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電腦屏幕上越漸增加的大樓爆炸案及其他的攻擊事件,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借宿在諏訪部的公寓隔天她像是急於逃避什麼似的,早上醒來後就匆匆離開了,說到底她還是不明白那天所產生的怪異感覺究竟是什麼,想詢問如顏有關這件事時他卻打來說過幾天要跟小趙去那裡知名的百貨大樓逛逛,梁茉不想讓自己的問題壞了對方出遊的心情,只是在口頭上叮囑現在外面不太安寧、要他們小心一點。
今天就是如顏要出去的日子,她卻不知道自己為何一直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心慌,連寫小說的心情都沒有了。
揉了揉額間,她正想要把電腦關掉、想著今天還是早點睡好了,這時畫面卻突然跳出一個即時新聞,發生在美國的新聞。
點進去的當下梁茉整個人是完全愣住的,隨後就是不斷重複撥打電話的動作。
那是美國一間百貨大樓的爆炸案,跟如顏說要去的地方完全一樣。
如顏告訴她的聯絡方式她全都打電話過一遍,然而無論是他與小趙的手機、住處甚至是酒吧的電話都沒有人接。
也許他們並沒有去那裡、也許他們只是剛好沒有接到電話,也許現在皖如顏現在還拉著不情願的趙安燁在哪裡亂逛──
一昧的驚慌失措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她很清楚這點,卻無法阻止自己的情緒蓋過理性傾瀉而出。
等到梁茉從一片空白中回神,她已經站在諏訪部所住的公寓門前。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事實上她連自己是怎樣出門也想不起來了。
她發現自己除了手機以及剛剛搭車用完的零錢外什麼也沒帶,甚至還套著睡衣就出來了。
這下按門鈴也不是、離開也不是,亂糟糟的腦袋現在也做不出什麼有用的思考,梁茉就這麼呆呆在公寓外杵著。
「茉莉桑?」諏訪部略為驚訝地看著站在自家門口的人。
打工的酒吧前幾天重新開張,店長還哽咽地說著沒放棄等待的員工都要加薪之類云云。又恢復了三更半夜才下班回家的日子,諏訪部老樣子的穿上米色外套、老樣子的繞開最近開始減少出沒的末日教徒、老樣子的回到公寓轉開門把──直到踏上那條走廊才發覺不對。
梁茉站在那裏。
「...諏訪部先生。」慢了幾拍梁茉才回頭看向站在走廊另一端的人,回應一聲後卻沒再開口。
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她現在鐵定管不住自己顯得驚慌的表情,看起來就是一副狼狽的模樣。
將鑰匙戳進鎖孔,諏訪部轉開門把:「先進來吧,會著涼的。」
先到了杯水遞給坐在沙發上的梁茉,接著走進寢室將身上的酒保服給換下來。諏訪部不是很清楚為何梁茉會在這個時間點來找自己。
在一切不明的狀況下,諏訪部將自己的定位設置在傾聽這個部分,至少能知道茉莉桑來找自己的理由─當然前提是茉莉桑願意說出來。
在諏訪部暫離的時間內,梁茉反覆的做呼吸與吐氣的動作,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自己現在的舉動對事情的進展完全沒有幫助,不,無論做什麼她都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實。
她什麼都做不到,連摯友現在的情況如何、他是否安全她都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越是思考負面情緒就越強烈,而靠近這裡的腳步聲將她從思緒中拉回。
「抱歉,是我失禮了。」當諏訪部回到客廳,迎來的便是梁茉面無表情的道歉,但很明顯的,她正在隱忍著什麼,握住杯子的雙手顫抖到幾乎要將裡頭的水灑出來。
諏訪部頓了頓,接著走向沙發並在梁茉的身邊坐了下來。
看樣子事情似乎並非所想的那麼簡單。
伸出手並握住梁茉的顫抖的雙手:「沒關係。」或許是因為站在外頭一段時間,茉莉桑的手冷冷的,諏訪部這麼想著。要不要拿什麼東西給茉莉桑保暖、或是──
突然一個電話鈴聲劃破了空氣。
冰冷的手指被一片溫暖包覆,梁茉的手也不再顫抖得那麼厲害了。
她沒有時間思考心中升起的一絲溫暖是什麼,因為接下來的電話聲就讓她稍微找回的冷靜消失的無影無蹤。
接電話的動作顯得特別慌亂,她甚至在差點把杯子摔下去後才想到要把杯子放到桌上,而空著的手也仍然被對方握著。
電話中如顏的聲音依然與平常一樣,也一再強調他和小趙都沒事,確認摯友真的平安無事後梁茉要他好好休息後便掛斷了電話。
事實上她的反應並沒有語氣上那麼平靜,匆匆結束的談話也只是為了掩飾奪眶而出的淚水。
手背用力擦拭自己的眼角,慌忙的站起身背對著諏訪部。
梁茉不願被人看到她如此脆弱的一面。
握住手腕的手稍微施力,讓梁茉坐回沙發。
「沒關係的。」諏訪部用空出的手將梁茉攬向自己的肩膀:「難受就哭出來。」
負面情緒憋在心裡太久是會出問題的,這時需要將情緒發洩出來。
「我記得有向妳提過,」諏訪部垂下眼:「我會成為妳的後盾、妳的避風港。」
所以
不需要逞強也沒關係。
才剛站起她就感覺自己被後方的一股力道拉了一下,等她反應過來時就已經是被攬住、靠在諏訪部肩膀的狀態了。
「我不需要,我不能哭,我有什麼理由哭...」句句斬釘截鐵的話成為將要潰提的情緒防線,然而淚水卻不受控制得留個不停、也止不住。
「我不值得。」不值得啊,同樣說要成為她的依靠、她也試著想去依靠,最後的結果卻是換來了那場車禍。
她承受不住,真的承受不住再有第二次的可能啊。
「不會不值得,試著再相信一次」諏訪部側過身擦去梁茉臉上的淚水:「這不是因為放下心才流淚的嗎。」
上次這樣替人拭淚是什麼時候。
想不起來了。
「而且,」諏訪部看著梁茉佈滿淚水的臉:「妳這不是來找我了嗎?」
「我、這是因為......」下意識閃避了對方的視線,好半响都想不出該如何辯解。
如果上次的話她沒有聽進去,為什麼她會選擇來這裡,如果沒有一點期待,她為什麼會讓對方有看到自己軟弱一面的機會?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明明經歷那場車禍後,她就決定不再有依靠他人的想法了。
雜亂無章的思緒讓梁茉難以冷靜,握緊了手掌,她重新抬頭看向諏訪部。
「你...要聽一聽,關於『梁茉』的故事嗎?」
諏訪部眨了眨眼:「願聞其詳。」
他是個很好的聽眾,曾有某個人這麼說過諏訪部,但最後仍然只是曇花一現。
已經想不起當時的理由了。
沒關係的,諏訪部心裡這麼想著。至少對方已經給了自己傾聽的機會,一定會好轉的。
深吸了一口氣,她緩緩開口。
梁茉的家庭背景被她一語淺淺帶過,語氣冷淡得像是在說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一樣。
「我不像其他的梁家人一樣成績出色,也不走醫科而是成為了作家,他們覺得我令身為醫學世家的梁家抬不起頭,所以很簡單,升上大學的同時我也離開了那個家,而『茉莉』就再也不是梁家人,也沒有任何家人。」沒有憤恨,沒有悲傷,就這樣平淡的說了出來,因為這也不是梁茉要講的重點。
諏訪部垂下眼睫沒有說話。
彷彿看見了不知多久以前、曾經舊識的盡頭。
或許這也是梁茉不接家裡電話的原因,諏訪部這麼想著。連自己都覺得這種作法實在不妥,更何況是所訴說出來關於他人自身的經歷?
一想到這裡,諏訪部緊了緊梁茉手腕的那隻手。
很多細節梁茉都沒有說出,乍聽之下她就像是不服管教而出走的逆子、處理方式也很衝動,廣義來說的確也是這樣,所以她並沒有多說什麼。
「你知道嗎,最可怕的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獲得之後再失去。」
這句話說得很輕,輕得一出口就要消散在空氣中,幾乎聽不清了。
「我是在高中二年級時遇見如顏的。」當時她因為錢包失竊而一路追犯人追到一家酒館,結果被酒館老闆沒好氣的拎了出去──連帶他不知道怎麼找回來的錢包一起,那個酒館老闆就是皖如顏。
相較於她的家庭,她花了更多時間、更多話語講述關於摯友的事情。
「當我受梁家人的影響而失意的時候,他也一直支持著我,他說他會成為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成為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茉莉』有了第一個家人,直到半年前的那場車禍。」他在昏迷的那段時間曾一度徘徊在生死邊緣,好不容易醒來卻面臨雙腳癱瘓的危險,現在還在遙遠的美國做復健治療。
梁茉說完一切的故事時,頓了頓,才接著開口。
她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是會傷到對方的,猶豫再三,她卻仍然說出口了。
「所以,放棄你的念頭吧,我不會接受的。」看似簡單的一句話說出來原來這麼困難,她的語氣甚至忍不住顫抖。
「就算我接受了,說不定也只是想在你身上追尋摯友的影子,你、真的覺得這樣好嗎?」
諏訪部不是很清楚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如何。
憤怒的情緒湧上心頭,自己因為這個陌生卻又熟悉的衝擊感到些許暈眩。
憤怒─沒錯、憤怒。
自己因為對方又再逞強、又再折磨自己而生氣。
為什麼會這樣?上次有這樣的情緒起伏是什麼時候?
諏訪部閉起紫色的眼瞳。
已經無所謂了。
諏訪部緩緩舉起了空出來的那隻手。
這種心情究竟是什麼。
看著逐漸被憤怒與其他情緒所渲染的紫色眼眸,她沒有閃避、與那視線正面相接。
就這樣對自己感到失望而放棄吧,明明她的目的就要達到了,為什麼會覺得落寞呢。
是後悔嗎──在將話說出口的同時她就料到結果會是怎樣了,不管再怎麼後悔,已經造成的傷害也收不回了。
接著映入眼簾的是對方高舉在空中的手臂,就算她的一手被抓住,她也能掙脫開來,但梁茉沒有任何掙扎、只是雙目一閉,連對方想要做什麼都沒問。
啪。
不算小聲的聲音在空間裡迴盪。
「妳明明很難過,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諏訪部將彈額頭的手放下:「我說過我會尊重妳的選擇,如果這是妳所希望的話、」
行動總比腦內的思緒來的快速,諏訪部輕輕地抱住對方。
『 。』
維持了半分鐘後諏訪部放開梁茉:「讓茉莉桑困擾很抱歉,但要是茉莉桑需要小說題材,我會很樂意提供。」將放在旁邊的毯子遞給梁茉:「先失陪了。」
從沙發上起身,諏訪部拉開落地窗走向陽台。
額頭傳來的疼痛感讓她瞪大眼睛,不,真正讓她驚愕的是對方一連串的動作及話語。
那個名字及擁抱來得猝不及防,突如其來的溫暖更是讓梁茉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不該是這樣、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會覺得鬆了一口氣,被擁抱時產生的動搖是什麼,這股她控制不住的心情究竟是什麼?
怎麼想也解不出答案的焦躁與滿盈而出的情緒驅使下,梁茉將手中的毯子扔到一旁,往對方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眼裡捕捉到站在陽臺的身影時,梁茉想都沒想就上前一把抓住諏訪部的衣領,幾乎接近歇斯底里:「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都對你說了那樣的話你卻還......我不懂,我不懂啊──」
被冷風吹過的面頰依然滾燙,如果說剛才是流淚,那這次毫無疑問的是哭泣,是完全卸下平靜假面的真實情緒。
「我不想放手......但上一次我害了如顏、他的雙腳可能再也好不了了,我毀了他的人生...如果、如果你,也發生什麼...」未完的話被哭聲攪得支離破碎,拉人衣襟的力道也幾乎消失了。
原本想在陽台抽支菸來整理思緒的諏訪部聽到落地窗被用力打開的聲音,回過頭發現梁茉淚眼婆娑地往自己的方向撲過來。
「!」伸出手接住對方的同時,自己卻因為重心不穩而跌坐在地。思緒尚未理清時,衣領卻被狠狠地抓住並拉到了梁茉的面前。
在歇斯底里地怒吼過後,諏訪部察覺抓著自己衣領的力道消失的無影無蹤,對方說出來的話語被憾哭聲掩蓋住,幾乎都要聽不清楚了。
眨了眨眼,諏訪部伸出手摸了摸梁茉的臉頰:「這就是妳的真心話嗎?」
「我......」還沒從哭泣中緩過來的梁茉一時也說不出什麼話,對於臉上的溫度卻是越發在意,而她更是開始對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感到難為情。
「是、沒錯......」最後她放棄似的將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試圖把臉上的表情遮擋住。
看著對方倒向自己的肩膀,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中油然而生。
「謝謝妳。」諏訪部閉上眼,連自己都沒注意到地笑了出來:「謝謝妳相信我。」
誰都沒注意到,今晚的月亮很美。
萌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