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棲族的童年裡沒有這種小沙堆的存在,起碼在他的童年裡是這樣,當然這也稍微跟自己不常上岸有關;抵在臉頰旁的食指點了點頰,他回想剛剛小朋友們在這小方格內到底玩了些什麼,堆沙堡、把東西埋起來跟朝對方潑沙,他瞇起眼,接著站起身朝沙堆走去。
真要說的話,比起堆東西,挖掘不是應該更有男子浪漫嗎!莫名其妙的理想主義就在這時候在他內心興風作浪,他踩上沙地,鞋跟因陷入沙中而發出細碎聲,接著便放任著思緒開始用手挖掘沙地,在無人的午時公園,一個青年的背影顯得突兀又好笑。
偶爾來到城市之中也算是他為數不多的興趣之一。
他喜歡親眼看著植物盛開的模樣,即便這樣的景色他已經看得太多,卻永遠都不嫌膩。而除卻能親身接觸土地的生機以外,時不時會碰上的奇事也能作為漫長生命中的小小起伏。
就好比眼前的青年——這個人在做什麼呢。
對方應該是這次招入的新生之一,那對長相一模一樣的兄弟......嗯,巴德爾。雖然他能夠理解海棲族在海底基本上沒辦法玩沙,但原來成年之後也會對沙坑感興趣嗎?
歐克拉斯就出現在對方不遠處的長椅坐下,他默默地看著那挖沙的背影。
沉浸於挖掘的他沒注意到公園的新來客;他抓起一把沙,感受顆粒分明的沙子從指縫中流瀉而下,通常在海底能看見沙以慢速的方式落下,這種新奇的差異讓他投入其中,導致了無心的意外——意外的風吹讓沙子往他臉上撲來,眼睛跟鼻吹進異物讓他猝不及防地受到刺激,邊咳嗽邊揮開面前的空氣,「……什麼鬼東西,咳咳,這遊戲好危險!」雖然這麼說卻沒打算離開,他像是反擊般用兩手雜亂地開始挖洞,顯然這點小挫折沒有打垮他的男子浪漫。
「咳嗯。」
回過神來才發現他不小心哼出細微笑聲,歐克拉斯鎮定地抬手揉揉自己的嘴邊,讓唇線又一次回歸如同往常的角度。
他正在猶豫是否該繼續這有些逗趣的觀察行為,畢竟就一般人的論點來看,不停盯著某個人的舉動似乎不太妥當。
也罷,今天的元素挺安分的。
歐克拉斯站起身來,悠哉的步伐一步步朝著對方接近,明明無風,不遠處的花圃卻隨著他輕微擺盪。
「好玩嗎?挖沙。」
他站在沙坑外圈,語氣平穩,希望自己沒嚇到人。
「我以為大部分的人會比較喜歡堆沙堡的?」
對方的靠近使肌膚開始刺痛,但他只把這當作沙子帶來的負影響之一,所以直到對方發聲後才引起他的注意;他抬頭望向來人,因生理反應而變紅的鼻頭跟兩眼讓他像個被欺負的人,抽了抽鼻子,用跟外表不相搭的認真口吻回話:「那是他們不懂底下的可貴。」大部分的海棲族也都是喜歡仰望帶光的海面,但他不是那個大部分所包含的一人。他指了指沙坑另一邊小孩留下的沙堡,蹲著的身子從洞前面往旁移動一步,「你呢?」他仰頭朝對方問道。
這問題意外的有點難回答,讓歐克拉斯陷入短暫沉默。
他順著讓位的舉動來到對方身側蹲下。面前的坑總會有碰底的時候,但海洋與陸地並不是如此容易見底的地方,就連他也未曾探索土地盡頭究竟為何。
「你說的也對。」
他看著那不算精緻的沙堡,又看著巴德爾挖出的坑洞,不知為何又一次體會到神族的傲慢,這真是令人懷念的想法,畢竟他一直以來都只是在上方看著。
「我的話,」他伸手碰了碰坑洞旁平穩的沙面,「比較喜歡看著凹洞被逐漸填平的時候吧。」
就好比脆弱的人類為了克服困難而想辦法解決的模樣,他有點答非所問。
聽著對方的回答,他發出意味深長地長音,目光停留在對方的側臉上一會後用黑色指甲搔刮了下帶紅的鼻頭,接著突如其來的露出笑容,「看來你也不是大部分的人之一,真有趣。」從語氣能聽出他對對方的回答引起興趣,他保持蹲姿挪動身子來到坑洞跟沙堡間,剛好兩方都能碰到的距離後突然地將手插進沙堡內,兩手捧著原本是沙堡一部分的沙將之填進另一邊的坑洞內,「我是巴德爾,亞蘭緹斯校園的學生。」看著被稍稍填補了些的坑洞,他抬頭面帶清爽的笑朝對方自我介紹道。
「我知道。」他抬眸望向對方,「海棲族的學生,我記得你還有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弟弟。這次招募的新生總是比一般學生還要來的讓人印象深刻。」
他似乎不介意表現出知曉對方身分的態度,卻也沒有回應那友善的自我介紹。
那將坑洞填平的舉動讓歐克拉斯稍稍揚起嘴角,隨之收回的視線放在那多少飛揚的沙塵上,他伸手捻起沙礫,反覆在指尖揉捏。
說起來巴德爾給他的印象很好,不曉得這是否或多或少與海棲族先天就帶有吸引人的特質有關。可他是神族呢,還是將其歸類於屬於對方的個人氣質吧。
「不會不習慣嗎?在其他國家的生活。」歐克拉斯循著對方的話拋出其他問題,「畢竟以整個海棲族來說,這樣的選擇應該也算屬於大部分以外的人。」
而提出問題的他又一次抬眼,微歪的腦袋表現出自己的疑問。
詳細的資料被對方記在腦海裡這點讓他停下動作露出懷疑目光,聽內容大概能判斷出對方也是校內人士,這還真是巧合……但看著對方坦然地模樣,也覺得對方掌握的消息也並不是多私人的事情就壓下了反問的想法,再次開始挖沙補洞的舉止,「哼嗯……陸上的生活遲早會習慣,學校的邀請也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又自由。我不在乎跟大家不一樣,我只做想做的事情。」
海棲族內仍有大部分的族人不願離開海洋,有部分認同阿諾德君王的選擇,而對他而言種族大事離他太遙遠,顧好弟弟跟享受學生生活就挺充足的。「你能理解嗎?」雖然這麼說但目光卻沒來到對方身上,似乎也並不是很在意對方是否真能理解。
「多少吧。」他輕吐口氣,「不侷限於現實是件好事。」
嚴格說起來他自己也是屬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類型,而現在他想做的,就是提供一個打破長久以來現況的機會。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任性的一種。
不過,讓擁有這種想法的年輕世代自由發揮的話,世界就又能展現不同的面貌了。
對此,他很期待。
擰著沙礫的手指逐漸鬆開,他歛下眼,大氣中的元素隨之呼應他內心模糊所想——細長的小樹枝便逐漸生成在他掌心。握住樹枝的他利用樹尖推了推沙子,好讓坑洞旁的沙礫一點一點地流進其中。
「我挺喜歡的,這種想法。」
看來這個學生也不全是個怪孩子,至少在想法上多少與他雷同。
比起對方的話語,他反而對對方用元素產出小樹枝這件事起了反應,他像是終於確定了些什麼停下手裡動作同時也與對方拉開更多的距離,「不管這些,你可以不要再電我嗎?」他輕拍雙手將沙粒拍落後用掌心擦了擦臉頰跟裸露在空氣中的腹部。
從對方出現後皮膚就微微刺痛,他體內的水元素還很充足所以應該不是自己的問題,這讓他開始懷疑是不是對方會放電,不到疼痛但他還是瞇起有些微紅的雙眼要對方停止;他不懂對方是怎麼一心二用,或許跟之前課堂上遇見的那位天翼族老師一樣擅長魔法,想起那位在課堂突然釋放惡意的事情他的不悅立刻顯露於臉上。
「......」
預料之中的狀況並沒有引起他過多的情緒反應,能夠安然待在他身邊的一直都只有寥寥無幾的那些人。命中注定的孤寂他不難過,但細微的無奈還是有。
「失禮了,我身邊的元素總是無法克制那份活潑。」
他放開樹枝,任由吹來的風將其帶離沙坑,也讓幾乎填平的洞穴恢復最初的平坦。留下姑且算是歉意的話語之後他起身,望去的側眸藏有些許可惜,「雖然這並非我本意,但讓你難受我很抱歉。」
真是短暫的交談,是時候該離開了嗎。
他輕抬起手,向上的掌心即便看不見什麼,他也能感受到興奮不已的元素正在手中躁動——就像是不受控的孩子吧。
「打擾你了。」他輕拍衣物上的粉塵,「但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吧。」
心思從上次的事件回過神來,對方似乎已經準備離開了,他才意識到剛才表露於臉的不悅太過直接,發覺到做錯事情後他立刻站起身開口叫住對方:「等等,我才不是讓你道歉才這樣說,你……」他琢磨著說法,難得遇到一個很合的聊天對象,但對方的說法朝旁人放電也不是他能自己控制的……他又習慣性地發出思考的長音,接著兩手一拍大聲朝對方說出決定,「在離開之前要不要跟我去吃冰!」思考不足的情況下顯然挽留人的語言能力也急速下降。
「吃、」歐克拉斯罕見一愣,「吃冰?」
真是新鮮的邀約,在他漫長的生命裡似乎沒有如此悠哉愜意的邀約出現過。他並不在意巴德爾方才的話語,但對於這突然的邀請仍是感到欣慰,大概中和掉那細微的無奈了。
只是可惜了呢,他沒辦法出現在人群眾多的地方。
「雖然是個吸引人的邀請,但是我沒辦法待在普通人多的地方呢。」毫無起伏的表情終於露出輕淺的微笑,「不然過一段時間之後,他們就會有跟你一樣的感覺了,那份身體的不適感。」
在婉拒之後他才繞回原意,畢竟是他無法接受對方這略顯俏皮的好意。
於是他隨即補充。
「如果是在學校的話那就無妨,影響的範圍比較小。也許不只吃冰,吃頓飯也可以?」
他帶了點玩笑的用意說著,雖然那平靜的語氣聽來沒什麼趣味。
成功阻止對方的離開,他順著對方的提議點點頭:「那走吧,正好我也想去找時間逛逛食堂。」開學後霍德爾也忙,他在校園內闖晃幾乎是一人行動,算是社交場所的食堂也都是快進快出處理,或許也因為這樣,才會向主動搭話自己的對方提出吃冰的邀約。
在邁步前他先伸出兩手拍上臉頰,毫無預警的動作帶來響亮的拍打聲,「這麼點痛很快就可以習慣了,你別在意。」他掃了眼對方,俐落的動作卻因為有些紅起來的臉頰顯出落差。
居然真的要去?他原先還只是開玩笑而已。
不過也罷,回到學校的話他確實是不需要顧忌其他一般民眾,且相較於對魔法更加敏感的精靈與天翼族來說,其他種族所承擔的難受也沒那麼清晰明顯。雖然巴德爾用力拍打臉頰的模樣看著還挺逗。
那麼既然要回去的話——歐克拉斯望向北方的校園,接著又將視線挪到巴德爾的身上。他還沒帶著除了修斯與丹以外的人使用過瞬間移動,但直接回去是他此刻唯一的選擇。
「你也算是個怪孩子了。」他朝著對方伸出手,「介不介意我帶你回去?」
畢竟,他總不能慢慢地從城裡走回學校。
看著對方伸來的手,他沒有多想的點點頭,只是以為對方有什麼代步工具,但這種時候想握手還真是奇怪的時機,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伸手握上對方的手。
「那就交給你了。」這時他才突然發現,他還沒問過對方的名字。
「不過大概會有點痛,手的部分。」
歐克拉斯稍微一瞥對方毫不猶豫牽上的手。
本來應該讓巴德爾抓住自己衣服就好,沒想到一個習慣就朝對方伸手......不過也罷,反正也只是痛那麼一瞬間而已。
「......哼嗯。」
沒給對方提出異議的機會——不、也許對方也不會提出吧。事不宜遲,歐克拉斯抬起空下的手,隨即浮現的巨大魔法陣帶出劇烈的強光,在其迅速運轉的瞬間四周便歸於空白。
但也只是眨眼間的事情而已,不過一秒,他便帶著巴德爾來到校舍五樓的位置,恰好是在通往上下的樓梯口。基本上五樓除了圖書館以外就是教職人員的辦公室,是除了他所在的六樓以外最好的移動地點。
抵達校內的同時他便鬆開巴德爾的手,耀眼的魔法陣也在同時煙消雲散,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走吧,得走樓梯呢。」他回眸望了對方一眼。
隨著劇光襲來,伴隨著的是手掌的痛楚,他聲音都還沒來得及發出來周圍變瞬間轉變,回過神來時已經是位於校園內,在強光帶來的暈眩下他勉強分辨出這裡是五樓,他曾經去過圖書館而有些印象的地方;他用手揉著太陽穴想理清思緒,「什麼東西啊我的伏克略神……唔。」他跟在對方身後只能發出這樣一句話。
「瞬間移動,魔法的一種。」
視野朝下的他一步步地往下走,可對方的話語在無人的階梯上還算清晰,他便姑且解釋幾句。他應該也能算是個教職員吧,他想。
「能自由使用的只有天翼族,嗯、活了千年以上的天翼族。各族也都有類似的魔法陣可以使用,不過只有在軍隊要緊急出征的時候。」
他自顧自地說著,當然,也沒漏掉對他來說有些陌生的單字。
「伏克略神是什麼?」
掌心的痛楚消停些後他趕到對方身旁並行下樓,用狐疑的目光看著對方後背處,「你可能很老,但看起來可不像是天翼族。」想起上次課堂上見到的修斯,他用手簡略模擬出那雙翅膀的大小,左手的鐵鍊飾品隨之發出清脆撞擊聲。
至於伏克略神該怎麼說明,他蹙起眉頭思考了會選擇了最簡單的說法,「信仰神,我跟弟弟在小時候親眼見到的神。」將手插在口袋,他看準時機一次跳下兩格階梯。
「很老?是嗎?我還以為這外貌看起來不過是人類二十幾歲的模樣。」歐克拉斯順著對方的話摸了摸自己的下顎,語氣中似乎對對方口中的老字不介意,「不過我的確不是天翼族。」
反而是對方口中所說的「神」,他還比較好奇。
可好奇歸好奇,歐克拉斯卻不認為在這個時代還有其他神族存活,畢竟距離戰爭結束已經過了太久太久。至於巴德爾所說的小時候看見的......在海底嗎?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呢。
「信仰神啊,聽起來還不壞。」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真希望我也有機會見到。」
「雖然看起來是二十多歲,但骨子裡完全不一樣。」他用手指向自己,隨後又嘟囔了句:「跟老師一樣情緒不夠。」所以他到底是什麼種族跟身分依舊成謎。
他習慣地手搭到後頸,用很怪異的表情看著點頭的對方,「你不是校內人士嗎?這裡可是亞蘭緹斯,你總該看過些更有趣的存在。」他還以為對方應該看過更稀奇的東西,畢竟他眼前這位可是一轉眼就拋出瞬間移動的人。
他暫且把那句話當作是稱讚。
隨著樓層的降低,來往的學生也逐漸變多,於是來到一樓後領在前頭的歐克拉斯便有意識地避開人群,選擇學生較少的走廊朝著食堂前進。
「情緒不夠?納塔約姆嗎。」順著對方的嘟嚷他迅速予以回應,畢竟在教職員之中比較安靜的人沒幾個,他語氣略帶笑意,「不否認。」
「就算是有趣的存在,看久了也就不覺得新奇了。」歐克拉斯能夠看見頂上用以裝飾的水晶球正因他的到來而逐一轉動,但他只是輕瞥一眼,「對我來說,你們是現在比較有趣的存在吧。嗯,因為是嶄新的開始。」
納塔約姆,聽到這名字他就好像聞到了對方身上那股藥草香,他清了清喉嚨把那身影從腦海裡揮去;聽到對方下一句他再次瞇起眼,雙手環胸用難以揣測思緒的視線望向身旁的人,「……」無聲的目光毫不避諱地直直打在對方身上,在普遍人眼裡應該能稱得上是無禮的舉止。
食堂就在眼前了,他才發現身後的青年一直都保持沉默。
稍稍偏首望向後頭,歐克拉斯對上那不曉得為何瞅著自己的視線。璀璨的眸不帶一絲波瀾,似乎丁點也不在意對方這樣的舉動,也許還有些樂見。
「怎麼了?」
在推開門的同時他補上問句。
「在進去之前你是不是也應該報上名字了?」挑高一邊的眉盯著還在開食堂門的人,他可不想等等被全食堂發現放電體就在自己身旁時他卻還連這人的名字都不知道,這可不會成為一個美好的用餐回憶。
「......」
原來他還沒說過自己的名字啊?
沒辦法,他平時不怎麼需要自我介紹。
歐克拉斯望向那似乎帶有疑問的雙眼,隨即補充。
「歐克拉斯,我的名字。」
擱下答案的他步入食堂,視線一掃面前寬敞的室內,清脆的鈴響似遠似近的傳來,於天花板裝飾的風鈴偶爾聽來也令人舒心呢。
他暫且停住步伐,等著對方入內。
驚訝?這樣也太小看自己的直覺了;懷疑?事實上可以應證這身分的證據多到不可數,那他到底該怎麼定義內心的情緒,他嘆了口氣,單手輕拍了拍自己的臉,跟上正在等著自己走進食堂的僅存神族。
「我可先說,我早就有預感了。」有些淡然又隱約對這意外的相遇感到無話可說,他的肌膚仍在隱隱作痛,但起碼現在覺得這些痛楚有些價值了。
「我可沒有說什麼呢。」
對於巴德爾的補充,歐克拉斯僅是一笑置之。
食堂的學生雖然不少,但也不至於多到一個不小心就會影響他人的程度,挑選沒有人的位置就不成問題。說起來他也有段時間沒看到食堂的教職人員了,來露個臉也許不是壞事。
「雖然說是要來吃飯......嗯。」
他瞥了對方一眼,接著將視線放到各個窗口上方的巨大菜單,沒有說完的話就吞了回去。沒記錯的話方才的自己應該是提出吃飯的提案吧,那麼直接去窗口點餐好像比較快?
一般的流程好像是這樣沒錯吧,他罕見遲疑地眨了眨眼。
正張望尋找著適合的座位耳邊就傳來對方說到一半的話,這讓自己將目光轉而放到對方身上,進而注意到對方快速眨眼的動作,「所以怎麼?你總不會告訴我你不吃飯吧?」隨意地回話,邊順手將披在肩上的外衣拾起改而掛在手上。
「是不需要,但不討厭。」
又或者說他挺喜歡的?畢竟食物的味道既豐富又變化多端。
蠻不在乎地擱下回答,歐克拉斯率先走到無人的窗口。與窗口人員長不過五秒的寒暄後他點了杯經常看修斯吃的紅茶與蛋糕,算是提前的下午茶。
在他逕自行動的時間裡對方應該也會去點餐吧?紅茶與蛋糕的準備時間並不長,一會兒後拿到餐點的他便端著餐盤走到最接近,且無人的角落位置。
聽見對方的回答後在他心目中歐克拉斯成了一個適合用裝模作樣來形容的神族,他發出哼哼兩聲就與對方分路走去其他窗口點餐;身為海棲族最基本的主食當然是環繞於他們成長區域的海鮮類,儘管他們能與魚類交談但這也是最方便的生存方式——只要對餐盤上的犧牲心存感激,他們兄弟的父母總是這麼說著。
待他端著餐點回來時歐克拉斯早已入座,他坐下時撇到對方的甜食套餐後一愣,接著轉眼就換成不可置信的的表情對歐克拉斯說道:「你就吃這個?」長年照顧雙胞胎弟弟的使命感立刻發作。
「嗯。」
紅茶搭配素雅的戚風蛋糕不是很正常的選擇嗎?他還特地選了上頭有放水果裝飾的,看起來應該不怎麼奇怪才對,怎麼巴德爾露出如此微妙的神情。
「你的表情好像對這不怎麼滿意。」歐克拉斯輕聲回應,「有哪裡不對嗎?我記得紅茶跟蛋糕是很基本的點心組合。」
瞧見對方的餐點後他有些認真的想著,顯然不曉得對方的反應出自什麼原因。
端起茶杯後撲鼻而來的紅茶清香舒緩了他的心神,自手中傳來的溫暖讓他將視線落在那冒出隱約熱氣的飲品,四周的元素有那麼一瞬間因為他的情緒而活潑地閃爍出光芒。
「就算不用補充養分,你也應該多吃點主食才對。」對方周圍突然閃爍起點點微光,一位外表俊美的男性或許配上這背景會成為迷倒許多女性的美景,但在自己眼裡只是個神族正在用甜食取代正餐的罪惡進行式,「還有別在閃光了,還嫌你自己不夠顯眼嗎?」海棲族生來便有吸引人的性質,而他想神族可能也有相同的能力,又或者只是眼前這神族的外貌特別惹人注意,還是歐克拉斯就是因為好看所以才能成為僅存的神族?他被這不可能卻又有趣的想法逗出笑容,兩手拿起餐具準備進食。
「原來是在說這個。」
說的也是,擁有主食的餐點似乎才能被稱作正餐。歐克拉斯樂於接受對方不曉得無心還是有意的話語,在啜了口紅茶後他不著痕跡地吐了口氣,彷彿在撫平情緒上微乎其微的起伏。
「這就是為什麼沒辦法頻繁出現在人群面前的理由了。」他知道巴德爾所指的是什麼,可惜這點就算是他想控制也沒辦法,「這樣吧,舉個例子,魔法元素對我來說就是在家等主人回去的寵物,一看見主人就會開心的活蹦亂跳,以至於我無法控制他們自主性的活躍,而聚集的濃度越高就越容易傷人。」
他語氣平穩,「不然,我也挺想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順便拿起銀叉叉起蛋糕上的草莓。
聽著對方的解釋,尤其是最後那句話讓他還帶著笑容的臉僵了一下,咀嚼著嘴裏的食物他思考著,在吞嚥後開口:「難道沒有什麼辦法阻止元素嗎?或者你可以用魔法……不知道,附在別人身上?」對於現在的他魔法知識不足且沒認真學習,他並不確定高等魔法能辦到怎樣程度的事情,神族被大家讚頌的如此有能難道這種問題就沒辦法解決嗎。
「可以。」他很果斷地給了對方答案。
只可惜即使理論跟現實上都可行,卻也只是確保生命個體的安全。
「就像海棲族那些浸泡在水中卻不會受損的器具一樣,我可以在每個人身上都套上一層防護。」他將草莓納入嘴中,酸甜的口感讓他的毫無波瀾的雙眼稍微亮了些,「而元素們也會很熱情的回應我的指令。但就是因為太熱情了,在我持續使用魔法後濃度密集的速度會更快,你就當作元素會像喝醉一樣失控吧。一旦濃度過高,壓迫跟窒息的感覺就無法隔絕,因為他們混在空氣裡。」
「不管是哪個時代的神族大概都伴隨著傷害吧。」
歐克拉斯的語氣平靜地如同他所訴說的不過日常小事,但是有罕見說明理論的機會對他來說倒是挺新鮮。
「真是辛苦又不自由。」簡短的感想,他把一口魚肉塞進嘴裡,以前都在族內互鬥,現在只剩一個人了還得為了其他種族而限制活動,「你不會……你知道的,厭倦或是懷念同族?」他有些無法想像那樣的生活,又或許他只是不太能想像雙胞胎弟弟不在身邊的日子,儘管現在並非每天見面,但始終都算是生活在同一個校園,突然他忽地想起天翼族。
「如果厭倦的話,不就否定了過去所付諸的犧牲嗎?」他以問句回答了問題,垂下的視線落在被他叉起一口的蛋糕,「我有必須要做的事情,所以不能感到厭倦。」
他隱約記得一些面容的輪廓,但幾乎所有族人的長相他都忘記了,包含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無數的天翼族。那麼懷念?怎麼會,他是會為了相識之人的逝去感到無奈,但,也僅僅如此。
如果說精靈族基本感情不怎麼豐沛,天翼族便是單純的零點,而神族——在零點之下。
「懷念的話,不會。」他語氣自然,「說說你的事情怎麼樣?如果對學校有什麼疑問也可以提出?」
對方的責任跟義務之大或許自己一輩子都無法理解,他也就點點頭順著對方將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我還以為你已經大致掌握住我的資料了,我只是個普通的海棲族人,對於學校還沒有熟悉到足以有疑問的新生。」他聳聳肩淡然地繼續將食物送進嘴內,直到他想起某件事時咀嚼的動作突然一頓,接著才,「你對藥草了解多少?比較稀有卻又可以培育……的那種?」像是邊思考邊脫口般句子之間留下過長的空白,稀有卻又可以培育這種或許能稱之為衝突的詞彙根本不可能導出什麼答案這點或許自己也是清楚的,但還是照著本能問了出來。
我對你們了解,不代表你們對學校......不,甚至是整個亞蘭緹斯了解啊。歐克拉斯淺笑而不語,他按照一定的速度將蛋糕放進嘴裡,決定晚些時候去找修斯聊聊。
他看了對方一眼,「任何藥草都能進行培育,只是培育人員的資質跟環境是否打造的完美的差別。絕大部分的藥草都能在亞蘭緹斯進行培育,但不會量產,那會破壞各族平衡。」
「你有想培育的藥草?」他喝了一口紅茶。
「也不是……只是想要讓人驚豔一下。」也不是故意找苦差事來自找苦吃,他只是想要讓人眼睛一亮,尤其是能讓情緒平淡的人能夠稍微驚訝些下,能得到稱讚或許也挺不錯的?他含糊說完後掩飾般地將最後一口魚肉塞進嘴裡,「也只是閒來想當作課外嗜好罷了,不是什麼大事。」他是不知道對方接不接受這理由,但他知道這可不是平時的自己會有興趣的閒事,但沒什麼不好,他在心底想著。
「如果是這樣的話,」歐克拉斯頓了會兒,「雖然藥草學的老師們各自的辦公室也能作為培育場所,但你也能去地下室的藥草培育室幫忙。那裡二十四小時都會有人輪番照顧藥草,也有專門的藥劑調配師。」
雖然他不曉得對方是想給誰「驚艷」,但授予知識與技能就是校園存在的目的。在許可的範圍內歐克拉斯不介意給予任何學生想要學習的機會,更何況地下室的藥草培育室確實很大,資源也十足豐富。
之後的藥草學除了基礎認知以外也會有藥劑師來上課,他還在等著新老師到來呢。
「不過要親手培育出罕見的藥草不是簡單的事情,尤其是新手需要很長的時間,願意的話試試也好。」
他看似無意地用鼻子哼了幾聲當作答覆,完全沒在對方是長輩這件事。早已習慣的刺痛感在吃完飯後頓又開始張揚它的存在,「你平常都在做什麼?一個人待在學校內?」看著神族桌前的蛋糕與紅茶逐漸清空,他換了個舒適地坐姿隨意問了問題當打發時間。
「嗯,基本上六樓是活動範圍,所以禁止一般學生進入。」畢竟那層樓的魔法元素二十四小時都很濃,為此他還特地在五樓與六樓之間施加隔絕魔法。
「除此之外就是關注亞蘭緹斯境內的一舉一動,是否有外敵入侵等等。」他戳起最後一塊蛋糕,「千篇一律。」
將銀叉好好地放回盤上,歐克拉斯反覆嚼著蛋糕,沒一會兒嚥下後便端起紅茶。
「我待會也得走了,皮膚不停發疼的感覺應該不怎麼好受。」
用歐克拉斯的話來說是好聽的千篇一律,用巴德爾的說法就是無趣,他吐舌沒把這句話說出來,只是把剛隨手掛在椅背上的外衣撈回手裡,隨意地回道:「早就習慣了啦,就說你不用那麼在乎了。反正我下次找你只要對著六樓的方向喊你的名字是可以的意思吧。」既然對方都說他都在關注境內的一舉一動,那這應該可行。
「確實可以。」
在亞蘭緹斯的任何一處呼喚他都能聽得見,但會不會現身就是其次。給出答案的他放下見底的茶杯,沒一會兒就見到正在打掃食堂的職員,歐克拉斯在對方收走空餐盤後道了聲謝。
似乎是該離開的時候,他抬眼望向高處的天花板,接著又把視線按回巴德爾身上。
「那麼下次再見吧。」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希望在這裡能讓你過得愉快。」
語尾落下的同時,歐克拉斯的身影消失在食堂之中,而逐漸平息的魔法元素則歸於寧靜,恢復以往。
盯著對方的身影在轉眼間消失無蹤,環繞了一圈食堂,發覺因為是角落所以並沒有太多人注意到歐克拉斯的離開。
「……先去圖書館查一下資料好了。」腦子裡又浮現起關於種植藥草的事情,對於這件事的執著似乎超出自己的預想,但也沒什麼不好,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