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的聲音在偌大的空間迴盪,巡璃還躺在床上,身上只穿著簡單的睡衣和粉紅色的毛衣外套。
她覺得身體有點奇怪,頭很重,視線也暈呼呼的,所以才一直待在床上。但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得去開門才行。
搖搖晃晃地下了床,巡璃險些跌倒,還是艱困地移動到了大門前,解開門鎖後將門推開,沒有想太多便直接軟綿綿地撲上了來人。
與平常的飛撲不太一樣,這次稍顯沒力氣,身上也不是平常的家居服,甚至連髮夾都沒有別上。
「お姉ぇちゃん……」
聲音聽來有些氣若游絲。
「咦?」大門一開便被撲得滿懷,她搭肩穩住感覺隨時都會往下癱的身子。隔著外套都感覺得到體溫有些發熱……是剛才在睡覺嗎?
「巡璃?」喊對方的名字,她總覺得對方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不大對勁:「先進屋去吧?」雖說來者才是客,不過唐葒覺得現在不是管這個的時候。
「嗯……」
她點點頭,發出低吟當作回應,原先白皙的臉現在卻染上了紅色。
「抱歉…お姉ぇちゃん…我…今天好像怪怪的…」
巡璃想移動腳步,但連稍微離開對方的懷抱都讓她覺得天旋地轉。
看巡璃連腳步都站不大穩,她慢慢把人扶進屋裡。
這邊跟以往來得時候沒兩樣,都是那麼的空虛且寂靜。只聽得到唐葒不斷確認巡璃狀況的問話聲。
把行李和伴手禮都擱在大門口。讓巡璃坐好之後因為整棟房子沒有其他的人,唐葒完全把這兒當作自己家一樣,到廚房倒了杯水之後又折回來。
蹲在巡璃面前,她撩起瀏海,兩人額頭貼著額頭。
不正常的高溫怎麼樣都只有一個結果:
「妳發燒了?」
「有嗎…」
她愣愣地反問,似乎不是很能理解自己身體的狀況。因為她的手溫度比一般人還冷,也摸不出個所以然。
不過確實、今天的狀況比平常還要糟很多,方才路都走不穩了,大概就像對方說的一樣吧…
嬌小的身軀似乎只要一沒了支撐就會倒下似的。
「哪沒有!」再用手確認了一下,不管怎麼摸都燙得不得了。
看巡璃連自己的狀況都沒有顧好,唐葒心底有點窩火。
不過是出於擔心的緣故,而且現在發脾氣一點幫助也沒有:「水喝得下去嗎?」
她把水杯遞給沒什麼力氣的巡璃,擔心灑了還確定對方兩手都握好了才鬆開
「不行,我打電話叫計程車。現在就去醫院。」
「對不起,お姉ぇちゃん…可是我……唔、好痛…」
聲音比平時還要小,她沉靜了半刻,雖然很想告訴對方有好好照顧自己,可是一思考話語的拼湊,頭就痛得一片空白。
聽到對方的話語,巡璃搖搖頭。
「我有…退燒藥,因為前幾天有打針…可能是副作用吧……」
雖然不太確定,她還是先婉拒了。
唯獨現在,不太想去醫院。
「……雖然說是副作用。」還是不放心,似乎還沒有放棄要帶對方去醫院。
「但是燒得那麼厲害,家裡有沒有體溫計?還有退燒藥在哪邊?我去幫妳拿過來。」至少先確定一下體溫也好,一沒注意就批哩啪啦的扔了一堆問題。
過熱的腦袋一時之間無法消化太多,巡璃垂下頭,過了半晌才完全把對方的問題給聽進去。
「只有耳溫槍…跟藥袋一起放在旁邊的櫥櫃…」
似乎有點耐不住頭痛,她放下水杯,在扶手上趴了下來。
「對不起…お姉ぇちゃん…」
她起身去打開櫃子,裏頭確實有對方說的藥袋……而且還不少。拿出日期最近的那一包,看著外袋上確實寫著退燒止痛的標示、順帶拿出耳溫槍以後再帶上櫃門。
蹲在巡璃身前,撩起她的頭髮。
過了幾秒以後,”嗶——“的一聲。螢幕上顯示的數值怎麼看都超過了發燒的臨界值。唐葒皺起眉,嘆了口氣。
「先吃藥吧。」嘆了口氣她拆開退燒藥的包裝,看著確實是醫生的指示用藥。
既然是副作用也沒辦法,不過還是打算觀察一下若是沒有退燒的話拎也藥把人拎去醫院。
從對方手中接過退燒藥,巡璃拿起方才放下的水杯,大概是因為發燒的關係,動作也連帶地遲緩了起來,而且好冷…
好不容易將藥給吞下,嬌小的身軀微微發顫,她用空著的手拉緊了外套。
直到現在才有發燒的實感,實在太慢半拍了——她忍不住在心中抱怨自己。
「很冷?」注意到對方拉外套的動作,仔細一看才發現她穿得單薄。
「回房間休息吧?我扶妳上去。」比起加衣服,不如先把整個人塞進被窩裡比較快。接過喝完的水杯,她先擱在桌上。
擔心站得太快會讓頭更暈,唐葒輕輕把巡璃從椅子上拉起來:「可以走嗎?」
「大概…唔…」
可以兩字還沒出口,她一移動腳步,便一個不穩、踉蹌地跌進對方懷中。要不是被拉著,大概會直接跟地板進行一次親密接觸吧。
「……不行。」
把腦子裏的可以打了個叉,巡璃垂下頭,帶著做錯事的表情。
自己還真是沒用。
攙扶著就連站都快站不穩的巡璃,她悄聲嘆了口氣,這樣也沒辦法。
先讓巡璃坐回椅子上,轉身背對她蹲下:「上來吧,我背妳。」
巡璃整個人身材都像小孩子一樣,就連體重也輕得出奇,如果是正常女孩子的身材她可能也抱不動或背不動了。
「小心一點,要抓好喔。」
「嗯…對不起……」
不知道道了第幾次的歉,巡璃的手臂勾上了對方的頸項。
「我真的…有好好照顧自己的……嗯…」
在發燒的時候說這個,沒什麼說服力。
「好啦,先別說話了。」背著她羽毛一般重的身子,更加感受得到對方身子發燙得不得了。
唐荭鮮少生病,不大確定藥效多久才能發揮。幾個小時…?總之至少先讓她好好睡一覺吧,晚一點再量量看體溫。
「今天有吃飯嗎?」明明剛才才叫對方別再說話,但腦子忽然浮現這個疑問讓她不得不問。
巡璃搖搖頭,她一直都待在床上,就別說吃飯了,她甚至沒胃口。
「吶…お姉ぇちゃん……」
開口輕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開口,總感覺…是發燒的關係嗎?好像有哪裡跟平常不一樣。
「什麼?」把巡璃放回床上,拉好被子。
看到她搖搖頭,唐葒心裡只覺得果然沒錯。正準備離開房間讓人好好休息的時候,忽然被巡璃小小的聲音止住步伐。
不想要一個人。
這句話在腦海晃蕩而過,一片混亂當中,只有這個感覺如此清晰。
巡璃微微開了口,卻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似地,有些掙扎。
不是好孩子也可以喔。
那、在今天任性一回,也沒有關係嗎?
父母的嘴臉在腦海中浮現。
「如果妳是正常的孩子就好了。」
她……
「邊…」
她再次開了口,聲音有些哽咽般的微顫。
「留在…我身邊……」
不想一個人。
「咦,可……」本來聽到她沒吃東西,想下樓去廚房看能不能幫她弄點粥什麼的。唐葒也不放心就這樣留她一晚,打算順便打電話通知自己大約要等到明早才能到和歌山去。
「我知道了,你睡吧。」算了,傳訊息吧。晚點再打電話確認一次也可以。而且看巡璃的狀況,應該不用多久就能夠入睡了吧。
只覺得大約是因為不舒服所以需要人陪在她身邊吧。聽她硬擠出的聲音,唐葒蹲在床沿看著她的臉龐。
不知道是因為不舒服的緣故才面露出那樣的表情。
她不確定該如何形容——
聽聞肯定的回應,巡璃轉向對方,勉強地扯起了笑容,伸出了平時都保護在白手套底下的手。
「手……可以牽著嗎?」
聲音依然氣若游絲。
她還是第一次這麼想待在某個人身邊,就算是身體不舒服使然也罷,不是也罷。
只有今天、只有今天就好了。她不想把痛苦藏在面具下。
「嗯。」其實她不確定自己可以做什麼,只能依言握住那隻伸出的手。明明身子正在發燙,可手卻仍然有些冰涼。
她若沒來,時常容易生病的巡璃,不知道多久才會注意到自己發燒了?
握著她的手稍微拉一下被子不讓手露在外頭。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倒只是默默地待著。
「お姉ぇちゃん的手…好溫暖……」
平常她一個人待在這裡,都覺得好冷的。
也不是說是氣溫下降,但面對空無一人的家,她不覺得還能稱作為家。
巡璃恨不得想要逃開,可是這裡是她唯一的棲身之所。
———這樣的她,能去哪裡呢。
視野模糊了起來,像是失去力氣似地,她閉上了眼睛。
「是妳的手太冰了啦……」小聲地嘟噥,反正內容對方有沒有聽見也無所謂。
看著說完話漸漸睡去的巡璃,這段期間她先用單手發了封簡訊。等到對方發出勻稱的呼吸聲,確定已經入眠才鬆開手。
重新替她拉好棉被以後,唐葒關掉房間的電燈。
邊下樓邊打電話,口氣不同方才的柔和……應該說收斂。一般不會這麼做,不過現在她完全把這裡當作自己家一樣直接借用了廚房。
不確定對方有沒有胃口,最後只能煮點摻了鹽的稀飯。
睡了不知道多久,狀況似乎有稍微好些,巡璃在迷濛之間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稍暗的天花板,身旁沒有任何人。
…是去工作地點了嗎?
她坐起身,按按依然疼痛的頭後,倒回床上嘆了口氣。
現在想想,她都說了些什麼。看對方的衣著明顯是要去工作的,但是自己卻任性地讓對方留了下來———
頭痛打斷了巡璃的思考,她再次體認到自己還沒有退燒這件事情。
「果然好任性……」
埋進枕頭裡,她呢喃。
「起來了?」打開了巡璃的房門,整片都還暗著以為對方還睡著。
雖然沒有起身,不過一打開燈就發現對方似乎是醒著的:「怎麼把自己埋著,不會喘不過氣嗎?」
她端著粥……不對,因為擔心對方沒胃口所以米放得很少,真要說的話幾乎只是米湯而已。先把碗放一旁,她蹲在床沿邊,把手放在探起頭的巡璃額上:「奇怪,是因為剛才煮東西所以手還熱著還是妳還在燒?」
邊說邊把另一隻手放在自己的額上做對比。
「好亮...!」
聽到開門聲,她原先轉過頭,燈光卻瞬間亮起,巡璃下意識地將臉埋回枕頭,等適應了光線後,才改望向對方。
咦?
「我還以為お姉ぇちゃん去工作地點了呢...」
聲音依然有氣無力。
與對方結識已經有一段時間,她明白對方在自己的工作上很上心也很守時,所以才有這樣的想法。
原來還在啊...
不知怎麼的安心下來了。
先為突然開燈這件事情向對方道歉,她順便把對方扶起身來:「明天的工作是從9點半開始,剛剛已經交代過了所以我明早再離開就可以了。」
畢竟本來就是為了以防萬一才提早到的,只不過是正巧碰上了這個萬一罷了。
「我煮了點粥,多少喝一點?」唐荭並不是很會照顧人,只能先把想得到的事情都做了。剛剛甚至先打了個毛巾放冰箱,想著晚點可以幫對方稍微冰敷一下。
「可以嗎...因為我的關係...」
覺得有些罪惡感,她垂下頭,手揪著被子。可是又有點小開心,想要對方多留一點...這矛盾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想要對方在身邊。
頭還痛著,她沒有想太多,直接抱住了面前的人。
「お姉ぇちゃん...」
「還不舒服嗎?」誤會對方抱上來的意思,她輕輕拍了拍巡璃的背:「沒事,工作上我自有分寸。」
也許對方是擔心耽擱了自己的工作吧。這孩子總是如此,一直以來雖然都在逞強,但同時也把自己的不安全感表露無疑。正因為她總是對自己施加壓力、壓抑自我,或許正因為如此唐荭才總拿她沒辦法。
「還是去趟醫院好了?」她問。
巡璃搖搖頭,只是再次抱緊對方,埋進頸窩間。
「先這樣...」
只是單純的撒嬌還是貪心,她已經不太明白了。
腦內一片混亂。
唐葒沒有說話,就這樣讓對方抱著。像是哄小孩一樣輕輕拍著對方的背,同時也有一點想安慰對方的意思。
看來身體應該是很不舒服吧?有些遲鈍、且單純的這麼認為。
要說什麼就等對方自己覺得抱夠了再說吧。偌大的屋子裡頭,就只有這孩子。
先別說不可能和她說過的家政婦親近,父母似乎也許久沒來看她。
若是現在自己不在這邊——
不對,應該說不知道這個孩子這樣度過了多少個夜晚。
所以讓她依靠這種小事,至少還是自己力所能及的。
「吶…不管在多難過的狀況下、只要有お姉ちゃん在身邊…就能靜下心來呢…」
收回了以往撒嬌的喊法,巡璃微微退開,有些燒紅的白皙臉蛋上帶著微妙的、微笑。
該說是微笑嗎?那彷彿是逞強似的為了讓對方放心才硬擠出的表情,真能稱作笑容?
已經不明白了。
頭很痛,她不想思考。
可是、絕不能被寵壞啊。
留下來、不要走,留在這裡———這種不用說就知道不可能的事她怎麼可能說出口?
簡直任性至極。
巡璃喘了口氣。
「是嗎,太誇張啦。」她苦笑,關於這點或許她心底也清楚並不是誇大。
畢竟巡璃身邊可以依靠的大人,也許也只剩她了。
當初也認為是多管閒事。不過若是連自己也對她棄之不顧,她的心底會過意不去。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她。
唐葒是獨立的人,但這建立在她的身邊還有其他少數的朋友、還有家人。
「……會嗎、我不知道。」
聲音依然很小,巡璃無暇去管滑落的外套,笑容也從臉上消失,她自己似乎還沒有發現。
「和お姉ちゃん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開心,就算只能說到一點話也是…」
好奇怪,明明沒打算說的。
「家裡總是沒有其他人的聲音,好可怕。」
她一直極力隱藏起來的寂寞、還是恐懼?
「可是、因為父母那樣說了,所以得當個好孩子才行…」
那是束縛住她的詞。
「好孩子…到底是什麼…」
自顧自地說到了最後,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
「咦……我這是…」
「他們……妳的父母和妳說了什麼嗎?」坦白說她對巡璃的父母並不是很有好感,光是把孩子丟著一個人這點就足以讓唐葒認為這兩個人沒有半點常識。
當然,她不明白也許有什麼苦衷、又或是有什麼緣由。也因此她並不曾直接地說出口,但難掩這先入為主的印象。
她雖然是個直腸子,但也明白話出口之前應該要先拿捏好分寸。畢竟說出的話都是要負責的。
「……」看著說一說便流出淚水的巡璃,如果是平常她肯定皺著眉要對方別哭了。
但是現在就只能眼看著讓她哭泣。
「五年前…不是…應該是快要六年了……」
她抹了抹眼淚,但熱流依然不斷滑落。
「手術前…他們來了工作…然後說了巡璃是乖孩子,一個人也沒有問題的對吧這樣的話…就走了。」
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不斷迎合罷了,她沒辦法說什麼。
「我好害怕、被拋下的感覺…一直都是這麼鮮明…明明是明白的,就算再怎麼樣…他們就是不會回來…因為我…不是正常的孩子。」
而自己最終也是被母親給拋下了,當時父母爭吵的樣子她仍歷歷在目。
「現在…就連抱持一點點希望也不行了…做不到了…」
「什麼意思?」無法再抱持希望……聽了這句話,腦中跑出了幾項可能性。
即使如此,她還是問下去想讓巡璃自己說出口。
由她自己說出來,這樣才有出口能夠讓憋屈已久的情感頃洩而出,否則便沒有意義。
想告訴對方,她並不是不正常的孩子。但她決定現下先按下不提。
「我大概…只是等累了吧……」
她垂下頭,用手撩起自己的頭髮,白色的,彷佛雪一般的白髮。
「明明是知道的…只要父母在這個家裡…就會不斷為了我的事情吵架,為的是公司沒正常人繼承,以及兩個正常人怎麼會生下我這樣的小孩…難不成是在外面有了男人什麼的…真傻。」
她笑了,是自嘲的笑容。
這簡直不像平常的她。
「如果妳是正常的孩子就好了…這句話我聽了好多好多次…可是我還是希望他們能夠看看我…只要能見上一面就好……」
親子之間的關係似乎早就已經歪曲了。
「那麼巡璃是怎麼看待妳自己的?也和妳父母一樣,認為自己不正常嗎?」會有這種心情不是不能體諒。
應該說,從小到大都背負著這樣如同洗腦一般的『期許』不變成如此才奇怪。
「倒也不是這樣…除了外表以外…應該都會是一樣的…可是被這樣一直說下來…好像真的要變得不正常了…」
巡璃放下撩起頭髮的手,改緊揪著自己胸口的衣服。
「好奇怪…」
她臉上的笑容帶著些許淚痕,只有勉強一字可以形容。
「至少我認為這樣的妳很堅強了。但是再怎樣,也會有潰堤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她拍拍巡璃的頭,「所以我並不覺得奇怪或是討厭,而且替妳感到驕傲。」
希望能傳達到巡璃的心底,對於並不是就這樣毫無反抗的接納他人灌輸的想法。
又或者應該說,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保持自我……縱使只是強逼出來的也一樣,唐葒認為這樣的巡璃十分了不起:
「可以和我說說嗎?」最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
「…吶、お姉ちゃん,在全部說出來之前———」
如果當時有說出口就好了這樣的後悔,她不想再經歷了。
已經好幾次好幾次,她總想著要是自己當時伸出手的話,要父母留下的話,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她不想再後悔了,可是…
害怕著改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有想告訴お姉ちゃん的話,或許聽了之後、お姉ちゃん也會覺得我不正常也不一定…即使如此也能說嗎?」
「放心說吧。」事到如今,她覺得沒什麼好憋的。
她只想著讓對方把話坦明了,先不論身體狀況,至少心情上會舒服一些。
「…お姉ちゃん總是這樣呢,打從在遊戲裡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這麼的直接…我們認識也有段時間了對吧?其實我原本是很害怕お姉ちゃん的,因為看起來很可怕。」
原本她還很怕這個人的,可是熟悉之後才發現,對方僅僅只有外表看起來兇悍,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這大概是所謂的反差吧。
「說過話後才發現,お姉ちゃん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不管我說了什麼任性的話、做了什麼任性的事…也是一直都、待在我身邊,對著我說話。」
上次東京的事情也罷,現在也罷。
她明白那份感情的名字了,在這個詭異的時間點。
「お姉ちゃんの事、好きなの。」
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她緊抓著胸前的衣服,不管快要炸裂的心跳,這是她所能簡略出的、最後的答案。
「我…我不是為了要讓お姉ちゃん困擾才說的…對不起…我只是…不想再……」
「不想再後悔了——」
顫抖著,心臟的感覺、胸口的壓迫都讓她十分難受。
又來了、又是這種感覺,原來不是因為生病嗎…
不…真要說的話,也是病吧。
還是絕症。
她撐著眼淚,抬起頭來,朝對方扯起勉強的笑容。
「就算討厭我了也沒有關係…我已經從お姉ちゃん那裡得到太多了…只是一昧地撒嬌、一昧地任性而已…」
改變可能會使人痛苦,但這是必要的事情。如果不想後悔的話,那就是必要的。
就算這段關係將會在這裡走向終點。
她的呼吸開始紊亂,手指也越是揪緊。
「…喜歡妳、最喜歡妳了……!」
笑容跟著崩解。
如同她的心防一樣。
語畢,她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似地,倒了下來。
「喂!」看著一說完話便又倒回床上的巡璃,一時之間讓唐葒嚇了一大跳。
還以為是身體出了什麼狀況,不過仔細注意到對方再次發出了勻稱又有點用力的呼吸聲——大約是又睡著了。
應該是很用力地強撐著說完這番話吧?真是的,後面這段話她早就知道了,何必又如此強撐著呢?重新幫巡璃蓋好棉被,撥了撥亂去了的髮絲。
「……唉,沒辦法讓人省心的孩子。」看了一下對方的睡顏,她轉身重新端起無用武之地的粥打算明天再熱來吃。
去拿方才冰好的毛巾稍微幫她冰敷一下吧。
已經做好了覺悟,雖然覺得對方可能往單純的喜歡想去,畢竟一男一女理所當然。但巡璃仍然很害怕這段關係就止於此。
半夢半醒之間,她抓不回意識,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發熱的身體。
回想起來,她還沒聽見那孩子親口說為何會突然如此崩潰的原因。
重新回到房間之後手上多了個已經擰乾的冰毛巾,稍微試摸了一下巡璃的額頭雖然沒有早先那麼誇張,但仍有些發燙。
覆上毛巾去希望能稍微壓住持續發燙的體溫。
這孩子的床誇張的大,所以每次來借住的時候都要她陪著一起睡。但今天不同。記得這孩子平時很早起,她想著自己隔天一早就要離開,所以得要更提早起床幫她準備早餐才行。
提前設了鬧鐘,怕動靜吵了她所以這次跟在東京那次一樣,唐葒披件外套便靠著床睡了。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聽得見鳥鳴聲,雖然因為窗簾遮住了所有窗戶的關係,房間還是一片暗。
巡璃的視線瞥向了掛鐘,上頭的時針指著五。
頭不痛了,不過好像有什麼東西在……
她伸手去摸,拿下了一個已經乾了的毛巾,而那身影靠在床邊。
……。
都這樣了還要顧慮自己啊…
呼出一口氣,巡璃將外套穿上,輕手輕腳地下了床,順便拉過被子替對方蓋上後,將落地窗打開,晨光灑落了一角,她別上了一邊的髮夾,移動到陽台。
好久沒有這樣曬太陽了。
「……唉。」
輕歎了口氣。
唐葒還在睡夢中。
一般來說她平時都睡得很死,然而只要清醒的話就可以瞬間恢復思緒。因為不規律的作息所以在不知不覺之中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或許是因為心底一直想著今天要提早起床的念頭而讓心緒緊繃,她睡得很淺。
感覺到身體被覆上了溫暖。這個舉動讓她的大腦思緒開始轉動,不確定是不是錯覺讓她猶豫著該不該醒來,直到聽到了陽台的窗被打開的聲音,她緩緩睜開雙眼。
看對方那樣子,大概是沒有發現自己所說的喜歡,是不同層面的東西吧,要不就是放心不下。
巡璃望著透出薄暮的雲層,早上的風有點涼,她拉緊了外套。
自己大約也是時候別再裝成小孩子了…吧。
「怎麼站在外面吹風?燒退了嗎?」她的聲音因為剛睡醒還有些沙啞,看了一下手機連她鬧鐘設定的時間都還沒到。
大大打了個呵欠,注意到原來並不是錯覺而是被蓋上棉被了啊。
「お姉ちゃん…早安。」
她回過頭,陽光照著那頭銀白色的髮絲,有種隨時會消失似的透明感。
「大概…已經沒事了…」
沒有像平時一樣直視著對方說完話,巡璃到了中途就別開了視線。
胸口好痛。
「……早安?」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大對,但是又說不上來。
把棉被摺好以後放回巡璃床上,她跟著走到陽台邊。雖說已破曉,太陽也帶著一絲淡淡地暖意,但朝間得風還是有些涼。
她把手放巡璃的額上:「太好了,溫度好像有降下來了。不過以防萬一待會再量一次體溫吧?」
巡璃的目光並沒有投向自己,她鬆開了手之後想著既然人都醒了,雖然還早但還是先來準備早點——
「對不起,昨天說了那種話。」
是乘著崩潰的心情說出口就是了,不過說了就是說了,也收不回去。
「不過、お姉ちゃん這個樣子…十之八九是誤會了我的意思吧?」
晨風吹拂著,巡璃這下才回過頭,表情看起來十分認真,與平時孩子氣的認真不同,是能讓人認清她年齡的表情。
就算是多痛苦的結尾,也要忍下來。
「誤會?」她回想了一下昨天的情形,因為對方不舒服所以交談的次數不多。而且她明說了『那種話』,所以唐葒大約也明白對方指著是什麼:「妳說睡前那番告白嗎?」
難怪對方一臉為難的樣子,希望能讓氣氛放鬆一些,她朝巡璃笑了一下。
拍了拍她的頭:「不要緊張,我也很喜歡巡璃喔。」
手靠在陽台邊,她看向被太陽照亮的湛藍天空:「不要害怕是自己一個人,對我來說妳是很重要的妹妹。所以不會輕易扔下妳的。」
果然。
「不是的,不是那樣簡單的喜歡。」
她壓抑著,一字一句地再次開口。
「不是那種單純的喜歡。」
巡璃原本也以為自己是依賴過了頭,可是隨著時間流逝,感覺越發不一樣。
啊啊———
胸口的痛楚快要將她逼瘋。
「什麼?」轉頭過去,她沒想到巡璃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正當她還在思考自己應該要說什麼,擱在桌上的手機鬧鈴忽然響了起來。
走回房間看了一眼時鐘,是她準備要替巡璃準備早餐所設的時間:「那個啊,巡璃……」她的話還說到一半——
「不是這樣的……」
忍不住淚水,就這樣任憑它滑落,巡璃微微張口,平時極力避免的陽光就這樣灑在她身上。
是她就不行嗎?
「…是戀愛的喜歡啊。」
好痛———
「……抱歉,巡璃。」沈默了一會,由她的道歉划開了沈默。
隨著指尖的滑動,鬧鈴聲也隨之嘎然而止。
「我沒辦法說謊,而且若為了哄妳而輕易帶過,我沒辦法也不會這樣做。」撿起了方才起床時擱在桌上的外套,她走回陽台邊:
「雖然還沒聽完妳會突然變得這麼低潮的原因,不過我知道妳現在很無助,我所認識的妳也不是會輕易隨便說出這種話的孩子。」
對於巡璃突然告白對自己萌生這樣的感情讓唐荭感到十分意外,一直以來都只把巡璃當做一個愛撒嬌的妹妹--
「也許妳只是把依賴錯當成了愛情,這只是一時間的錯覺而已。當妳以後長大會遇見更多人、更多事,到時候妳就會明白了。」她認真地回應。
不過在那之前,姐姐都會先陪著妳,好嗎?
必須要忍耐才行、不論再怎麼痛苦。
「———」
明明分得很清楚,對方說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想過,更不是沒有否定過自己那只是依賴過頭而已。
可是、可是…
止不住眼淚,明明這時笑著自嘲是最好的選擇,她卻沒辦法。
因為對方仍是把自己當作小孩子看待。
巡璃明白對方獨立已久,見過的世面也多,所以會把年齡相差許多的自己當作孩子是理所當然。她明白的,可是…
那句話,她無法從腦海中抹去。
也許只是搞錯了、嗎…
哽咽地說不出話,巡璃已經不知道怎麼解釋好了,她沒辦法、做不到。
即使如此,她還是在滿臉淚痕之下勾起了顫抖的勉強笑容。
「對不起、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謝謝妳過來看我…」
在弧度崩毀的瞬間,不知道是口誤還是其他原因,她顫抖地、開口喊了與平時不同的稱呼。
「お姉さん。」
「巡……」本想出聲喊對方名字,後來看到她的笑臉唐荭想或許現在讓她自己一個人靜靜也好:「我知道了。」
她順手看了一下手機螢幕上頭顯示的時間,再不準備就來不及了。
「別吹風太久好嗎?我下去幫妳熱一下粥就要出發了。」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的東西,唐荭雖然還有些擔心但還是出了房間:「等這次工作結束我再連繫妳,要記得吃點喔。」
熱好了粥、帶來的辦手禮也擺在桌上。只是當她道別說要離開時,房間裡面並沒有任何聲響。
隨後,大門掩起。
在對方離開房間並關上門的瞬間,她跪倒在陽臺,一手掩住臉,嘴則緊緊咬著另一手,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被咬著的手痛是痛,但心更痛。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想讓對方為了自己擔心地壓抑住了聲音。
因為,就算這樣說了,還是喜歡。
最喜歡了。
一察覺到便無法消融的情感佔據了她的腦海、她的思考。
哭了很久,連對方上樓道別,她都沒有任何回應。
有些人說,戀愛會讓人痛苦,好像是真的呢。
眼前一片模糊,咬著的手傳來了淡淡的鐵鏽味。
直到大門關上的聲音響起,她才鬆口,經由模糊的淚眼看見了溢出的血。
紅色的。
如果這份痛苦能快點停止就好了。

謝謝姐…………(阿罵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