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的結算日又到。
只是今天還沒等他主動去提，就先一步接到了林伯的電話。

那時沈決明正在準備今天的晚餐，電話響鈴時他才剝到了一半蝦殼。
手忙腳亂的轉開水龍頭草草沖去手上的蝦漿和背泥，這才終於捏出圍裙前腹袋裡的手機，小指一屈敲開了熒幕接聽。

「喂？」

『決明啊，這個禮拜天你有空嗎？』

盯著鍋子裡隨著加熱咕咕翻出小氣泡的奶油醬，買炒鍋贈送的碎花圖樣圍裙穿在他身上倒是意外沒什麼違和感。
沈決明頭一歪把手機換到另側的手上，專心看著燉煮馬鈴薯和其他蔬菜的火候，拿大湯勺在鍋中翻撥兩圈，轉了小火。

「我沒事，您儘管交代，什麼事兒？」
居家好男人沈小道士嘴上答應得麻利，手上的動作卻停滯下來。

林伯也沒兜轉什麼圈子，也乾脆和他說了:『是這樣，這禮拜天晚上老爺安排了飯局，想讓少爺和穆家的小姐吃個飯認識一下。』
『但是那天我抽不出時間，約了醫生瞧瞧我這老腰……到時候你開車送少爺過去吧。』

……哦，相親嘛。
他聽著，伸手掀開鍋蓋，一股躥上來的蒸汽讓沈決明腳步往後退了半步。

「那您跟我說個時間吧，幾點到？……嗯、成，您放心，保證不遲到。嗯、嗯…地址我知道，好，您放心吧。」
電話那頭的叮囑不斷，拖長的時間比他想像的長。沈決明看著沒處理完的生鮮食材只好選擇暫時把爐灶熄火，專心的聽完老人冗長的諸多交代。

『對了決明，你在少爺面前先別提這件事，』似乎意識到這半句話以他管家的立場而言不免逾矩，林伯接而解釋說：『老爺會自己去和少爺提，咱們就別跟著摻和進去了。』
沈決明點點頭，忘了電話裡的長輩根本看不見。直到對方再次出聲確認，他才嗯嗯唔唔的應聲。

林伯對此似乎格外慎重，再三重申讓沈決明在蘇白凌面前對此緘口，沈決明雖然覺得這事和對方的態度有些蹊蹺，卻按下疑問沒再多探究那些林伯想說，卻沒有明白搬上檯面的話來。

「對了，叔。」沈決明看似漫不經心的把鬢角被鯊魚夾漏吞的一綹頭髮塞到耳後，「跟少爺…出去吃飯的姑娘您見過嗎？人怎麼樣？」
『跟著老爺的時候見過幾面，我看著是個挺不錯的女孩兒，知書達理脾氣也好……』

林伯只當沈決明是好奇，不做他想就和對方說起穆家小姐的優點來，沒太留意電話那頭是否與往日的安靜不徑相同。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話筒裡傳來沈決明慌張失措的喊聲：『我忘了鍋子還燒著！晚一點我再跟您對賬先掛了！』然後緊接著一段盲音突兀切斷了聯線。

老管家有點無奈的搖搖頭，心道這孩子長這麼大總有時候冒冒失失，希望自己剛才交代的那些別讓這孩子一不留神說漏了才好……
只是林伯也想不透，為何向來不管孩子們瑣事安排的老爺，這一次會特地開口指定沈決明跑這趟。

在蘇家侍奉多年的老管家決定不去揣度當家主人的心意，轉而盤算週末提早休假的晚上應該跟家人一起做些什麼。

而面不改色撒了謊切斷電話的沈決明又繼續著手處理燉菜用的海鮮。
他把拇指指甲從蝦頭和身體的接縫處摁下，腕子一轉就讓鮮蝦的頭身徹底分離開來。

『穆小姐性子挺溫和的，興趣也類似，肯定跟少爺合得來……』

沈決明只以為自己好奇那可能成為蘇白凌妻子的女性是個怎樣的人才那樣問，可得到的答复除了令他放心外卻激起另一種他不曾正視過的情緒。
「脾氣好也不見得能和他生活吧……」
他自言自語似的沉聲喃喃，將剩餘易熟的食材扔進重新開火後而略有沸騰之勢的深鍋裡，乳白的鍋底映入沈決明眼裡，依然沒有調和那雙棕黑眸子的顏色。

「……明明只有我而已——」
沈決明的聲音很輕，輕得連他自己都沒能在第一時間覺察他究竟說了什麼。
直到鍋中燒沸的湯汁不斷冒出咕嚕嚕的水泡，他才恍然剛才那樣的想法究竟多麼自負而自私。

不不不、他只是覺得已經和蘇白凌相處得太久而對對方的生活習慣熟知罷了。換成其他人、遲早也會注意到這些小事的，只要是小少爺喜歡的對象就……

無端陷入一陣愧疚的沈決明嘆了口氣，他只是有點捨不得而已，畢竟——

「決明。」
熟悉的聲音從玄關方向傳來，他轉頭看見蘇白凌沿路脫下西裝外套掛在小臂，眨眨眼一副想湊上來想看晚餐菜色的模樣。

「我回來了。」
蘇白凌說。

沈決明看著落座等開飯的小少爺，瞇起眼開朗的笑道了聲：「嗯，歡迎回家。」

——他只是有點捨不得而已，畢竟蘇白凌於他，是重要的摯友、兄弟，或許也像是無法用常態的關係去維繫的『家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