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在頂樓邊緣的少年任由冬日的風吹拂過沉靜的臉龐，空洞的左眸如一潭死水般隱隱倒映出此時所見的景物，僅穿著單薄衣褲的他更顯其身軀的纖瘦，儼如在下一刻會在風中瓦解、化成碎片飛往漆黑的彼方。
　　——少年開始搖搖欲墜。雙腳已經有一半暴露在外頭，只消再一點點的助力他就真的化成風中殘影。

　　氣喘吁吁地爬上樓頂後，青年所見便是對方搖搖欲墜的身影，擔心叫喊會驚動到人，他嚥下了想呼喚少年的衝動。
　　遠處隨著日子逐漸接近的無盡之黑襯得那抹銀白色看上去像是隨時都會真如流星般一閃而逝。
　　在自己意識到時，他已經將人稍微拉離危樓邊緣，確認著對方身上的情況。
　　「噓？」開口時他才發現自己什麼疑問和擔心都說不出。
　　方才對方轉過身時，他看見本該明亮的綠此刻失去了一直存在的光芒，卻又和之前曾經見到的幽暗不同，宛如毫無生機、無波的死水般。

　　感受到被拉扯的瞬間他怔了怔——儘管完全看不出他那一剎那的怔愣，畢竟薄荷綠中毫無波瀾——當視界清晰映出對方的身影，彷彿某種被點亮了體內發動機的古老機械般，少年的神色與肢體又覆上往日的笑意與生氣。
　　「老師？真巧呢！你來這做什麼？」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有多麼突兀危險，且與之極為迥異反常，他僅僅關心著對方的目的。

　　對方現在的樣子與數秒鐘前差異甚大，親眼所見的青年也幾乎以為少年的反常只是一場幻覺。
　　一時之間的混亂讓他花上了數秒才將語言組織完畢：「不是好巧，是來找噓的，剛才看到你站在這邊，好像、好像……總之我很擔心，就跑上來了。」即便照實回答了問題，他依舊不敢說出自己的猜想，就算眼前的少年回到了『原本的』樣子也一樣。

　　對方中間斷斷續續的回應讓他的焦點轉移其上，少年緩緩的眨了眨眼睛，不曉得到底是明知故問抑或是真的一無所覺，他揚起笑容、露出那藏在唇後的虎牙道：
　　「好像什麼？應該沒有要讓你擔心的地方呢？我很好喔！」語畢，他望著對方幾秒，這次配上歪頭的動作表達自己的疑惑，「不過為什麼老師會知道我在這裡？」

　　「好像想尋死一樣。」得到了看上去似乎沒事的說法，青年依舊握著那纖細冰涼的手腕，控制著自己語氣不顯顫抖的說著：「原本打算是想出門買日用品的，但總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然後抬頭張望時就看到噓站在這……是發生了什麼嗎？」
　　當時內心忽然湧現的揮之不去的不安促使了他抬頭張望、尋覓，幾乎無法回想起在看見高處那熟悉的身影時自己是做出了什麼表情，或想了些什麼，只知道要留下那似乎會從指縫中、從空氣中消逝的銀白之沙。

　　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
　　熟悉的咖啡色混雜了同樣熟悉的殷紅，塗抹了他大部份的記憶。是自己親手——對，沒錯。
　　「我殺了那孩子，所以我也要死了。」
　　笑意乾澀地黏附在話語和微笑中，語氣輕描淡寫得宛如只是日常之事，他沒有抽回被對方握住的手，思考斷續間他平靜地開口詢問：
　　「老師覺得死亡是怎樣的？」

　　「……有可能是沉睡並進入夢裡的另一個世界，也可能是沒有盡頭的永眠。」
　　說實在，他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認真思考過關於死亡的問題了。
　　－－大概是從終焉出現好一段時間後開始？
　　最後說出口的，是曾經出現在其中一本繪本中意外沒有被編輯退回的一段話，也是青年一直以來對死亡的看法。

　　聽到對方的回應，他不知為何輕瞇起眼睛笑起來，不如剛才那般乾澀虛構，而是打從心底漾起的溫柔微笑。
　　「真是很像老師會說的話呢。我的話，死對我來說是『愛』。明明不能離開『那裡』，可是在殺死爸爸媽媽之後我卻想得到更多『這些東西』，也好奇到底人類口中的世界是怎樣的。」
　　一如既往地奇妙到令人不解的話語自薄唇中輕溢而出，他稍抬眼看向對方身後那片蒼穹，宛如一幅邊緣被墨水沾污、令人深感婉惜的水彩畫。
　　「直到現在，太陽、月亮、星星、日出、日落、晚上、早上的繁盛、夜晚的寂靜，這些我全都見過了，就算不曾在其他人的記憶中留下痕跡，至少在那孩子的腦裡我活過就夠了。」
　　而那孩子也在我腦裡活過——活著。

　　「謝謝老師你讓我看到你書中美麗的世界，即使作夢我一定無法到達那樣的地方吧，我真的很喜歡你的書喔。」他收起視線，重新對上對方的目光時揚起儼如孩童般稚氣而燦爛的笑靨：「既然所有事物我都目睹過了……那麼，老師再見了。」
　　留下了一大堆費解的言語和思想的殘骸後，他總算輕輕抽回自己的手並自顧自的道別，絲毫不打算解釋自己走到這裡和話語中的意圖，轉身就往此處唯一一道門舉步。

　　不行，不能讓人就這樣離開。
　　青年伸出手再一次拉住少年，他覺得要是讓少年就這樣轉身離去的話，自己或許就再也見不到對方了。

　　永遠地。

　　「怎麼會不曾留下痕跡，你也在我記憶裡活過啊。」
　　即便錯過了詢問少年的時機，但現在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如何留下眼前即將消失的星辰。

　　輕拉住自己的力道止住了他甫邁前的腳步，他回頭之際就聽見對方說的話，沉默了不過兩秒他又繼續帶著微笑柔聲回應：
　　「你的記憶只要有其他人就好了，我並沒有你所想的那般純粹和美好。」
　　此話完全是將自身的存在從對方的腦裡排出在外般，又或是將自己的價值壓到最低。

　　「噓認為的『純粹』和『美好』是什麼樣的？」
　　這是青年第一次聽見少年用這樣莫名令他難過的語氣來描述自身。
　　「我想這些主觀的看法都是依人而定的，就像你認為死亡是『愛』，你的表達『愛』的方式也與其他人不盡相同。」

　　「但我想，除了你我之外或許也有更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愛著的方式。」
　　「既然愛的表達方式都不只這樣了，那麼純粹和美好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所想的一切傾瀉而出。

　　「在我心中，最純粹美好的就是你，不是他人眼中的『噓』，也不是因為你感受、表達『愛』的方式。」
　　「而是因為那是你啊，唯一的你。」

　　透過介質傳導的聲音讓他怔愣，是意想不到、驚訝、詫異？從他單一的神情無法完全猜度，他沉默了數秒。
　　「……我、只是個偽物。『活著的這個我』只是一個謊言，即使如此對你而言我還是純粹美好的嗎？」
　　少年難得地沒如往常般曲解對方的意思，甚至是反常地露出有些為難的神色，講話還有些結巴。

　　「當然是啊，你是偽物，或者謊言那又怎麼樣？我就是喜歡你、喜歡現在活著的噓啊。」
　　下意識地抿了下略微乾澀的脣「即使是我未曾見過的，那稱之為『死去的』你，但因為那也是『你』，所以我也都是喜歡的。」

　　喜歡現在的我，也喜歡死去了的我，因為都是「我」？不懂，為什麼會喜歡死掉的人？為什麼……會是我？
　　「為什麼……」
　　像咀嚼般又如某種蟲子爬行，薄唇輕輕蠕動囁嚅著，沒有情緒的空洞與乾澀沉寂於平板淡然、像老舊機器人般毫無起伏的話音中。
　　「喜歡……嗎？那是一種怎樣的喜歡？唯一？還是並非如此？」

　　看著眼前忽然換了個人似的少年，他想起前陣子出去踏青畫圖時對方的反常。
　　不過這對青年來說都不是那麼重要，因為那都是「他」。
　　「不是對摯友、也不是對親人，是沒辦法再給予其他人的，唯一的喜歡。」

　　唯一的、喜歡。
　　已經不會再有人喜歡我的這個世界上，還有……
　　那是一句抹殺某物的咒語，看著對方的少年宛如突然失去靈魂，隱隱映出對方身影的空虛之綠毫無預兆地盈起淚水，在沒有生氣的蒼白臉龐上滑落，宛如已死之人未乾透的淚水湧現。
　　「那老師……殺掉我。」

　　「現在不行。」毫不猶豫拒絕了少年的要求，他低下頭並伸手替人拂去對方頰上即將墜下的微光。
　　觸於指尖明明是微涼的溫度，此刻對青年來說卻像曬得滾燙的銀白細沙，如此熾手。

　　「你見過太陽、星辰、一切你認為美好的事物，不過我想還有一樣東西是噓現在沒辦法看見的。」

　　「——終焉來臨時我們相擁而笑並一同迎接冰冷沉眠的模樣。」

　　溫暖輕拂過臉頰卻沒有讓之動搖，淺淡的綠仍然像灌泥之湖般沉重混濁，他沉默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又緩緩開口：
　　「那我……等到那個時候。」他低下頭去用力握緊自己的拳頭，「要是那時你還『愛』我的話。」
　　想不透對方的愛是什麼，但他好奇自己現在無法看見的模樣是怎樣的，而到底為什麼自己會流淚也很想搞清楚。
　　因為自己是人類嗎？

　　「我想，」青年揚起一個無聲且淺的笑並輕輕掰開少年握緊的拳頭「『我們』或許還有不少的時間可以一起等待那個你口中不會出現的未來。」

　　「為什麼不會出現？因為這也是愛嗎？因為這是唯一的愛嗎？我⋯⋯我理解不到。」
　　明明充斥了疑問，但他冷硬的語氣卻如誦讀般沒有好好表達出情緒。

　　「其實現在這麼篤定的說不會出現有點把話說的太滿……不過至少我認為現在是這樣的。」擔心少年會認為自己說了大話而感到不信任，帶著些許不好意思的說著。

　　「沒辦法理解也沒關係，我會盡我所能的給予，直到噓理解了，或者不願意收下我的愛為止？」
　　收到了少年生硬語氣中帶著點困惑，他安撫似的輕輕順著那細白髮絲。

　　至少現在不是嗎？
　　「那會不會是老師先不願意愛我？」
　　這樣的可能性也不能完全否定啊？自己不會不願意收下對方的愛，但如果是相反的情況呢？那到時該怎麼辦？自己不太理解人類，所以不曉得所謂的約定會持續多久。

　　「如果那時候發生的話……那噓就用你能的方式，來從我這邊獲得我最後、所有的『愛』，好嗎？」
　　他將對方的手指觸上自己胸膛那位於心臟的位置「畢竟，是我強留下了打算從這裡離開的你，後來還食言的話未免也太可惡了。」

　　冰冷的指尖感受到皮膚間的鼓動，帶著對方的血液一下一下告知活著的證明，空洞的綠眸沉著倒映出對方認真致志的表情，綴於眼睫上的淚水隨著宛如錯覺的眨眼再度滑落，他沒再回應、沉默良久，直到再度蠕動嘴唇發聲：
　　「……老師，我愛你。」
　　他的嗓音前所未有的生硬冷冰，包含了答案的真摰順著他輕輕抽回手，連同銀白長髮一起略過琥珀色的眸前，儼如寒冬帶細雪的風般他一轉身就離開了對方面前，不曾等待對方挽留就消失在頂樓的門口。不曉得他經過一番怎樣的思考得出了這句結論，也許他根本沒有細想過多。

　　「呃、欸？」
　　突如其來聽見少年吐露出的告白讓他如受到隕石碰撞的衛星，在劇烈爆炸後停止了運作，留下的是逐漸開始掉落的破碎語言。
　　過了許久，青年手中不久前握著的冰涼觸感已經被頂樓的風聲捎走，但他卻像是理解了什麼，欣喜的熱度由心臟蔓延至耳根。

　　輕拍幾下揚著笑意的臉，腳步聲逐漸離開了能夠一眼納下絕望之黑的空蕩頂樓。

･ﾟ . ｡ ｡･ﾟ.　fin.

終於來到這步了唔唔唔唔唔

噓好可愛……

ヾ(✿ﾟ▽ﾟ)ノ哇啊啊啊啊恭喜！？！！！

恭喜！！！ (？)

tochiijaku: kinubari: 謝謝您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