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並沒有什麼意圖。伊茲米認為與其把東西放到壞掉，倒不如把東西便宜賣出去，就算是窮人家……只要雙方願意，她也會無償送給人家，這讓眾人對她的評價為聖女也不為過。

「先進去弄點花草好了，反正在花房裡也看得見。」花房因為要有充足的陽光給花朵營養，所以採全景觀玻璃式建築，伊茲米就算在裡頭照顧花草，也還是可以看到花房外的動靜。

和老師再次回到亞斯托藍後的空餘時間伊凡通常都是單獨行動的，而此時他正毫無目的的在城中平民區閒逛著。

城中的格局和過去相比之下並無太大的改變，這讓他忍不住想起當年在這四處用可愛臉龐博取同情和施捨的時光。

在前方的路口轉了個彎，映入眼簾的是一幢以玻璃搭建而成的透明花房，裡頭枝葉茂盛的花卉能從屋外看得一清二楚。

擦拭得窗明几淨的玻璃、照顧得宜的植物以及屋外用花籃和木製家具裝飾的開放空間，讓伊凡肯定這間花房的主人定是哪家貴族或是有錢人家。

如果他的記憶沒出錯，這裡貌似屬於宮中那位被稱作「花之聖女」的貴族魔法師。

而花房外除了裝飾之外，還立著一張木製的桌子，上頭被擺滿了種類繁多的物品，儼然就是一副在擺攤販售的模樣。

居然在這種住宅區擺攤，這位貴族到底是在曬商品還是在賣商品阿？

伊凡左右看了看，沒看到任何人，便大膽的走向前端詳起桌子上的商品。

將花卉種子和茶包等東西忽略過去，伊凡首先拿起藥水觀看瓶身及內容物。

瓶子上並沒有大量生產時所印上的商品編號，也沒有規格化製作所標示的生產地、生產商、代理商等資訊，只有簡單用手寫的日期、品名和製藥者名，看來是自行煉製的藥品。

雖然只是簡單的恢復藥水，但卻能很明顯的從色澤看出比外面販賣的藥水質量更好，也沒有多餘的雜質沉澱。

這麼好的藥水應該不便宜吧？

沒有看到有標示價錢的牌子或標籤，伊凡默默的將藥水放回桌上，轉移目光到一旁的魔法道具。

魔法道具看起來有使用過的痕跡，但被保養的很好，算是二手貨中的優質品。

如果要販賣這些高級貨，按理說不該來到平民區擺攤吧？難道說那位，其實內心是喜歡享受平民羨慕目光的那種貴族嗎？

伊凡惡意的想著。

外頭有一頭顯眼金髮的少年正看著商品，似乎有些猶豫地拿起來又放下。

「怎麼了？有想要的東西嗎？」好奇的伊茲米走了出去，她見著對方便這麼問著。

「你現在拿著的東西，它很好用喔！」伊茲米細心的解說著小道具的用途，還順道用魔法操作了一下。

「你喜歡的話，只要這樣的價錢就能賣給你了。」看來像是沒常識般的驚人低價，但是伊茲米就像是稀鬆平常的說出口。

「好像沒在這裡看過你，你不是這裡的人吧！」見著對方搖搖頭，伊茲米便接著說道。

「我先自我介紹，我是伊茲米‧拜恩，很高興見到你。」露出穩重的微笑，伊茲米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驚訝於眼前女子簡直是玩笑一般的報價，但伊凡仍有禮的抬了抬帽子回應：「久仰大名，拜恩小姐，我只是一個恰巧經過此地的商人而已。」

他語帶保留的問候著，沒有貿然的說出自己的名字。

這種程度的魔法道具就算是已經換過好幾手，也不會如此低價；當然，以這位魔法師大人的名聲做擔保，他自然相信這些魔法道具的質量和真偽。

該不會真的有人對市場定價如此遲鈍吧！

「您的魔法道具都保養的非常好，我很喜歡。」
「但我更好奇的是這些藥水，請問這是出自於您之手嗎？」

「很高興見到你，嗯……商人先生？」因為對方似乎還對自己有戒心，所以還是沒有聽到對方確切的名字。

「你能喜歡就好了，你說這些藥水嗎？這些都是出自於我的手上。」看來商人們還是對藥水比較感興趣，伊茲米不禁這麼想著。

「在這個亞斯托藍王國內打聽，都能知道我副業是魔藥學教師，並且還擁有執照。」伊茲米繼續說著執照放在王城裡了，這樣總該能讓對方相信。

「只是這些藥水還不是特級等級的。」還是稍稍跟對方提一下藥水的等級表，免得誤了少年的知識。

伊凡倒不懷疑對方話裡的真實性，雖然眼前的女子語調輕柔，態度也十分溫和，但他仍能隱約感受到對方身為強者的氣息。

「我也是最近才回到王城，可能消息不太靈通，真是抱歉。」伊凡不好意思的笑著，露出淺淺的梨渦。

「不瞞您說，這些藥水我很感興趣，只是不知道您願意以多少價格割愛？」

其實這些藥水質量好歸好，但說實話，在比茲尼茲比它更好的藥水雖然稀少，但也不是沒有；最讓伊凡提起興趣的其實是藥水的包裝。

眼前的這位貴族魔法師必定是位極有品味的人，只是一瓶小小的藥水而已，但卻極為講究的用了精緻的玻璃瓶，上頭還費工的裝飾了花朵圖案的浮雕。

按理說這種一次性的藥劑是沒必要在外觀上下那麼多功夫的，大家只在乎藥水的功效好不好，偶爾比較一下口味的好壞，極少人會將它像藝術品一般的裝瓶。

但伊凡倒覺得這是個有趣的商機。

「價格嗎？嗯，老實說我並不知道確切的價格，我都是隨意地賣著。」看著少年露出了可愛的笑容，伊茲米對可愛的事物通常都是很喜愛，雖然少年好像並不知情，但是已經在伊茲米心中留下了好印象。

「如果是商人先生要拿去批賣的話，我能以市價便宜點的價格賣給你。」伊茲米說著王城的住處還有大概一個房間的庫存。

「因為藥水的材料種類越多，產量就也會跟著變多，一次大概都能做一二十幾瓶。」雖然藥水的保存期限不會太短，但是整個房間的存貨還是頗為驚人。

「剛才未和您介紹自己真是萬分失禮，我叫伊凡，是個旅行商人，除此之外在比茲尼茲也有屬於自己的商舖。」
說著順手拿出商人工會發放的經營許可證給對方過目。

察覺到雙方對話漸漸往正經的商業對談上走，伊凡整個人都嚴肅了起來。

「若是以比茲尼茲的公定價來看，近期中級和高級藥水的價格大概是這樣。」將紀錄著密密麻麻價格的筆記本翻到藥水的欄目遞給對方，心中一邊盤算著成本與獲益。

「如果您能夠以市價的六成賣給我，那您手上有多少藥水我都可以全數收購。」
「當然，若您願意，我也可以和您簽下長期的合作契約。」

看著伊凡拿出了一本筆記本，由於經常翻閱的關係，書本的紙張顯得蓬鬆，這也看出了對方是個很努力的商人。

「六成嗎？算是非常可以接受的範圍，這比起我賣的價格還高一些。」心中對於眼前的少年，伊茲米心中又留下認真的印象。

「但你有資本能夠收購這麼大量的藥水嗎？就長期合作契約來講，感覺你的風險挺高的？」伊茲米出自於擔心的問著，她多少也知道商業流通，通常都伴隨著一些風險，要是自己的藥水沒人買，伊凡不就會賠錢。

沒賣出去多少自己還有些資產，但是她並不知道眼前的少年伊凡，手上的資金有多少能夠這樣運用。

聽見對方滿意於自己報出的價格，伊凡興奮的捏緊了手中的筆記本，要是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他大概就要跳起來轉圈了。

手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了兩聲，掩飾住上揚的嘴角。
「這個您放心，我還有另一位合作夥伴，我們的資金加起來還是能夠支付您款項的。」
「不過，這些資金都還在比茲尼茲那邊，可能要花點時間才能交到您手上。」

雖然那位夥伴目前尚在失蹤中。

那個人雖然根本沒留一毛錢給他，但不動產等權狀都保管在伊凡手中，他若是不小心賣掉個幾間房產作為周轉，也是很合理的。

「當然，獲利與風險是並存的，這部分我方會全部承擔。」

「這點我相信伊凡先生，所以資金的部分不用急著拿過來。」本來賣不出去的藥水，竟然還多了管道能販賣，伊茲米也是萬萬沒想到。

「為了降低你的風險，我這裡也會準備一些緊急預備金。」伊茲米擔心的開口說著，順道跟對方細談了金額準備的多寡才合宜。

「在你建立合作關係之前，我這裡還必須提出一個條件。」她拿出了一張簡易的地圖，伊茲米手指著的地方正是比茲尼茲。

「我要將我應得的收入，全部的七成五都分送給在這個王國的三所學校。」伊茲米指了王城；賢者之城以及商業之都。

伊茲米稍稍說了學校的建立，是由幾名較有錢的貴族和自己所設立的，目的是在為孤苦貧窮的孩子能有個教育的機會。

「這裡與賢者之城我會定期往返，至於剩下二成五的部分，就麻煩伊凡先生你代為送達去比茲尼茲。」伊茲米露出了不答應便會很困擾的眼神看著對方。

伊凡此時此刻正懷疑自己不是在談生意，而是在討論慈善義賣的流程。

對方不僅十分好說話，就連他的風險也一併考慮到了，這跟他過去所談的生意完全不是一個套路。

聽完伊茲米的要求後，伊凡反而覺得煩躁。

他總是認為，錢這種東西是他靠自己努力用雙手賺來的，也是他理所當然能得到的報酬，因此將收益捐出去這種事，他是想也沒想過的。

那些貧困的人之所以會無法從貧苦中翻身，也不過是自己不懂得努力不是嗎？到底為什麼要對他們施予援助？

困惑的看著眼前的女子，伊凡蹙著眉問：「這當然只是舉手之勞，但是……」
「我和你，應該也只是剛認識而已吧？你怎麼能確定我會照你說的做？」
「我可是利益至上的商人。」

「我們只是剛認識而已，但我從你的眼神裡感受到善良。」面對對方的追問，伊茲米只是歪著頭一副泰然自得的樣子說著。

活了那麼久自然見過許多人的樣貌，只是眼前少年至少看不出是個惡人，伊茲米如此想著。

「如果你要浪費我給予你的信任的話，不論你到天涯海角我也還是會找到你。」伊茲米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茶包，轉身就是一股難以言喻的強者威壓，她露出了美麗的微笑說著。

「我知道這些舉動看來無法拯救所有人，但是我是想以能力所及能救多少算多少。」垂下眼眸她不忍的說著，畢竟在王城裡還是有像幾十年前見到的孩童一樣的存在。

於是伊茲米想著孩童現在也是成人了吧，如同站在她眼前的少年一般，就不禁把那個孩童的樣貌寄託在眼前的人身上。

被眼前女子強大的威壓所籠罩的那一剎那，伊凡差點就要不爭氣的跪了下來，還好這陣子跟在老師身旁，每天接受著強者的氣息，才鍛鍊出強大的抗壓性。

努力適應著因為威壓所帶來的不適感，伊凡手半撐在桌上，牽強的勾起討好的笑容：「您放心，身為比茲尼茲的商人，違背契約這種事，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不過關於他是個善良的人這件事，他仍然持保留態度。

「您才是個善良的人，能受到您給予的恩惠，這些孩子真是幸運。」

伊凡承認，他感到嫉妒。

他以為以前的自己已經足夠幸運，獨自一個人便能活的很好，偶爾還能藉著臉蛋嘗到不少甜頭。
然而這些能夠到學校學習的孩子，才是最幸運的。

為什麼當時他沒有遇到眼前這個人呢？

看著對方有些承受壓力的回答，伊茲米不忍心便馬上解除了威壓。

「這也不能稱之幸運，其實只要努力人人都可以擁有幸福，我只是背後推他們一把的人。」伊茲米手滑過桌緣她走到了伊凡面前。

「我曾做過一件令我自責不已的事情，要是那天我能夠抓住那個男孩的手就好了，我那時候不斷地問著自己……」伊茲米露出無奈的笑容，隨後後退了好幾步。

「就當是聽聽就好了，對於上了年紀人的碎碎唸。」

「資金要怎麼運用全交給你了，這也是商人的服務？理財的一環嗎？」伊茲米話題又再次回到了簽約的問題。

不太懂為何眼前的人要提起過去的事，但伊凡也沒有多做反應，只是靜靜的聆聽。

他自認也是個努力的人，但卻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擁有幸福。

每天睜開眼就是不停的追著金錢打轉，明明賺的錢已經足夠他生活所需了，卻總覺得要再更努力才行；賺到錢會感到安心，但不會覺得幸福。

他只是不希望再回到過去那種有這一餐、沒下一餐的日子而已。

「您所投入的資金，我就當做投資的一部分了，我相信以我經商的才能，不會讓您失望的。」伊凡自信的看著對方說道。

「另外關於契約的部分，是否我們該坐下來詳談呢？」

他絕對不會說，他其實有點腳軟。

「不說我都忘記了，來吧，裡面請。」帶著伊凡走進了花房內，在眾多花卉簇擁下，兩人便坐在其中的椅子上。

「剛好，我剛剛泡了點茶，請喝。」戴著黑絲手套的手，優雅地拿起了昂貴的瓷器茶壺，輕傾壺身倒出了芳香的花茶，將典雅的茶杯遞給了對方。

「我剛剛所提的那個條件，是這個契約能否簽署的重點。」轉身大方地坐在伊凡對面，伊茲米如此說著。

「以伊凡先生的能力，能夠使我獲利這件事情，我可是能全然相信。」翹起小指拿起茶杯，伊茲米小口的喝著。

「關於藥水作為商品販售，是否要有個好聽點的名字？」伊茲米承認自己對於名字的構想，一向都是非常實際而且沒有任何起伏。

伊凡對於茶葉並沒有特別的研究，如果問他茶葉的批發價格他可能更清楚一點。

禮貌性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伊凡咂咂嘴，覺得就是杯香香的茶，給他喝真的是浪費了。

「我這邊正式和您承諾，您的要求我必然會達成，比茲尼茲學校的部分請放心交給我。」

拿出商人工會統一規格的空白契約書，伊凡開始著手註記著。

「作為藥水的製造者，我認為由您命名會比較適當。」將問題反丟給對方，伊凡認真的說著。

開玩笑，他大概只取得出「恢復藥水」、「藥水一號」……等陽春又沒品味的名字。

商品的廣告和宣傳真的不是他的強項阿。

「花露如何？」伊茲米說完，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後，對方竟然很認真的註記上去，這沉默的時間看來格外漫長……

「如果伊凡先生同意的話，就這個名字就好了。」看著對方喝茶之後的反應，隨後伊茲米起身在櫃子中找出了大眾能夠接受的茶類，重新泡了一壺紅茶，她又再次遞給了伊凡。

與對方又詳細談了一會，這次伊凡遞過來的契約書上，伊茲米閱讀無誤後，簽上了自己娟秀的名字。

將兩方的要求羅列在契約書上，自己先幾近苛刻的閱讀一遍，再遞給對方過目。

等待的期間伊凡拿起茶杯，一口氣喝乾了伊茲米新泡的茶；這是他的習慣，只要是擺在他面前，能入口的食物或茶水，他一定會吃完或喝完。

接過已經被簽上一方名字的契約書，伊凡先在自己那方的欄位簽上名，再從暗袋內拿出一顆印章，小心翼翼的在一旁蓋下有著牙齒圖樣的紋章。

在印章蓋下的那一瞬間，契約的最底下憑空的烙印出了一行簽約日期。

將兩份同樣內容的契約書依樣畫葫蘆的簽名蓋章後，拿了其中一份交給對方保管。

「這樣契約就算是成立了，希望未來我們能合作愉快。」

「我居無定所，以您的身份應該也不方便離開亞斯托藍，若有什麼事，請以這個聯繫我。」將一片被壓扁的紙鳥放在桌上，伊凡輕輕一點，風元素灌進了紙內，膨脹成了一隻紙做成的鳥，跳上了伊茲米手上。

「這魔法還真有趣。」看著活靈活現的小紙鳥跳上自己的手上，而後跳下桌子動作好似真鳥，她濃厚富有興趣的眼神看著它。

「只要傳送紙鳥所需的魔素，它便會飛到你的手上是嗎？」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紙鳥，伊茲米看來愛不釋手。

「伊凡先生的魔法很厲害喔！」像是誇獎小孩子，伊茲米露出年長者的笑容說著，隨後小紙鳥跳回桌面變回了平面的紙張。

「我們都簽下契約了，就敬祝我們合作愉快。」伊茲米站起身向對方伸出手，眼神堅定地看著伊凡。

才剛學習魔法沒有多久的伊凡難得得到他人的誇讚，忍不住紅了臉。

老師從來不會誇獎他，他自己也覺得這個年紀了再求褒獎太過幼稚，所以這時反而慌了手腳。

「是的，只要一點點魔素就夠了，請用它來聯繫我。」

「這只是個鍛鍊魔素運用的小把戲而已，沒有什麼厲害的。」伊凡擺著手說道。

眼下兩人間的契約已經締結，他也沒什麼理由在此多待，何況時間也不早了。

「合作愉快，那我就不多叨擾您了。」與對方
握了手後，伊凡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收拾好東西，便告辭離開了。

太沒面子了，居然這樣就臉紅，他該再多練練演技才行。

用力甩自己一巴掌，伊凡這麼想著。

看著對方急急忙忙的離開，伊茲米都還沒開口問他要不要帶一些花茶和禮物回去，走到門口發現那一小箱的藥水被搬走了。

「我們應該會再次見面吧……」伊茲米垂下眼眸，感受到風吹過了街道。

──────《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