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印有奇異顏色毛蟲的寬大T恤和短褲，一夜無夢精神大好的沈決明，正拿著長水管沖洗他們車子上被泥濘弄髒的鈑金。

底下那聲活力十足的犬吠讓他低下頭，目睹一個長了尾巴的泥巴球朝自己吐舌頭的一幕。

「你呀、怎麼才一會兒又踩得滿身泥啊？」
看著活像是掉進泥坑裡复又爬出的小狗，沈決明無奈的同時又覺得挺可愛的。
此刻除了牠黑亮的圓眼珠之外，其餘部位的毛皮幾乎都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大黃湊到沈決明的夾腳拖旁邊蹭了蹭。

就在他幾乎以為小傢伙打算在自己腿上撒尿劃分領地時，小奶狗猛的調頭，嗷嗷叫著往另一個人的腳邊撲。

「上哪兒玩的這麼髒。」蘇白凌不過上樓拿個吸水海綿，下來就看見一團土糰子直往腿邊衝。

這些日子大黃被養胖了不少，小肚子圓鼓鼓，沒事就愛扭著小屁股、撒開四條小短腿到處跑。

現如今肥滿的小奶狗正往蘇小少爺腿邊撒嬌，將滿身的泥往他腿上裹。「等會一併幫你洗洗。」

擰頭把接著長管的水龍頭轉小些，把地磚上跟在大黃屁股後頭的那串小泥爪印沖散開來。
然後他順著足跡捕捉到大黃把蘇白凌的長褲褲腳蹭出斑駁的土色印花，噗哧一下沒端住笑出了聲——當然他沒忘記，負責洗衣服的是自己。

「噯，我看你也得跟著洗洗了。」
忍俊不禁的表情遭到小少爺一陣狐疑。

暑熱讓人難以抵擋，消有些清涼就能提振精神和情緒。

沈決明玩心大起，拇指壓住水管一半讓噴濺的水勢成散灑狀噴了蘇白凌滿臉。
看著對方臉上錯愕的呆滯，沈小道士終於哈哈哈的笑彎了腰杆。

「沈決明，你今年三歲嗎？」

抹去臉上水珠，沈決明笑聲還未止，蘇白凌便大步上前企圖搶奪水管。

沈小道士自然不會讓他輕易如願，左閃右躲弓身硬是護著唯一的武器；拉扯間水花四濺，待蘇小少爺終於得到水管控制權時兩人早已濕透大半身。

「小少爺你報復心咋這麼重……」拉出被塞進領口的水管，還算寬大的白色T恤除了魔性的毛蟲圖案這下徹底濕透，服貼在沈決明身上隱隱透出底下赤裸肌理。

沈決明捏起透濕後緊貼在皮膚上的面料，吐吐舌頭。
一旁同樣落湯雞扮相的蘇白凌臉上還帶了點得勝後的自得，和不斷從髮稍滴落而下的水珠。

饒是這樣無風的大熱天，也不適合就讓人杵在戶外風乾。

體貼的沈三歲當即脫了他的毛蟲T，一點不介意打了層水光的軀幹曝露在外是不是有傷風化，使勁擰乾T恤吸飽的水份，把它當毛巾一樣蓋在蘇白凌頭上擦拭對方的濕髮。

「這下真的得趕快洗澡了……」沈決明一邊給少爺擦頭髮一邊嘆。

反觀本來最應該洗澡的大黃，早在兩人幼稚的打鬧波及下沖掉了一身髒，成了全場最乾淨的一個。

潮濕的上衣帶著沈決明身上陽光的氣息，蘇白凌任由他搓揉，神態自若：「後面不是有個溫泉？」

當初搬家地點雖然是沈決明尋的，但相關資料他自然也看過。
當初選定成蹊，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那口溫泉療養的效果。

擇期不如撞日，現在正好用得著。

看沈決明眨得飛快的眼睛就知道，他顯然忘了有這麼一回事。要是少爺不提，多半要住到冬天他才能重新想起這池溫泉的存在。
思量片刻他便點頭，拿定主意：這樣也好，省得小少爺再走回屋子。

「那你先過去吧，我上樓拿換洗的來。先沖沖熱水，別再著涼了。」
拍拍蘇白凌的頭，沈決明光著膀子關掉被遺忘許久的水龍頭，撈起剛把水抖乾的大黃，率先跑進屋子裡。
過了一會兒，他才帶著乾淨的毛巾和衣褲推開通向浴場的大門。

白日泡湯別有一番風情，渾濁泉水暖融融圍繞周身。沈決明走進浴場時蘇白凌早已沖澡完畢泡入池中。

難得悠閒讓蘇小少爺眉宇間多了幾分放鬆，因病蒼白的肌膚難得有了幾分氣血活絡的血色。
他坐在池畔讓泉水浸過半個胸口，看著沈決明沖洗罷跟著泡進溫泉池；洗淨的一頭長髮服順盤在腦後夾起，那張爽朗面容帶著遮掩不住的笑意朝他而來。

「上次一起洗澡時你才丁點大呢。」果不其然，一開口兩人想的都是同件事。

「你不也是。」接過沈決明遞來的毛巾與水瓶，蘇白凌同樣語帶懷念。

兩人間前幾天的小小尷尬在這一日煙消雲散，倒退回兩小無猜那段最無憂無慮的日子。
這讓敏銳覺察到這種空氣流動的沈決明心情大好，把鼻子以下的半張臉潛進水地，眼睛瞧著蘇白凌，用不斷冒出來的泡泡示意他笑得正開心。

笑意隨著他抖起的肩膀一併盪出逐漸擴大的水波紋，沈決明吸了一大口氣進入肺葉，猛地一頭扎入溫泉水裡。緩慢吐出的氣在重新回歸了平穩的水面冒出一連串的泡泡。

「沈三歲，再玩小心嗆水。」

他聽見蘇白凌的聲音傳來，沒等全部氣吐完就『呼啦——』冒出頭，被熱水蒸得通紅的臉上依然帶著滿滿的笑意，看上去有點像是喝醉了那樣。

「我能拿捏分寸。」沈決明話說得彷彿還有點小自豪：「畢竟我可都三歲了。」

這話說的讓蘇白凌一陣莞爾，忍不住伸手揉揉沈決明那顆還帶著水氣的頭，語帶調侃道：「你三歲的時候怕不是還睡到掉床下，哭著討抱。」

沈決明泛起嘀咕，他早記不清三歲時候的事，遑論那時還不相識的蘇白凌？

「得了吧，三歲那會兒咱倆還不認識，你咋就知道我哭著討抱了？」他明顯不相信對方的話，揚起下巴耍無賴：「說啊？你瞅見我哭了啊、嗯？」

泉水溫度略高，搭上不時吹來的清風竟也有幾分涼爽，不致悶熱。蘇白凌抓過水瓶補充水份，慢條斯理的回話：「是老師父跟我說的。」

「……他老人家是給你託夢了？」
想起他那駕鶴仙逝的師父，沈決明一下沒了那麼足的底氣，認真打撈自己二十五年前的人生甘苦回憶。

「沒有。」

眼看提起老師父讓沈決明傲拗的姿態一下子軟下來，蘇白凌趕緊解釋道：「還得你以前老對我擺大哥架子的時候？都是那時老師父和我說的。」

那時候他的身子比現在差了不止一點兩點，弱的像隻養不大的小白鼠。如今想想也確實是，和健壯的跟山猴子似的沈決明比起來，他看起來也正是小他幾歲的模樣。

那時的沈決明十分有當哥哥的自覺，不時會擺個姿態帶著他在山裡悠轉。當時年紀小又沒有其他同伴，只覺得對方身手矯健知識淵博；如今想來卻是老師父看不過自家徒弟擺譜的小模樣，暗裡給他漏氣一把。

你到18歲那時候也還是我看著像你哥哥好吧……

當然沈決明只是想想，沒好意思當面說出來拆少爺檯。

蘇白凌抽高得晚，可這一抽起來就出落成格外挺拔的樣子倒令人大跌眼鏡。現在沈決明只能僅守著三公分的優勢，雖然這微弱的優勢只要少爺皮鞋往腳上一蹬就能蕩然無存。

小道士不好意思的咳嗽兩聲，「你那時候小身板跟風一吹就倒似的，我哪看得出來你比我大呢。再說了……」沈決明音量漸弱：「再說還是師父讓我多照顧點你的……」

蘇白凌也沒繼續掀對方黑歷史的意思，順著話說了句：「那麼以後換我照顧你聊表謝意，如何？」

此話一出，沈決明實在給不了少爺面子，露出少見的嫌棄和遲疑。
隨即他就意識到這樣的反應太過露骨，照顧人經驗無比豐富的沈決明清清嗓子，扳著手指頭一一細數：「等你學會了洗衣服、垃圾分類、做飯、買菜、洗碗盤不打破……」

他絮絮叨叨列舉了不下十幾項不帶重樣的條件後收結：「……之後再說要照顧我吧。」

蘇小少爺一時無語。他又總不好意思說跟著我這些事其實你都不必煩惱，畢竟現在他的生活起居幾乎是由沈決明一手包辦。

一句輕若鴻毛實則重有千鈞的承諾就因為他貧弱的生活能力被駁回，蘇白凌只得吶吶道：「這時代還有很多現代又科技的照顧法……」

手洗碗盤會打破，安個洗碗機總成了吧？

「你可別告訴我……你想請個保姆回來。」

雖然不確定少爺是不是這麼想的，可他只能猜到這個可能性。這在沈決明看來無疑是浪費錢也浪費人力，畢竟有他打理這些就夠了，轉臉就忘了現在是嚴肅討論蘇白凌如何照顧自己的問題。

「褓姆等有孩子再請。」
蘇白凌完全沒意識到沈決明腦海裡轉的是另一件事，還認真琢磨著沈小道士喜歡孩子，若領了個回來對他負擔會否太重一類的問題；卻沒察覺在聽見他的回答後對方臉色變了又變。

沈決明沒跟著搭腔。
合著小少爺已經計劃起將來的家庭生活，短短一句話似乎也意味著，之後他的新家庭不關他什麼事一樣。
難道小少爺這麼不想讓我幫他帶孩子嗎？

即便蘇白凌有這樣的想法也正常得很，沈決明卻不知如何解釋自己一時感到的吃味。

「……我好了，先回去。」他從浴池裡站起來，扯過一條浴巾往腰際圍了一圈便爬上池邊，「你也別泡太久，暈了我可來不及過來撈你。」

「……哦。」

才察覺不對勁，沈決明已經自顧上岸走遠。
蘇白凌看著他讓水氣氤氳的背影離開，想了半天還是不理解究竟是從哪裡開始惹惱了好脾氣的小道士。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