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是沒有體會過敗北的滋味。
所以他也習慣了這突然而來的窒息感、以及眩暈。
他聽不見喊聲、打氣;他緊緊閉著眼睛,不打算去看臺上人的表情;他捂著臉,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出他的失落。
他的腦袋轉過了許多詞語,他想讓自己正向一些,但是許久未迎來的失敗卻讓他就是絞盡腦汁也一個字都想不出來。
他大概要做個深呼吸,他想——
「……嘿。」許博遠打算做的深呼吸被身旁的人突然衝撞給打斷了,他看著整個人癱在自己身上的筆言飛。
筆言飛愣愣的盯著前方,眼裡卻是什麼也沒對到焦。他不清楚他現在是怎麼樣的情緒,像是被打入僵直般無法動彈、雙手因剛才比賽激動的揮舞棋子而有些顫抖、喉嚨也是痛的說不出話來。
早些對於這種體力活他會興奮不已,他認為這是種驕傲,他願意。
但如今卻感到陌生且排斥、甚至讓他噁心。
有些麻木的雙腳緩緩的後退一步,不小心撞上了在他一旁的人,意識才從空白回歸現實,他看著藍橋同樣失神的雙眼,這才釐清到,結束是個什麼樣的詞彙。
一股難受的心情不在壓抑,像是在水裡抱上唯一的木塊,在人的懷裡大聲哭泣。
「嗚、哇啊啊啊啊啊……哈啊、咱們、讚悶!難雨!藍……藍雨……嗚嗚嗚哈啊、哈啊、藍雨……」
看著在懷裡痛哭的筆言飛,他的鼻頭都有些酸了起來。
為什麼而哭?不為什麼,因為輸了啊,還是輸給對家。
自己所支持的戰隊、所仰慕的偶像、所崇拜的信仰之道,在幾分鐘前全數分崩離析,所謂的夢想被現實給壓榨的一絲不剩。
筆言飛的哭聲給轉播廳裡頭的大家渲染了悲傷的氣氛,許博遠並不是很能承受得住這種低迷,然而唯一可以振奮士氣的大春卻是作隨隊人員到B市去了。
他慌張,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甚至還沒有理清自己的情緒。
他從旁邊拿了紙給筆言飛哭得亂七八糟得臉胡亂擦了一把,在人把鼻涕醒到自己身上之前緊急抽紙給人擤了。
這次藍雨戰敗的理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是沒有任何一個藍溪閣的成員願意再去細想,他們把此拋諸腦後。
沒有人願意去接受這一次的失敗,許博遠也不想。
但是失敗是事實,就算他們不接受、藍雨也不會轉而勝利。
筆言飛的鼻涕淚水在自己擦拭過一次之後又哭得滿臉都是了,他得先把這個情緒崩潰的兄弟照顧好才行。
於是他拉著筆言飛起身,在一群弟兄的目送之下離開了轉播廳。
他其實也不想面對失敗。
所以他逃離了接下來轉播的記者會。
他緊緊抱住的木塊突然動身,連著他一起被大浪衝走,慌亂中只能更用力地抓住,深怕自己再次陷入那名為失敗的漩渦。
「嗚咿、哼……你要、要幹嘛、嗝……我不要啦嗚嗚……」
邊說,腳步開始不進不退的在原地彷徨,回去是自己不想面對的事實,但是走了就代表他們一無所有,他無意識的把所有冀望壓在這個人身上,雙手依然結實的環著。
「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丟不丟臉啊你!」又抽了幾張紙給人擦淚,是啊,自己也很不甘,但是看筆言飛哭成這樣他哭不太出來。
在心裡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這也沒辦法,藍雨很難得會在這麼早就給季後賽拉下終幕,他承受得住、不代表筆言飛承受得住。
他得想想辦法。
於是他強硬地拉著筆言飛就往辦公室走去。
「物管啦嗚嗚、呼……這不似男不藍人得問題啦……」哭成怎麼樣筆言飛一點自覺也沒有,他就是很難過,想把這些難過通通發洩出來,更想直接把這些讓他難過的東西連根拔除。
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自己的熱愛。
但卻連自己的熱愛也觸摸不到。
他被藍橋拖回了辦公室,途中經過其他辦公室時也能聽見其他人的哽咽聲,筆言飛不甘示弱似的比他們哭的還慘烈像是在殺豬仔的聲音,藍橋只能加快腳步免得所有人都來看他們笑話,雖然可能沒有人會笑的出來。
網遊部空無一人,大春被叫去隨隊了,其他兄弟大概還在剛才的轉播廳,筆言飛被藍橋壓在自己的座位上,計算機螢幕還是在榮耀的界面,他們當時迫不及待的奔跑連卡都忘記拔,也不怕他們身上的裝備被打走。
世界頻道裡大家都在為自己喜愛的戰隊歡呼放煙火,五顏六色的好不熱鬧,但這些都跟現在的自己沒有關係,成了強烈對比。
那股作嘔的情緒又再度湧上。
「那啥、嗝、我現在……不想玩……」
「那你看我玩唄。」
先確認一遍他的裝備並沒有減少,便操作藍橋春雪去JJC開了房。
許博遠可是在網遊界中赫赫有名的五大高手之一,既然都被拱為高手、那麼技巧自然不差,只是離職業選手還有一大段距離就是了。
比賽期間、自然不太有人玩榮耀,所以他光是等待就花了十幾分鐘,這十幾分鐘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聽著筆言飛抽泣的聲音、並且想著待會去食堂一趟好了,他有些餓了。
JJC終於排到個人,好巧不巧是個魔道。
他本來只想跟筆言飛講道理,既然遇上魔道、那就不只講道理了。
握上滑鼠的手精準的操作著,藍橋春雪的視角畫面閃來閃去的,劍客的位移技能一個也不漏地用上就是為了近身。
他跟魔道打架的機會多的去了,無論是一對一多對多還是一對多,他有的是經驗!所以在這場JJC當中他是佔上風的,對面的魔道血條唰唰唰在掉。
就算如此,他也沒有掉以輕心,仔細觀察技能CD還有僵直效果的運用,他才能夠將魔道控制在角色的攻擊範圍之內。
他甚至認真到聽不見筆言飛的哭聲了。
也許藍橋是想用JJC討回公道又或是想將這些情緒透過JJC發洩,他說不過,讓角色下線後、乖巧的拉了張椅子坐在他旁邊。
筆言飛沒有看螢幕,只是低頭一個盡的自己哭泣,不過他刻意抑制著自己的聲音,雖然藍橋戴了耳機,還是怕會影響到他的操作。
安靜的辦公室打出了滑鼠和鍵盤交織的打擊聲,便知道比賽開始了。他甚至能從打出的節奏中聽出藍橋的動作,知道他打出什麼樣的攻擊又是如何閃躲,這些早已牢牢記在腦中、刻在心頭,讓筆言飛蠢蠢欲動,明明不打算看,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主動去追隨。
為什麼?那不是廢話嗎?
這是他們的榮耀呀!
他們一生都想追隨並得到手的榮耀呀!
一時間他忘記哭泣,雙手用力握拳,目光全是劍客和魔道的廝殺,
目不轉睛。
——榮耀!
金光閃閃的大字出現在他眼前,接下來的畫面卻是藍橋春雪以2.4%的血量輸給的對手的魔道以及總傷害的計算。
這場JJC打得太過沉浸其中,連自己不自覺憋氣都沒察覺到,見到戰機後他放開了滑鼠,整個人往後躺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明明想帥氣一把卻輸了,真是沒面子。
待他呼吸緩過來、他側頭看著一旁盯著自己的筆言飛。
「……輸了,抱歉哈。」
本來氣都消下去了,見人只差一點就能反將一軍,沒想到那股委屈勁又突然攀升上來,眼睛的水龍頭再度啪嗒啪嗒的打開開關。
「你、嗚……你剛剛怎麼、怎麼沒用連突刺嗚嗚……」邊說邊拿袖子擦淚,整間房間夾雜著哭聲,「你這樣……嗚嗚嗚哇啊啊啊!!」
「這不是在CD麼!」
給人翻了白眼,點下了再來一次的按鈕。
對方顯然也還在電腦前,馬上就接受了JJC邀請。
這次許博遠打的很冷靜,沒有剛才的衝動,而是透過思考細膩的去吸收上一場JJC的經驗、還有自己對於劍客跟魔道的熟悉度來拿捏戰術和走位,這讓他沒有了方才的猛烈、卻危險地如同伺機的獵豹。
這一把打的不激烈,甚至筆言飛還拉著他的手晃來晃去的他都能夠贏過對方的魔道,或許是心態問題吧,冷靜下來就會發現自己破綻實在是太多了。
——榮耀!
拉著對方的手,終於是鬆了一口氣,眼淚早就在開始比賽的瞬間乾涸,盯著魔道的走位和準備放下的技能,在一旁大聲嚷嚷,點綴了剛才還是哭聲的房間。
「你看!贏了!」藍橋春雪的榮耀讓他開心的不行,雖然臉上還有擦不乾淨的鼻涕,但那張發自內心的笑臉騙不了人,傳染般的藍橋也對著他笑了笑。
他們喜歡呀,所以會因為贏了而開心、輸了而沮喪,但那絕不會減少他們對榮耀的執著,再一局、再努力一局!打到贏為止!打到所有人都認可為止!那把點燃的火焰燒的劇烈像是能燒出一場大火、火光不停地搖曳卻也不會被風吹熄。
不會熄滅,對榮耀,對藍雨,對自己。
藍雨呢?
想到這裡,筆言飛的笑容不禁僵持住,藍雨的賽季已經結束了,沒辦法像他們普通玩家一樣輸了再點擊下一局扳回一城。
「……可是……還是輸了、」
看著筆言飛的表情變化,一下明一下暗的,足夠豐富。
拒絕了對面魔道投來的再來一次邀請,他退出JJC拔了卡,拉著哭哭啼啼的筆言飛又換了一個地方。
沒有回答筆言飛問要去那裡的問題,只是徑直的向食堂走去。
把筆言飛安放在食堂的某個座位,就在冰箱翻翻找找,拿出一些剩下少數的食材加上多出來的泡麵包一併加到鍋裡。
他把剛煮好的麵放在筆言飛面前。
沒什麼技巧,不過剛出爐熱騰騰的一碗泡麵還是挺美味的。
藍橋到底想幹什麼他心裡一個底也沒有,又被人帶去別的地方,他們兩個一個走前頭一個被帶著走的樣子像極了爸爸牽著彆扭的小孩兒似的。
沒多久便來到藍雨的食堂,現在是關閉時間也沒有廚房大媽在,藍橋又自顧自的給他安在座位上自己去裡頭忙碌,所以他是肚子餓嗎?喔這麼說來他們晚餐也沒啥兒吃……原本剩下的胃是要拿去當慶功宴的……
慶功宴就剩下一碗風味鮮蝦加一顆蛋。
「加個火腿腸嘛……」
「你有得吃就不錯了。」
心知比賽結果是如此,大伙準備的慶功宴估計也泡湯了。
食物當前,筆言飛吞了吞口水,叫喊著肚子餓的腸胃蠢蠢欲動,他拿起筷子夾起大量麵條就直接往嘴裡塞,「啊嘶嘶!燙!呼呼、」張大嘴巴吹著氣,眼角也飆出不少生理淚水來。
可是真的好吃。
藍橋在一旁調侃他,也開始吃起泡麵,兩人沒有在交談,耳邊都是麵條進嘴裡的聲音。
碗裡還有將近一半的麵,就放下筷子。
「我剛剛不是輸了麼。」稱頰回想起方才的JJC,看見筆言飛的肩膀明顯因為這句話而顫抖了一下,沒有停下、而是繼續說下去:「可是我沒有放棄。」
「或許你會覺得拿我自己當比喻我很自大,但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勾勾嘴角,帶有自嘲地笑著。「無論是人還是事物,都有失敗的可能,愛迪生不是一次就研究出燈泡、老師不是考一次試就成為老師,相對的,職選他們也不是輸了比賽就再也不是職選。」
「輸了又如何。」拿了今天不知道第幾張的紙巾給筆言飛,並且手握拳抵著他胸口。「我們總不能因為他們這次失敗就對他們感到失望,他們的努力並沒有比我們少,輸掉比賽最難過的莫過於他們,況且從以前開始、他們就跟我們一樣,沒有放棄過。」
「無論是輸是贏,他們在我們心目中都是第一名不是嗎?職選也是、藍雨也是,你可別告訴我今晚你要跳槽,我直接把大春接回來揍你。」
「咳咳咳咳!咳咳、偶……偶沒有哇!」還來不及吞下的麵條聽到跳槽兩個字整個卡進喉嚨,喝了藍橋遞來的水緩了好久才緩下來,這下生理淚水又跑出來了,今天到底要流多少淚才夠呀。
對於兄弟這種笨拙的安慰方式,筆言飛還是覺得心頭暖了幾分。
他就是不甘心罷了,他們大藍雨這麼努力、這麼優秀,每個人當然都希望自己的英雄能獲得該有的榮耀,但是那並不代表結束是他們的敗北。
同樣握拳抵在藍橋的胸口上:「哼!誰說他們不是第一名!我筆言飛生是藍雨人死也做藍雨的鬼!要跳也就藍雨跟藍溪閣,其他,沒門!!」
見人很有骨氣的喊話,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是放下來,有些敷衍地回答筆言飛好好好,我有聽到我知道了還被人看穿。
食堂外不知道為什麼也有些吶喊的聲音,或許是筆言飛聲音太大讓其他人都聽到了吧,如果整個藍溪閣都可以因為這樣子打起精神就好了,這樣低迷的氣氛、要是讓職選看到了也會心生愧疚的吧。
「停停停!別打!還有麵呢危險!」一邊阻止筆言飛的拳頭攻勢,一邊捍衛著自己的夜宵。
是啊,誰說他們不是第一名,他們一直都是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