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快的嗓音迴盪在意外寂靜的病房裡。
也是，這病房裡根本沒有活人，唯一的活人就在不久前離開了。

揚起的嘴角無時無刻盡是笑意，他看著那擁有幼童身形的男孩緩緩睜開眼，同時打量起對方的現狀——大小不一的眼瞳，明顯不該是孩子有的左臂長度——原來生命在誕生之前的靈魂是長這樣的啊。他悠悠地想著。

而歌聲就停止在對方將視線投射過來之後，他偏頭，率先開口。
「睡得好嗎？」

男孩沒有回應。
他不曉得對方聽不聽的懂自己所說的話，畢竟眼前的男孩、不，惡靈，就只是愣愣地瞅著自己。大概過了多久才打破這沉寂呢？應該是有十秒吧？

嘛，反正不重要。
惡靈唯一採取的舉動便是朝他走近，那稍微詭異的面容露出似乎開心的笑容，在一步一步地接近後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爸爸！』

諾九揚起眉，這可能是他第一次讓惡靈摸到自己。

既然是惡靈的話一開始就殺掉不就好了嗎？為什麼還要玩扮家家酒？
真是惡趣味的任務啊。

「看來睡得很好。」
他笑了聲，牽起那體型正常的小手。
說起來冥界裡的居民除了可以改變外型的死神以外基本上都是大人，能碰上這種小鬼也算是新鮮了。話說回來，度過快樂的一天是要怎麼度過？

算了，先帶回去再說，在人界除了觀光他也想不到要做什麼，總不會是要他帶著惡靈去找惡靈吧。

惡靈聽見他的話，這回乖順的點了點頭。

「那麼，我帶你回家囉？」
他站起身，伸手揉了揉那少少的頭髮。
「不過在回家之前還有時間，你有沒有想做什麼事情？」
『事、情？』
「嗯——比如說去公園玩？吃東西？」

他還真想不起來小鬼的時期的自己外出時都在幹嘛，嚴格說起來，讓他記住的好回憶實在太少，要他回想的話也只有卑鄙的噁心面孔而已。

『公園？吃......』惡靈似乎陷入了思考，不果眨眼間就又重新露出笑容，『想去草原！很大、很大的草原！野餐！......可以嗎？』

快樂的語氣講到最後帶了些猶豫，即使面容有些畸形，但那鮮明的情緒根本也不用從表情去辦別真假。

「當然可以。」
諾九順著對方的話轉著思緒，在給予答覆的同時思考行程該怎麼安排。
總之，他知道哪裡有草原，也知道能馬上帶走的餐點可以去哪裡買，那麼——就先回到他祖國的區域吧。

他看著惡靈再次露出天真的笑容。
接著拉上對方的手，毫不猶豫地踏入通往冥界的門口。

他故意讓自己走在前頭的原因很簡單。

踏入冥界的同時他便朝著身側幾乎刺骨的視線望去，可愛的小口罩今天有值班的呢，能這麼簡單獲得視線的方法不試試的話不是太可惜了嗎？

「別瞪著我嘛，我會好好完成任務的哦？」
他露出無辜地表情笑著，直到對方在眨眼後挪開視線，看來是默許了這事。
廣場人多，正因為人多，所以要注意到異狀不是太容易的事情。恰好他今天穿的服裝外頭有件小披風，綁在小鬼的身上應該很適合。

他毫不畏懼地拉著惡靈到小口罩身邊的木椅處，接著褪下自己的小披風反身蹲下披在惡靈肩頭，繫上完美的蝴蝶結後拉起帽沿他才抬眼打量。

帽子有點大，不過從上頭往下看的話正好遮去惡靈幾乎整張面容，長度也能避去對方雙手不同長的這點。
嗯，很好。

他伸手輕輕抬起對方的臉頰。
「最近誘拐孩子的壞蛋很多，你要好好拉著我，知道嗎？」
『嗯！』惡靈點了點頭，『知道！』
「很好。那麼我們走吧，跟旁邊那個認真抓壞人的好哥哥說掰掰？」
『哥哥！掰掰——！』

他朝小口罩的方向望去，只見對方依舊面無表情地將視線挪來，接著又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地收回視線。他滿意地揚起嘴角。

之後的事情就如同他預計般的順利。
惡靈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聽話，先不論對方真的把他當「爸爸」的這件事，小鬼時期會有人這麼聽話的嗎？如果是的話，那他還真好奇這種人長大是不是會變的扭曲。
如果會的話，感覺很有趣？畢竟壞人很多的嘛。

在不被他人注意到的情況下諾九帶著惡靈買了些三明治跟麵包，他有些訝異對方比起巧克力牛奶竟然更喜歡綠茶？真神秘。

途中就見對方眼巴巴地盯著櫥窗裡的精緻點心，臉上寫滿依依不捨的明顯情緒讓他只得多買了些看起來甜到不行的糖果，這才換得眼前小鬼又一次的笑臉，在活潑的喊了聲『謝謝爸爸！』後才開開心心地拉著自己的衣襬繼續前進。

將對方帶到一片草原的時候也已經過了幾個小時。
他任由對方在空曠的草原上胡亂叫著，反正四周也沒有其他人，他不擔心這惡靈的模樣被任何一個居民給捕捉到。而為了避免對方逃離——雖然他覺得這不可能，但他仍是讓自己的視線隨著對方走著。

小小的身影最終在花群前停下。
他就看對方拾起已經掉落的花朵，接著蹦蹦跳跳地朝著自己跑來。一些花朵在奔跑的時候就隨著風飛去，來到他面前之後惡靈將花盡數放下，接著挑了一朵純白的小花遞給他。

『給爸爸！』
「......」他接過了花，色彩還算漂亮，沒有枯萎，「為什麼給我呢？」
『因為跟爸爸一樣、很漂亮！』
「這稱讚真讓人開心，我收下了。」
『嘿嘿。』

捻著花梗轉著小花，諾九看著眼前的小孩盤腿坐下，接著拿起一朵一朵不同的花相互綁起，看起來是想做類似花圈之類的東西。
但是那種東西小孩怎麼可能會？
雖然這麼想著，可他也沒有出手協助的打算。

散亂的花朵粗糙地被做成了一個隨時都會散開的圈，不過對方並沒有因此氣餒，只是在吃飽喝足後累的躺了下來。那雙眼眨呀眨著，緩慢地就要闔上。

「累了嗎？休息一下吧。」
『嗯......』

而他抽出手機瞥了眼時間。

諾九重新哼起了歌，看不見太陽的天空瞧著有些虛假，但比起太陽，他更喜歡僅有幾次圓滿的月亮。

不曉得又過了多久呢。
捎來的風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帶了些涼意，天就要黑了，矯情做作的一天也是時候該寫下句點。似乎是感受到的冷意，惡靈翻了個身後不小心壓壞了那些花朵，在殘花碎片中，眼前的男孩又一次睜開眼。

第一次睜眼的時候是他帶著對方離開，第二次睜眼的時候卻是他得讓對方離開。
真是諷刺呢。

「睡得好嗎？」
『嗯、嗯。』
「今天開心嗎？」
『開心！』
「那麼，我該帶你回家了。」

他感到可笑地又一次重複了那段話。
男孩撐起身體，緩緩地揉了揉眼。

隨意將前頭的側髮往後一梳，他起身拉整好自己的服裝。接著在男孩朝自己靠近之後，這回覆上對方髮絲的不再是自己的手，能是冰冷的槍枝。

男孩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所以諾九給了對方一個仍是艷麗的笑容。

「我該帶你回家了。」
『爸、——』

隨後的一聲槍響中斷了那沒能吐出口的話。

往後噴灑的鮮血濺上嫩綠的草原，幼小的身軀向後癱倒，沒一會兒便連丁點痕跡都沒殘留地消失在他眼前。

解除收魂器具後他伸了個懶腰，拾起落在草地上的小披風。
在回程的途中他隨意挑了個垃圾桶扔掉，接著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般地回到廣場。

———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