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說過要決心成為個大人物，那總該會來這裡讀書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才做出了在書軒堵人的決定。

樣子有點憔悴的地澤林一反常態地穿著一身黑衣，來到書軒取書。
沒想到馬上就看見坐在一角的紅彌？「紅彌？怎麼不是在喝酒？你也開始認真向學了？」

「別把我說得只會喝酒啊。」雖然這麼說，但擺在他面前的杯子裡倒的確實不是酒，而是一般茶。
「倒是你怎麼了？讀書讀過頭了？」

地澤林略帶驕傲地道：「學海無涯啊，又怎會讀過頭呢。我這是認真讀書的表現啊，我覺得我再讀幾個月都可以考上劍橋牛津了。」
也順便在紅彌旁邊坐下，暫時把手上的書擱在一邊，「所以你在做甚麼啦？不是喝酒的話。」

「喝茶囉。」看向坐在自己旁邊的人，他笑了笑後伸手輕捏了下對方的臉頰才繼續說：「還有等你。你都不照照鏡子，看自己現在臉色如何的嗎？」

「一樣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啊。」地澤林不滿地瞪著其實有點疲態的雙眼，雖然神仙道理上應該不會眼皮浮腫和出現黑眼圈才是。他揉揉眼睛，語調有點強裝的漫不經心道，「我累也不是身體累，頂多心累囉，有這麼明顯嗎……」
「既然你也看出我累，那茶分我一杯啊。」又相當不客氣地請求

「行行行，你最好看你最帥，世界第一的大帥哥。」聽見對方還有那個回嘴的力氣，估計只是真的有些累了，於是什麼也不說的就把自己的茶推給了對方。「心累啊，要不給我說說吧？看我能不能幫上你什麼。」

地澤林一口便牛飲了半杯茶。
「幫忙應該就沒辦法啦……畢竟我自己也沒搞懂是怎樣一回事。」地澤林聳聳肩，「我應該偶爾會提起過我曾經有一個大哥吧？親生的那種。」
「我最近覺得，他好像沒有死……？但明明都過了那麼久了。」

「那聽起來怎麼像是中邪了？」輕輕地笑了幾聲，好像把這當作玩笑話了一般，卻又與往常那感到有趣的笑聲有所差異。放任老友喝著自己的茶，他則是掏出了一瓶酒和盃，自顧自的倒著，一點詢問對方要不要來些的意圖都沒有。

「就算真活著好了，要嘛就成仙了，要嘛就入魔了。看你現在這樣子，我覺得後者可能還比較有可能。」

「甚麼撞邪啦！不會這樣吧？」看著對方的酒，的確有點饞了，地澤林咬了咬下唇忍住。
「他應該是死了吧！我其實也不太懂他，以前以為自己很懂，後來才發現自己對他一點也不了解，我求仙就是為了救大家，可是他會成魔？為什麼？」越想越混亂，似乎有關這個人的事都讓他思緒不寧。

「入魔這種事又不是你說了算，你自己⋯⋯」你自己不也差點發生過，想起了過去曾看過令他感到陌生的老友，但看著對方現在的樣子，還沒說完的話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立刻改口：「你自己有過阻止人入魔的經驗嗎？」

說完後他向吧檯點了杯飲料，等到飲料被送上後推到老友的面前。
「酒精濃度很低的調酒，當作果汁喝就好了。」

「沒有。」他連入魔這種事也很陌生，即使某次是有那麼一點點點點墮入邊緣，喝了一口調酒，他又續道：「他一直很不喜歡我，很討厭我，但是陪著我直到死……可是他是個騙子，我真的不知道該對他有甚麼想法。我在聖誕節前夜到人界走了轉，看到一個好像他的背影，明明看不到臉又穿著現代衣服，怎麼會是他呢？」
他苦笑：「應該是看錯了吧。」

「你如果覺得是看錯了就是看錯了，你如果覺得沒看錯就沒看錯吧。」沒有給予一個明確的答案，只是說著像是廢話一樣的事情。
「輪迴轉世之後，有的人會跟前一世長得一模一樣，有的人會長得完全不一樣。你看到的有可能是轉世後的他，又可能是別的像你哥的人。不過不管是不是，他都不會記得你，所以你覺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吧。」

「或者，他是不想見我才去輪迴的吧。」地澤林勉強地笑著，「我也問過自己，如果見到他又怎樣呢？我也不知道怎樣面對他了。二十多年前找到他唯一的後人，我卻偷看了半天連與他說話也做不到，明明那小孩跟我長得那麼像……我還眼睜睜看著他死在我面前，我這麼沒用，見到哥也沒用吧。」
他揉了揉眼睛，沒有眼淚，只是乾得有點痛。

「你這傻腦袋，這樣要怎麼成為個了不起的傢伙呢。」又點了杯酒給對方，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後才繼續說下去：「你又不是你哥，你們怎麼知道他是怎麼樣的呢？而且你有你自己的天命，他們有他們自己的天命，如果天命如此，那誰也阻止不了。」
聳聳肩，喝乾了自己的酒杯，放下杯子時稍微使了些力，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
「真要那麼說的話，看著老婆在自己懷中死掉的我不是更沒用了？」

「喂，不要用自己做例子來鼓勵我啦，好難習慣你可憐楚楚的樣子。」地澤林失笑道，「所以我還是順其自然算了嗎？好像也只能這樣子啦……」搖頭嘆息，又將酒水入口。

「我本來就是個孤單寂寞的可憐老鬼嘛，楚楚可憐有什麼不對的。」看著對方又是笑，又是嘆氣的樣子，這次推到對方面前的不再是酒，而是一般的茶。
「酒喝慢些，你是要成為大人物的人，要學著能多喝一點又不會醉的喝法。」他舉起自己的酒杯，倒了些酒後並沒有像是剛剛那樣一口氣喝下去，而是晃了幾下酒杯，讓其中的液體產生漂亮的漩渦，接著又聞了聞從杯中散發出來的香氣，這才喝了一小口，然後繼續說：「我也覺得我說這話很奇怪，但你也知道的，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我們不管再怎麼厲害也回不到過去改變曾經發生的事，所以再後悔也沒用，還不如繼續往前看，把自己剩下的日子過好。」

「可憐老鬼和楚楚可憐是有分別的，比如我的話…」指著自己的臉，「才是楚楚可憐。」
「我也是準備好要好好面對將來的，你看我這樣子還不像是個向學的人嗎？倒是你這寂寞老鬼有甚麼打算啊？你是不是也開始有點大志了？」
看著被換成茶的杯子，忍不住輕輕撇嘴，果然這把癮還是很難忍。

「是是，小林子是我看過最楚楚可憐的仙了。」話中幾分認真幾分玩笑，看了眼那個酒被還成茶，好像還有些不滿的人，他只是笑了笑的伸手隨意揉了揉對方的頭。
「我覺得我已經足夠了，胸懷大志是年輕人在做的事啊。」

「長生如我也是充滿大志的，所以你也不必放棄。」反過來摸摸紅彌的頭，「看在你對我還不錯的份上，你以後有甚麼理想要用到我的幫忙儘管說一聲好了！即使是人界的事我也會努力幫助你的。」雖然自己好像仍然被FBI關注中。

「哎、我沒跟你說過我在人界的事業嗎？」看對方的樣子，他有些疑惑的眨眨眼。畢竟以他的認知來說，他在人界的成就足以讓他一生都不需要擔心錢財。雖說用的並非本名，但也有足夠的名氣了。

「下次你來拜訪拜訪吧，帶你看看。」

「好啊，這麼厲害的語氣，下次就讓我看看你的成就輝煌。」不過同時嘆一口氣，「你這語氣是有退房的意思嗎？我倒是不知道留到甚麼時候才好，最近退房的人可多了，是要悶死我。」
想起某位執意要離開的友人，地澤林的眉毛又忍不住輕皺起來。

「是啊，我再不回去，要處理的事情就要堆得比山還高了。」笑了幾聲，對於自己這個像是翹班出來渡假一樣的行為，看來是有點反省的意思。
「無聊的話就退房吧，到世界各處走走，來看看我這個獨居老鬼，陪我聊聊天免得換我悶得慌啊。」想了想，最後，還是倒了杯自己的酒，推到對方面前，「我這兒永遠歡迎我的老友來拜訪喔。」

「我倒是不覺得無聊啦，將來那麼多大事要做，大概不能像以往一樣閒著了！」地澤林高高興興地捧杯，珍惜地小口小口喝著，果然還是酒更過癮，「不過有機會一定會來看你的，日本一陣子沒去了！到時候等你請客了。」毫不慚愧、理所當然似的笑道。

「別說請客，到時你空手來都沒問題。住的、穿的、吃的我通通給你打理好。」玩笑話一般的內容，但語氣聽起來卻再認真不過。

「那當然啦，不然怎樣證實你吹噓的事業有成。」但是地澤林的表情似乎沒有語調上的那麼高興，「你……會好好待在人界的吧？不會突然不見了的吧？我覺得我很容易找出來的，你要我幫忙甚麼記得出聲……」也許是最近的離別，使地澤林忍不住多心了一下。

「說什麼傻話呢，我不是仙，上不了天，不是靈，下不了地。我是妖，我能待著的只有人界了啊。」看對方好像哪裡不太對勁，他輕輕的笑了笑，伸手拍著對方的背說：「怕什麼呢，我永遠都在。」

「那你最好是這樣啦！」聽見對方的語氣，地澤林才稍微安心了一點，「唉，畢竟跟你那麼多年好友，不見了我也是會很難過的，還好你是鬼，應該不會有這種問題啦。」也反過來拍拍對方的背，「我也不會輕易消失的！祝我們長生不老！」

「祝我們長生不老。」他只是笑著重複了對方說的話，把最後的一杯酒喝完之後就站起身。

「來這裡也是想說看能不能碰到你，跟你說聲我該回去了的。現在說完了，我大概也該走了。」

「既然這樣，只能祝你一路順風了。」想起留在阡陌居的朋友又少到一個，地澤林覺得有點可惜，但還是揮手向紅彌告別：「我很快會來找你玩的！」

「你也是，照顧你的人少了個，你可要自己好好的過啊。」也向對方揮了揮手道別，接著就轉身離去。

雖然道別了，但這只是一時的別離，如他們所言，在未來的哪天還會再相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