至於那鬼面武者是敵是友,只憑現今的線索也難以斷定。」
闔上眼,猩紅色的眼瞳中的思緒隱沒,再難辨識。
「剩下的,就要拜托你了。」
「妳的意思是,也可能是一般民眾囉。」
普通人加入罰者和宿者的戰鬥呀,感覺……有點帥呢。
「得知鬼面武者的存在,對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情報。」她提起放在旁邊椅子上的行李袋,準備要離開。
「日後我會再來的,屆時請給我蜘蛛宿者的消息吧。」
「——畢竟,那個有著尖指甲、紅眼睛的蜘蛛宿者,才是罰者的首要目標。」
說起來,眼前這位酒保小姐是戴著手套的呢。而她的眼睛,是因為稱為白化症的遺傳病嗎?呈現著奇異的紅色。
這是個很有趣的巧合呢……她多看了酒保的手套幾眼,隨後笑著將沒喝過的水杯推向對方。
「酒就下次吧。另外這個,可以外帶嗎?」
「真是可惜,這可是好酒呢。」梅諾嘆道,拿起桌上的量杯,把其中的酒一飲而盡。
「不過是一杯水而已,以後你想甚麼時候來喝都可以。」
「畢竟,一個人經營的酒吧還是有點無聊,有你在的話說不定會有趣很多...可以的話,請多來坐坐。」
說罷,梅諾露出一絲苦笑。
「而宿者的情報,自然不成問題,這可是我們交易的前提嘛。」
「這樣下次來的時候,才有能期待的東西嘛。」歌麻呂聞言笑道。
「能受到酒保姐姐的歡迎,有點不好意思呢。」她搔搔頭,「畢竟我的消費能力很低落的。」
「不過或許可以找到能喝很多的朋友來喔!」
「若是在店裡無聊,沒客人的時候出去走走也行的吧?」
看酒保小姐面露苦笑,沒什麼職業道德觀念的歌麻呂便這樣說著。她接著從口袋取出一張簽字筆手寫的名片,放在桌上。
「我的名字和電話。如果關於事件的新線索,可以通知我嗎?對調查鬼面武者有所幫助。」
「或許妳也會需要經常電話提醒我呢,畢竟我有許多次怠工的前科呀!」歌麻呂笑著說。
「真是可愛的名片呢,色羽小姐。」執起歌麻呂的名片,梅諾微微一笑。
默默把名字記在心裡,梅諾把名片收進口袋。
「不過酒保姐姐甚麼的聽起來太奇怪了,可以的話,叫我梅諾就好。」
伸手把桌上的蠟燭捻滅,一縷輕煙從兩指之間飄出。
酒吧內騷動不止的影頓時沉靜,只剩下燈泡發出穩定而昏黃的光。
「那接下來,我就靜待你帶回來的消息囉?」
「好唷,」歌麻呂站起身來,咧嘴笑道:「期待再會時的酒,梅諾。」
雖然沒有喝酒,但歌麻呂站也站不穩,就好似已經醉了;她搖搖晃晃地湊到門邊,拉開一條縫,冷風便灌入室內。
「最後一個問題,」忽爾,一道輕聲細語在歌麻呂背後傳來。
「Q先生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帶著微微顫抖的聲音,如同風中的蛛絲,轉瞬之間便會斷開一樣。
歌麻呂轉過身來,只看見梅諾背對著吧台,難以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彷彿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懇求似的詢問。
「……有點困擾的要求呢,」歌麻呂望著那道背影,微歪著頭,「暴露當事人的身分,我也會感到良心不安呀。」
「嗯……不過就當作是浪費妳那杯酒的賠罪吧。」手指輕輕扣著門板,她才說出了那個名字:
「冴原秋人,在罰者圈內也是個人物呢。憑這名字就能查出不少事了吧?」
「那就祝妳晚安囉。」說出最後一句道別,歌麻呂便踉踉蹌蹌地跌入門外的黑暗裡。
意料之外的訪客離去,只留下梅諾一人佇立,在燈光映照下投射出嬴弱,嬌小的人影。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過去,酒保的身影依然絲毫不動。
靜默就這樣在空無一人的酒吧中迴盪著,沉澱著,彷彿方才的交鋒從未發生。
驀地,原本昏暗的燈光像是為了打破了這個平衡一樣,開始閃爍,然後熄滅。
黑暗瞬間覆蓋整個酒吧,微小的咯嗒聲在天花板上的管線傳出,透露出其中住客的不安。
昏黃的燈光再度亮起,人,依然佇立。
可是影,張牙舞爪。
「冴原...秋人...。」
張開眼,妖紅的光芒在瞳中閃動,如血,如酒。
瘦削的身軀投下巨大的蛛影,躁動著,飢渴著。
這裡,是蜘蛛之巢。
而蜘蛛,餓了。

有變態

對文戲真是太棒啦ww

(也被賣了

總之都可以投稿ww
這邊之後應該會把梅諾當成有點可疑的朋友吧(最雷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