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睜眼看見蘇白凌近在咫尺、放大得連睫毛都分明可見的俊逸面容，並覺察兩人全裸相擁是事實而非惡夢後，沈決明嚇得差一點連滾帶爬摔下床。

然而鐵打出來的心理素質和祖師保佑，讓他沒有真的如此慌亂失態。
他小心翼翼挪開蘇白凌摟著自己的手臂，從縫隙中坐起身，揉著宿醉而作痛的太陽穴試圖思考昨晚發生了什麼。

直到他將昨夜荒唐的纏綿盡數回放，小道士的臉色唰的慘白，終於發現他疼的不止頭還有屁股，生平第一次如此順嘴的罵了娘：「……我他娘的昨晚都幹了什麼？」

——不對，應該是，我昨晚被幹了什麼……嗯、對，確實是『被幹了』沒錯。

沈決明欲哭無淚。

沈決明面色鐵青著懊惱的把臉埋進自己雙掌之中，內心除了一片自己都聽不懂的崩潰咆哮再無其他作想。
維持這個姿勢半晌，全身光溜溜的小道士才終於肯把視線投向枕邊人：同樣全身光溜溜的小少爺。

「……」
……好，逃吧。

下定決心要在日後把這一切當作一場夢敷衍過去的沈決明咬咬牙，拖著酸軟的身體慢騰騰的挪蹭下床。打算回自己房間洗澡湮滅證據，之後裝傻到底抵死不認賬，他就不相信蘇白凌能扯著他的領子要他負責。

再說，退一萬步說，該負責的怎麼說都是他蘇白凌蘇大少爺，被捅屁眼的又不是他。

哽著一口氣哆嗦著站起來的沈決明，才邁開腿就被一股順著腿根滑落的濕滑感驚得兩腿一軟，『咚』的一下摔在地上。
還來不及思考流下來的東西是不是蘇氏家族的後代子孫，身後傳來被褥挪動的簌簌聲響就讓沈決明整個人僵直在地。

這是個顯然和尋常扯不上邊的早晨。

蘇白凌很少睡的這麼香甜。
平時缺乏運動的身體經過昨晚這麼一番激烈的使用，倒是讓蘇小少爺一夜無夢好眠。直到被沈決明拖拉著被子摔在地上的動靜吵醒。

蘇白凌還懶憊的半瞇著眼，伸手摸摸身邊卻只按上殘留暖意的被褥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起身看向光溜溜坐倒在地的沈決明。

「怎麼睡到地板去了。」顯然會錯意的蘇小少爺趕忙起身扶起肢體微妙不協調的沈決明，眼尾順帶瞟了下小道士胯股間流下的濕痕，才轉開視線：「有沒有撞到哪？」

蘇白凌，冷靜點。他對自己默念。
晨炮什麼的，今天顯然不是時候。

如果要用一句四字詞語簡單敘述現在的心情，那麼想必是生無可戀。
再更精簡一些可以概括成兩個字：『想死』。

還能有什麼狀況比現在更糟？
……好吧，只要蘇白凌別要求打什麼晨炮就行，否則他一定當場殉教面見祖師爺給他看。

過去二十七年的歲月裡，沈決明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面臨如此攸關死生存亡的危難時刻……理由還是因為被竹馬的玩伴破了處。

於是心如死灰的小道士連害臊都臊不動，硬生生忽略了蘇白凌明顯亂飄的眼神，頂著和死魚沒兩樣的眼神任蘇小少爺屈尊攙扶著坐回床上。

「我沒睡到地上，我醒了。」
嚇醒的。
他在心裡補充。
然後肚子又幫他追加了一聲響亮的飢餓哀嚎。

「……」
「……我餓了。」小道士的排比句式終於湊足了三句，想了想，已經放棄無謂掙扎沈決明毫不客氣的提了要求：「要早市進去第三家的芥菜包子跟甜豆漿。」

收到小道士的明示，蘇白凌默默起身打開櫥櫃翻找乾淨衣物換上。
他也不是那麼不貼心的人，不過是早起去買買早餐這種事……

……如果每天都能像昨晚那樣，要他改行賣早餐都行。

「只要這樣就好嗎？」抓起錢包和房門鑰匙，蘇白凌一邊將對外窗推開條縫讓房裡換換氣，一邊確認。

「嗯，讓老闆給拿四兩，你要一起吃就買半斤……」想著小少爺興許應付不了傳統早點鋪子論斤秤兩的算計方式，便又多嘴叮囑幾句。

看著蘇白凌寬闊背脊上自己留下的新鮮抓傷，沈決明終於快掛不住因過度衝擊而看似平靜的神態。
直到微涼的秋日晨風吹進來，已經縮回被窩的小道士才因這滿屋子腥羶味漲紅了臉。

「……欸。」

就在蘇白凌轉開門把打算出門時，沈決明終於在被窩裡吭了聲：「那什麼……你上我屋裡拿下傷藥，藥格第三層的小白瓶……」

「……哦。」蘇白凌握著門把的手停頓片刻，終究是轉頭看向在棉被裡縮成球的小道士才回答。

原本強壓下的旖旎綺想頓時煙消雲散，油然而生的是滿滿的愧疚和擔憂。
他聽話的來到隔壁沈決明的房裡，諾大的房中飄散著一股藥草味－－及大黃身上狗子特有的氣味。醒來的大黃歡脫的跑到翻找藥櫃的蘇白凌腳邊，接著滿臉疑惑的開始四處嗅嗅。蘇白凌搓搓狗子一頭黃毛，暫時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

直到拿著小道士指定的傷藥回到自家房裡，蘇白凌思考半晌將傷藥交給沈決明後才無比認真開口道：「你是……傷到哪了？要不要我幫忙上藥？」

身為始作俑者，他自覺該負起責任。

回答『不用』不太對頭；回答『沒事我很好』更覺得彆扭。一大早沒有進食又精神耗弱的沈決明頂著通紅到脖子根的臉咬牙切齒：「……蘇白凌你安靜別說話。」
「哦……」
自知理虧的蘇小少爺乖巧的噤聲。

一陣相顧無言，蘇白凌看著蛤蜊般把自己縮在被窩只剩下眼睛的沈決明，拍拍被子準備離開。
再次握上門把時，沈決明的聲音像故意一樣又把他拉回床邊。

「你……你過來！」

小道士鑽出頭後爬坐起來，「……上衣脫了坐好。」
在收穫小少爺一個意味不明靦腆羞澀的淺笑後，沈決明終究沒忍住一巴掌掄在蘇白凌上臂。

等蘇白凌坐下露出裸軀，小道士拔開藥瓶挖出一坨涼膏，細緻敷在留著細小血痂的抓痕，小聲嘟囔：「你都沒覺得疼嗎……」

「哪還顧的上疼不疼……」傷藥出乎意料不是用在沈決明自個兒身上，雖然誠實的回答讓臉皮薄的不行的小道士又往他胳膊上狠拍了一掌，但還是讓蘇白凌心底一陣暖意。
然而趁著背對沈決明，讓他溫暖的指尖塗塗抹抹的當下，蘇白凌還是繼續問了可能會讓他挨上第三下揍的問題：「說真的，你有沒有哪裡傷到？」

「……應該沒有……」

沈決明沉默片刻才低低回答，臉上早已經像是燒熟的紅蝦。
等了半晌見他手上沒了動作，蘇小少爺重新將服儀整理起來，反手撈過沈決明往他臉上輕啄：「嗯，那就好。等我帶早餐回來。」

——又不是十六、七歲新嫁娘，這膩歪得堪比新婚似的氣氛究竟是怎麼回事？

呆若木雞看著蘇白凌起身推門，來不及發難的小道士只好在背後解氣般繼續可勁使喚小少爺：「記得順便遛大黃……！」

待他終於確定蘇白凌已經離開，沈決明本還打著精神的面色隨即罩上一層陰霾。

在人際場摸爬滾打這麼些年磨礪出的圓滑演技終於還是用在蘇白凌身上，為了不讓他們的關係陷入更加尷尬的死路，可他真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

沈決明啊沈決明，早點斷了他的念想不就沒這檔子事了？
小道士在心裡暗自懊悔，可心知是自己遲遲不肯對著蘇白凌狠下心來將一切在萌發時就扼殺，才讓事態逐漸變得不可收拾。

再這麼下去蘇白凌的人生早晚要毀在自己手上，可是……

「……」
可是什麼呢？他沒再往下想，拖著沉重的腰腿把自己往浴室挪。第一次覺得從臥室到廁所的距離該死的遙遠。

可是什麼呢？聽從交代牽著大黃，一步步走向早市的蘇白凌並沒有打算思考的這麼深入。

第一次來到早市，人間的煙火氣味漫佈在熱鬧的街市裡。大黃認識的人比他還多，一路上多半是先和大黃招呼，才注意到今次拉著牽繩的不是平常活潑開朗的小道士，而是總被叨唸著的蘇小少爺。

順利找到沈決明指定的早點舖子賣了沈小道士要的芥菜包子和甜豆漿，店舖老闆娘端著豐滿的身姿往圍裙上擦擦手，遞過找零時順嘴問了句：「哎呀，今兒個怎麼不是決明來呀？」

「哦，他人不太舒服，今天在家休息。」蘇白凌泰然自若的回答，全然沒想到這在市集社交網路裡會給小道士造成多大的麻煩。

回程同樣是讓大黃在前頭領路，蘇白凌一路沉默無語，想的是兩人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或著，能否一起走下去。

沈決明的閃躲他做不到全然的忽略，有時候他會不自覺的想，小道士為他做的一切是不是正如同他本人說過的，全都建立在最初將他拉回來的那把、以及之後的債務關係上。

……明知道不該有這樣的念頭，但那甚至包括昨晚的一切。

思緒所及，手機鈴聲滴溜溜的響起。蘇白凌看看號碼後停下腳步，兩條街開外已經能望見成蹊的建築體。

「是我。」

「蘇先生，他們又提出新的要求－－」

「嗯，我晚點過去。」另一端的女聲話語急促，收線後，他緊跟著看了下從昨晚開始就持續被他拋之腦後的各種訊息。
大黃在他腳邊悠轉，看見蘇白凌的神色後乾脆安靜的坐到一旁。

將早點送到沈決明手裡時，小道士已經洗過澡重新將自己打理的乾乾淨淨；似乎真的餓極，在看見熱乎的芥菜包子後他也顧不得矜持，抓了一個大口就吃了起來。

「別光看著，你也吃。」好規矩的沈決明吞下嘴裡的食物，拎了個包子放到蘇白凌面前示意。

「哦。」芥菜包子很香，黃豆漿溫熱且甜。就像他們過去的每一個日常，看似什麼都沒改變，也什麼都不會改變。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咬了口包子讓食物按下心底的不安，暫時、只是暫時，蘇白凌決定縱放自己什麼也不去想，只要專注於這片刻的安寧就好。

－－儘管他們都心知肚明，這樣脆弱的平衡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