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踏著寧靜的夜風，逐漸聽不見身後還喧鬧的祭典聲囂。小奶狗大黃似乎也玩累了，老老實實的跟隨兩位主人緩步拖曳的影子，亦步亦趨。

「哇！小少爺你真有撈金魚的天賦。」
沈決明拿著蘇白凌的手機，看著上頭的金魚照片真心誠意的讚歎，看向小少爺的眼神裡帶了滿滿的崇拜。
可對方從頭至尾手裡都是空的，他便順口問了句：「魚呢？」

「還給老闆。鄰居不想養，我養你跟大黃就夠了。」早先和沈決明解釋一番女孩的身份後，蘇白凌隨口回答。重重思緒掩在夜裡，他想起什麼似，困擾的說：「決明，你能不能在外頭別喊我少爺？」

自家人從小喊大那是習慣成自然，但連外人都這麼喊甚至誤以為那是名字的時候……感覺便彆扭了起來。

琢磨著小少爺的飼養言論，打小受道家萬物平等論教育的沈決明斜眼看了跑到前頭抬腳撒尿的大黃，不禁動搖：在小少爺心裡我跟大黃是同一條水平線嗎……
旁邊的蘇白凌似乎沒能覺察沈決明這複雜的小小糾結，丟出一個讓他更摸不著頭緒的要求。

「啊？為什麼？」
沈決明愣愣瞪大眼看著身邊的人，「不然我怎麼叫你？」

他家少爺怎麼逛了一圈回來突然轉性了？
想不透蘇白凌受了什麼刺激突然冒出這碴，他也只能老實等當事人解惑。

「叫名字就行了，你小時候不都這麼喊？」沒有解釋太多，蘇白凌回話帶著無奈。

「我不介意你直接叫我白凌。」走在前頭的大黃搖著尾巴突然轉過身扒拉他的褲管討抱，被蘇白凌輕踢小屁股示意他繼續往前走。

「小時候也是叫你蘇白……那可不是名字。」沈決明為自己叫法被誤解提出申訴。

事實上他幾乎不會稱呼對方為白凌，源於小時候師父說過這個名字不好，和小少爺命格犯衝。以至於沈決明被這番話影響，對蘇白凌的稱謂愈發脫離其本名。
顯然他比蘇白凌更在乎命格說。

「我介意。」沈決明撇嘴小聲嘟囔：「再說，突然要叫名字我不習慣啊……」

「從現在開始，叫久就會習慣。」

拉過沈決明手腕，蘇白凌一臉認真渾然不覺自己的行為全然像個流氓：「試試看？」

百思不解小少爺最近吃了什麼瘋笑藥，總對自己犯諢。
蘇白凌越貼越近的臉讓沈決明內心警鈴作響，轉念再想，似乎叫個名字也不是那麼值得忸怩的事，便乾脆順人心意：「……白凌。」

叫了第一聲之後接二連三又叫了幾次，沈決明臉上逐漸掛滿的笑容無與倫比的溫柔燦爛。

「白凌。」
他笑著把大黃專用的粑粑蒐集套組塞進蘇白凌手裡，嘴角翹得快端不住：「白凌乖，鏟屎去。」

原來看沈小道士彆彆扭扭的樣子還覺得有趣，怎知道一開口就像開啟了什麼開關似的連喊兩三聲，還笑的滿臉溫柔和藹讓人心裡發寒，反倒讓蘇小少爺一陣不知所措。

難得敗下陣的蘇白凌只好乖乖替大黃撿屎，回頭一看沈決明依然面上帶著燦爛到詭譎的笑。

這下換他不懂自己是哪裡得罪了沈道長。「你到底……？」

「感嘆一下我們家的小少爺長大了，真是溫柔體貼。」
想也知道這是胡亂謅出來的說辭，但沈決明說的真誠，一點也挑不出毛病。還順道把那叫了不到三分鐘的名字悄悄拋至一邊。

「對了小少爺。」
不給蘇白凌追究下去的機會，他馬上就換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新話題：「你剛才許了什麼願？」

「什麼許願、哦。」

也只有對上沈決明才有機會讓蘇白凌反應慢半拍，半晌會意過來指的是在祭典盡頭的廟宇那會兒。

他求的很簡單，不過就是讓身邊的人能夠一生順遂如意。

但最近沈決明老拿姑娘家的事煩他，蘇白凌話溜一轉說的臉不紅氣不喘：「就請神明能夠許你個好姑娘，讓你能夠早生貴子兒孫滿堂。」

心知肚明這話是故意撿來說給自己聽的，原因差不離就是嫌他管得寬了。

面對蘇白凌明顯帶有調侃之嫌的一番話，沈決明倒半點也不在乎的擺擺手：「算了吧小少爺，我可是出家人，一生是要追求大道的，沒空搞那些個兒女情長的事。」

仗著蘇白凌對道士出不出家一事的認知不多，沈決明瞎話說得沒什麼罪惡感，又大咧咧勾著蘇白凌的脖子叨嘮：「萬一你的願望真實現了還得還願，你又沒啥好處，那多不划算。」

「怎麼會不划算。」沈決明話說的半真半假，蘇白凌也不想細究其中虛實。昏黃路燈一路點亮回家的路，讓沈決明勾著脖子他沒有掙扎卻也沒有更進一步，只是平靜的說：「決明，你年紀也差不多，總讓你綁在我身邊是我思慮不周，這是我的不對。」

也是他的自私。蘇白凌眨眨眼看向沈決明，後者的表情難以明說。謊言與現實混淆成模糊字句，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說這些話。

「如果真有喜歡姑娘家出現，你需要什麼說一聲就成。」違心之論開始就停不下來，非要畫成一個圓才能完整。
蘇白凌想著放生池邊發生的事，路燈照進墨黑眼底有著花火的光。

「……我不會不讓你走。」

沈決明一時啞然，然後仗著那一丁點不明顯的身高優勢摸了摸蘇白凌的頭，手法跟揉大黃同樣的。

「放心，沒還清欠你的錢我肯定不會不吭聲跑路的。」

他只記得自己這樣說了。
也記得沒有問出口的是『你是不是覺得總膩在一起有點礙事了』。
唯一沒有記得清楚的，是他們不知從何時開始，會對彼此保留敷衍著真實想法到如此地步；同時學會神態自若的，接受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謊言。

再後來，就沒有後來。

他們默契的轉開話題，談著生活中的瑣事。蘇白凌終究是妥協的將累得步伐不穩的大黃抱在懷裡，任由小奶狗蹭乎著沒心沒肺的睡去。

無憂無慮，多好。
沈決明推開成蹊木門，陳年絞鏈發出老舊的吱嘎聲；建築本體從窗櫺透出溫暖光暈，跨入木造門廊，蘇白凌心裡陡然升起一股暖意，希望時間能夠停駐在這瞬間。

但他們都明白那是誠心求佛也無法實現的願望。在很久以後，當他想起這刻，才忽然明白那就是一切的徵兆與開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