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經沒課的布夏佐正在路邊和人聊天,話題當然是他最可愛的莉莉,尤其前幾天莉莉剛過生日,現在正是「莉莉熱潮」在全校蔓延的時候,而潮流的源頭顯然就是他本人。
正在淘淘不絕的時候,忽然一個熟悉的人影從他面前晃過,他立刻認出那是有過幾次對話的別系同學。雖然沒有到熟識的程度,不過也算是有過幾次交流了,打個招呼是應該的。況且布夏佐眼前的「聊天對象」已經快哭出來了。
「Jethro~ 你好呀~ 」
「嗨、布夏佐。」既然對方主動打了招呼,Jethro怎麼樣也不會無視的,教養不允許他這麼做,他彎起笑弧向人頷首致意。撇了眼那個快哭出來的學生,大概是被纏到受不了又無法拒絕吧,布夏佐最厲害的地方就是永遠唧唧呱呱個沒完,連他都想不到怎麼不失禮儀的打斷。
「在聊莉莉嗎?」他朝人靠近些讓出走道,懷裡成疊的紙張幾乎能稱作是本書,而那位陌生人趁些機會一溜煙跑沒影,見此,Jethro想自己大概又要被拉著說上半天了。
「對~全宇宙最可愛的小天使莉莉!」布夏佐舉高雙手發出歡呼,就像在參加什麼祭典一樣。但是他看著眼前的人頓了一下,補了一句。「不是你的馬。」
至於剛才那位同學布夏佐不用看也知道他已經跑了,畢竟人家等下還有課嘛,本來就只是好玩才拖著人家的,該是轉移目標的時候了。
「Jethro要去哪裡呢?等一下還有課嗎?」
「我知道。」他低頭看著布夏佐冷靜的回應,一般來說不會有誰四處跟其他人說一匹馬的事,而且還不是自己的寵物,雖然宣揚自己死掉的妹妹多可愛同樣很不正常⋯⋯。
捧高懷中的紙張,都是科技時代了還是有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喜歡紙本,想到這兒他更覺得無奈了,「交報告,沒課了。」
看布夏佐有時間跟人傳教,估計等會兒也是沒課,Jethro向來不問廢話。
「哇你寫了好多哦,真厲害呢。」布夏佐發自內心的讚嘆,他從來沒寫過這麼多頁的作業,總是只勉強達到規定字數而已,所以分數也不會多漂亮。話說回來,都已經快要死了怎麼還有這麼多廢話呢?看著眼前的自殺系同學,布夏佐把他失禮的疑惑藏在心裡。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宿舍看莉莉的相簿?」
比起對方的報告,莉莉可愛多了呢。
「毒物學,如何調配跟其致命程度,順便連痛苦指數都記錄了。」看來會這麼一大疊不是沒有原因,這傢伙把醫學報告的方式套用在這上面了,不過殯葬系對這個應該沒興趣吧?如果是醫學系說不定會要他複製一份。
「宿舍⋯⋯」已經看過很多次莉莉的相簿,因此Jethro沒什麼興趣,但是提到男宿就想到他好奇很久的問題,「你們是不是有間房上面掛了顆頭?」
「嗯嗯,原來如此,Jethro真是認真的學生呢~」殯葬系不太會接觸毒物,布夏佐本身也不太常使用那些東西,更對那幾乎可以出版成冊的報告沒有興趣。因此他用一句讚美敷衍過去。
至於宿舍的頭?有人會在房間掛那種掛了可能就會被教官給掛了的裝飾品嗎?啊──確實有這種人呢。
布夏佐笑開了眉眼,開心的說。「有喔有喔,你想看嗎?」
「靠報告決定認真嗎?呵。」他笑了下,其他課他也交這樣多的報告,但出席率慘淡的連他都覺得會被退學,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學期還是收到了繳費單,不過他也不在意。
「當然,感覺很有趣。」布夏佐大概是他少數會這麼直接說話的人了,他跟著青年的腳步走向宿舍,身為外宿生的他幾乎不來這一帶。
「至少感覺很有誠意。」跟自己頁數不夠還會畫畫了事的隨興作業相比,起碼那一頁一頁都是貨真價實的字。不過布夏佐本來擅長的就是實作不是理論,對於低迷的成績他也不是很在意。
「真的很有趣哦,黑黑的,像是被抽乾所有水分一樣乾乾皺皺的。」知曉對方與常人不同的休閒娛樂和審美,布夏佐一邊走一邊說著讓對方能提起興趣的話。
「反正畢業也不是靠報告。」他意有所指,這所學校的特殊之處便在於此,但對醫學系來講,若不通曉各種毒物和急救方式,八成再努力也無法畢業,Jethro嘴角的笑容泛起幾分冷意,不、大概是錯覺吧。
「……不會臭掉嗎?」雖然知道應該是某個人外同學的頭,但理論上也是屍塊吧,而布夏佐的形容跟大體退冰不當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說的也對,而且我們系畢業之後也不用一直交報告,真棒!」一想到畢業布夏佐就很開心,畢業之後就可以擺脫各種麻煩的書面作業了,畢竟在葬禮現場可不是紙上談兵,而是真槍實彈的實際操作呢。
「不會呀,新鮮的時候還會有一點香香的啦,不過乾掉之後就完全沒有味道了。真好呀,好希望所有送來的實習作業也這麼方便處理哦。」穿過宿舍大門,爬上階梯,來到傳說中的那扇門前,布夏佐獻寶一樣的展示了那顆頭。
「搭拉~」
「跟醫學系比,我們都很輕鬆呢。」看熱鬧不嫌事大就是這麼回事吧,一個有自信能夠畢業,一個不怕沒辦法畢業。
聽到「香味」還困惑了一下,直到布夏佐得意的展示花花頭這才恍然大悟,他還以為是人頭呢——不、這的確是一顆頭啊,這房間的人怎麼沒被抓去訓話。
「如果鮪魚的話就很麻煩呢。」他還是接著對方的話說,思索了一下向布夏佐問道,「能摸摸看嗎?」
「會變臭又會爛掉真的很討厭呢。」看Jethro似乎挺有興趣的樣子,布夏佐退了一步讓對方可以盡情地欣賞那顆頭,不過他還記得要提醒一下。「摸是沒有問題,不過我個人不建議你徒手摸,或是你摸完要好好把手洗乾淨,畢竟這顆頭也不是自然而然就變成這樣的,不曉得你會摸到什麼呢。」
「如果喜歡拼圖的話應該很樂意吧。」知道對方不介意而開了個惡劣的玩笑,湊近察看門上的花花頭,仔細看著發黑、乾燥的花瓣,感覺像是過度曝曬或是被灑了農藥,他倒是不介意布夏佐的警告,本來就戴著手套因此直接輕撫花朵,終於看夠了才挺起身看著身邊的青年。
「其他人不困擾嗎?」會把這個掛在門上,自己應該是沒什麼感覺,會嚇到的應該是路過的人吧。
「如果是乾淨的拼圖就算了,會流汁又黏黏的拼圖我不喜歡。」皺起了眉頭,布夏佐想起了曾經有過的「拼圖實習課」,那簡直是一整個學期的惡夢。
「為甚麼會困擾?掛了這個很方便呀,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房間,就像門牌一樣好用呢。」布夏佐歪著頭表示不解,然後笑著補上。「而且就算真的有人覺得困擾也不敢說吧,因為大家都是好人吶,沒有人會指著同學的頭說『你好噁心啊』的。」
「確實很髒,你們需要負責縫合嗎?」饒有興致地問著,就算是屍體觸碰到了也是很噁心,他唯一能接受赤手空拳接觸的東西,除了自己大概只有動物——不、有時候連自己都不想碰。
「那是礙於情面,不是不敢吧⋯⋯?而且半夜會嚇到喔。」就連這個沒有情感的傢伙都知道,忍不住吐槽對方的說詞,但沒有反駁關於門牌的事,這裏的格局幾乎一模一樣,沒注意說不定還會走錯房間呢。
「原本是不用的,可是根本沒有醫生會幫遺體縫合,家屬自己又不會縫,最後就推到我們這裡來了。」講到這個布夏佐忍不住就想抱怨。真不懂為甚麼遺體明明就會送到醫院,但是那些醫生都不會幫忙縫一下,還可以順便當作平常的縫合練習不是嗎?
「反正沒有說就當作不知道,這樣生活也會過得比較開心哦。」布夏佐聳聳肩,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那也是他們自己擅自要嚇到的,頭好好地放在這裡又沒有故意要嚇人。」
「直接推給醫學系的新生如何?」當作練練手什麼的,前提是那些新鮮人要有夠強壯的心臟,但Jethro可以預想會看到嘔吐跟尖叫的學生,拜託、都進這所學校了,就該有看到什麼都不奇怪或恐怖的心理準備吧。
「也是,畢竟頭沒有跳起來大叫。」居然一本正經地同意了對方的話,才突然想到什麼地回頭看著布夏佐,「您怎麼這麼清楚這顆頭?」
「真是個好主意呢,下次跟主任建議一下好了。」這樣也不用特地去請大體老師了,直接跟殯葬系一起上實作課就好了。而且還可以做各種傷口處理的練習呢,開放性骨折啦、斷裂神經的重建啦、就連開胸手術也可以做到你爽為止喔。
看到對方這時候才冒出疑惑,布夏佐像是惡作劇得逞那樣得意的笑了笑,直接打開那扇掛著花花頭的門。「因為這裡就是我的房間呀!」
「不知道是哪個部位就給毛球吃。」說不定會意外養出巨型智慧物種。Jethro挺認真的提議,雖然看著他的外表很難想象會講這些垃圾話,不過也只有布夏佐這樣的人能夠見到吧。
對方笑瞇瞇地推開房間一邊公佈答案,他竟一點也不意外,但也懶得多說什麼,在經過對方同意後踏入了房內,雖然也曾進過別的同學的房間,但僅止於逼迫對方把報告趕出來,沒心思打量環境。
「我怎麼都沒想到還有這招!」在進行拼圖作業的時候,總是會有幾塊已經毀壞到看不出來是哪裡的碎片,那些東西不知道要放哪裡又不能丟掉。所以布夏佐每次都把它們放進原主的軀幹裡,直接進行縫合。反正只要外表能看就好了嘛,而且還能當作天然的填充物呢。「下次就這樣試試看吧,Jethro真是幫了大忙呢。」
「好啦,我已經帶Jethro來看宿舍門上的頭了,所以我想要謝禮!」
「反正看起來完整就好,就算是做木乃伊也要把內臟都拿掉吶。」面不改色說著駭人的話,能夠妥善運用的東西果然不能放過,但畢竟不是殯葬系,他對於木乃伊製成的瞭解僅僅是靠史籍資料,沒有實作經驗。這世界什麼人都有,阿努比斯的拿手絕活還說不定真是木乃伊製作。
「說吧,除了葬禮的主持權之外。」對於布夏佐提出的要求雖然無奈但也大方答應,畢竟是他主動提要看花花頭的。
「什麼?你這是在質疑我辦葬禮的技術嗎?」布夏佐誇張的按住胸口,一副心靈受到傷害的表情。當然他也不是真的超級渴望要幫對方辦葬禮,他只是想看看Jethro會怎麼反應。
「是啊。」他斜睨身側動作浮誇的青年,見對方一臉震驚的退後幾步才笑著搖頭,「我已經想好了,所以不需要主持。」
言下之意就是沒什麼需要旁人插手的,按照他的安排進行就好。很有他的風格啊,連死了都要把事情做到盡善盡美。
「連死掉之後的事情都要自己規劃嗎,真是貪心的人哪。」布夏佐搖了搖頭,嘖嘖幾聲。「嘛,隨便啦,反正到時候不管畢制的組員是誰我都能畢業。」
「比起那種事呢~」布夏佐一邊笑著,一邊拿出白色封皮的相簿。「我們還是來看最~可愛的莉莉吧!」
「因為我是反社會份子啊。」笑眯眯的大方承認自己操控一切的偏執,雖然身後事自己也不會知道是怎麼處理的,但至少現在還能夠立遺囑。不過他猜想,老哥大概不會放過他吧。
「好好好,這次是什麼時候的?」果然還是這個發展啊,他湊了過去,不禁想還好布夏佐的家人都很樂於拍照,他們家族有一年一度的大合照已經挺不錯了。
「是莉莉十歲的時候唷!」布夏佐翻開相簿中間偏後的頁數,裡面貼滿的照片都是同一個捲髮濃密的少女。有的是看著鏡頭,有的則是望向別處,但不變的是那燦爛耀眼的笑容。
「那天我們和大家一起去山丘上野餐喔~」
「野餐,很好玩嗎?」Jethro從來沒與家人有過野餐或健行這之類的活動,他倒是曾跟父親去打獵,後來他用獵槍將莉莉——他的小馬——殺了。他沒有告訴布夏佐這件事,只說他的馬死了。
「你小時候也很可愛。」指著一張布夏佐跟莉莉的合照說道。
「大家都這樣說,可愛啦漂亮啦,因為我長得跟媽咪很像。」聽到他的評語,布夏佐不禁不高興的扁了下嘴,雖然他不討厭自己長得很像媽咪這件事,但是男孩子還是比較想聽到別人說自己帥氣呢。「莉莉和我不同,她有一雙父親的藍眼睛。」
「和大家一起野餐很開心呀~那天天氣很好,沒什麼雲,從山坡上可以看到遠方的大海。」布夏佐兩手捧著自己的臉頰,緊盯著那些照片開心的說。
「雖然不至於被誤會成女生,但以你確實是長得很漂亮。」Jethro面不改色,不認為自己在調戲對方,他小時候也經常有人說他和母親長得很像,他猜想那些話本身是沒有惡意的,只是在孩子耳裡聽起來像是咒言。
「我哥也長得比較像父親。」他們兩兄弟的長相分別遺傳了父母,偶爾他會慶幸自己還有身高跟體格的優勢,若是像布夏佐一樣,在家族裏只會被貼上陰陽怪氣、不倫不類的標籤。
「感覺很不錯。」Jethro不知道如何表達現在的感覺,他知道布夏佐心裏乘載了很多傷害,雖然他沒有表達出來,整天瘋瘋癲癲的笑鬧,但就他觀察下來這個人沒有那麼純粹——像是毛玻璃,你以為看見了,實際只是模糊的影像。
「父親以前也常常這樣說哦。」布夏佐少見的主動提起了父親的話題,他轉頭看向Jethro的眼睛,模仿著他記憶中父親的神態和語氣。「『小布長的就和媽咪一樣漂亮呢,而莉莉有一頭和媽咪一樣美麗的濃密捲髮,所以你們兩個都是我親愛的孩子喔』這樣。」
但是很快的,他又把視線移回相簿,繼續說起了野餐的回憶。「雖然能夠看到大海,但是我們住的小鎮並不靠海,所以我和莉莉沒有去過海邊。不過在野餐那天,我們約好了等我們長大,我們就要一起去那個靠海的城市。」
Jethro沒有答腔,只是靜靜看著布夏佐宛如祖母綠的眼睛,他不是一個會說寬慰之詞的人,也從沒想過勉強自己去說。
「後來呢?」他知道莉莉在十二歲時過世了,想想他也差不多是在那個年紀把莉莉殺了,不過那是他的十二歲。
「後來呀,」布夏佐將相簿翻到下一頁,那裡貼了幾張黃昏日落的風景照,其他則是入夜之後升起火堆,眾人圍繞著就地架起的長桌一起做菜的照片。「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做了晚餐,有些人帶來了肉和蔬菜,也有些人帶了奶油和麵包,媽咪則和瑪得琳阿姨一起做了很多很多的布丁。」
看著滿目的照片,布夏佐笑得很開心,一邊生動的敘述著他過往的記憶。
其實他想問的是後來莉莉有沒有跟他去海邊。他的眼睛跟著布夏佐的手指移動,最後還是決定不打斷布夏佐的興致,「如果能夠感受快樂的話⋯⋯」Jethro 喃喃自語,修長的手指拂過照片好似想從中感受些什麼,但什麼也沒有。
「你們在野外過夜嗎?」他問,在照片中似乎沒有看到類似營帳的東西。
「沒有呢,吃飽飯之後我們休息了一下,看了會兒星星,大家就各自回家了。」接在莉莉幫忙做菜、和在餐會上開心笑著的照片之後,是幾張遠方城市燈火通明的夜景。那天就這樣結束了,而莉莉似乎在回家的路上就睡著了,所以才會有這張,媽咪背著莉莉的照片。
「睡著的莉莉也好可愛呢。」
「你真的很喜歡你妹妹呢。」自己跟Lambert 的感情並不親密,雖然知道也有許多人跟他們一樣的情況,然而像布夏佐這樣實屬少見。他看布夏佐笑著也揚起笑容,同樣翠綠的眼眸,Jethro的卻沒有半分光彩,他很擅長模仿他人的表情。
「那是當然啦!因為莉莉是世界上第一可愛的妹妹了!我的妹妹!」布夏佐高舉雙手做出萬歲的姿勢,兩頰也因為高昂的情緒泛上紅暈,整個人處在相當亢奮的狀態。
他沒空去在意現在Jethro究竟是甚麼表情──噢,不對,應該說布夏佐根本沒把他人的心情放在心上,無論對方此刻是贊同、不耐、亦或是輕蔑,他都絲毫不在乎。
這就是為什麼他更擅長跟布夏佐相處,因為他根本不算假裝自己是一個親切的好人,比較這個人根本不在乎。
「有妹妹真好啊——」他不禁要感嘆,他和繼妹的交集比和Lambert 還少,說不到她根本就沒辦法聯繫上他。
「有妹妹是不錯,但是有莉莉當妹妹就更好了~」布夏佐開心的簡直就要跳起舞來,他擅自沈浸在各種與莉莉的美好回憶,飄飄然了一陣子之後忽然冷靜下來,嚴肅的對Jethro說。「莉莉是不會讓給你的喔。」
如果情緒能具現化的話,Jethro頭上應該有個巨大的問號。而且莉莉死掉了是要怎麼跟你搶。在心裡不斷吐槽,表面上還是笑著搖頭,「我不擅長跟家人相處,莉莉有你很好。」
「那是當然的!我對莉莉最好了,因為我最~喜歡莉莉了!」布夏佐笑的像是一朵花開,自己一個人開心了一陣子之後,難得的問起了他人的事情。「Jethro跟家人的感情不好嗎?」
「因為哥哥要照顧妹妹呀。」他笑著,嚴格來說老哥也挺照顧他的,方式皆然不同就是了。
聽見布夏佐的問題頓了一下,偏頭思考半刻後搖頭,「不算好吧?我們很少見面,家父只希望我別惹事。」
例如殺人之類的。他沒把後半句說出來,他曾經嘗試過殺死各種各樣的生物,人也是其中之一,但對方是自願的。
「Jethro沒跟家人們住在一起嗎?小時候我都跟媽咪和莉莉住在一起,雖然媽咪工作很忙,但是我們每天都會見面喔。」布夏佐疑惑的問,其實不只是家人,他們和附近鄰居的感情也很好。因為那是個很小的山谷小鎮,基本上居民們都會彼此認識,「家人之間不常見面」這種事根本不存在。
「現在沒有喔。」他自己在外頭租了套房,還好他本來就獨立,不至於脫離了管家們的照顧就成了九級生活殘障戶,「小的時候家父也不常在家,說起來、我可能跟管家比較熟。」
散不盡的財富、下人打點好的一切,雖然好像是人人夢想的生活,卻是以缺失的親子關係為起點。
「Jethro的母親不在嗎?我的父親很早就離開我們了,但是我和莉莉一直都跟媽咪在一起哦。」布夏佐疑惑的問,他看向相簿裡溫柔對著鏡頭靦腆微笑的女性,開心的說。「而且比起父親,我比較喜歡媽咪喔。」
「她在我七歲的時候離開了。」Jethro聳聳肩後笑了下,跟著看向照片裡美麗的女性,垂眼看著比自己矮上不少的青年,「雖然不在了,但回憶還是很美好。」
「那還真是遺憾呢。」布夏佐還是看著相簿,沒再多問什麼。只是伸手摸了摸那女人的臉龐,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失去母親是一件令人哀傷的事呢。」
「唔,或許吧。」他猜想他是否因為母親的離開而難過,或許是,但他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最後說的那句話。
「或許哪天還是能見面的吧?⋯⋯雖然我不相信這套說詞就是了。」他真是個非常不會安慰人的傢伙。
「不會再見面了喔。」布夏佐回應的很快,而且語氣異常的堅定。他仍是滿面的笑容,說的話卻不是能讓人笑出來的內容。
「還留在這裡的我,已經再也無法見到莉莉和媽咪了。」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布夏佐像是在談論天氣那樣輕鬆的就說出口。
「他們都是這麼說的,什麼變成星星、在天堂會遇見之類的。」Jethro也不在意著對方說的話,聳了聳肩後兩手一攤,兩人的語氣都是那樣輕鬆,彷彿已經沒有事情能夠撼動人心,「至於我跟母親,就算見到了她也不認得我了吧。」
相簿翻著也到了最後,白色封皮上面有著百合浮雕,是很精緻的相簿,Jethhro想起家裡掛在樓梯間那幅換了無數次的大型掛畫,裡頭的孩子漸漸長大,男人身邊的女性卻一個換過一個——算了吧,他也不是真的很在乎。
「畢竟Jethro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嘛。」抬頭對Jethro笑了笑,布夏佐選了最無害的答案做為回應,不再去深入對方的私事。
他的指尖在始終白淨的相簿封皮上流連,難得的安靜了一會之後,又把相簿翻回到封面,很有再打開一次、重頭開始看的趨勢。
「是啊。」他笑著應和,十多年過去母親變成什麼樣子他也不知道,甚至記憶中的母親已經模糊了,見對方又再翻回封面,支手托腮問道,「想再看一次嗎?」
「想!還想再看一百次!看一千次!就這樣永遠一直看下去也可以喔!」布夏佐先是興奮的大喊,接著抬頭用期待的目光看向Jethro。「Jethro要陪我再看一次嗎?」
「我是沒問題,但布夏佐的室友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了吧?」Jethro笑得不失禮貌,其實有點厭煩了,他抬腕看錶,已經是最後一堂課結束的時間了,宿舍生如果沒其他事情的話,多半也就是回來休息吧。
「咦?」被這麼提醒布夏佐才抬頭看向時鐘,這才發現時間其實流逝的很快。「已經這麼晚了嗎?」
「唔,哈拿他們就快回來了……」沒先打聲招呼就擅自帶其他同學回宿舍確實不太好,雖然覺得可惜不過也只能在這裡放Jethro走了。「沒辦法,今天只能看到這裡了。」
「有機會再一起看吧。」他露出惋惜的神情,看著布夏佐將相冊放回架上,臨走前回頭盯著布夏佐半晌才開口說出意味深長的話,「有時候,把自己藏的太深不一定是好事。」
「啊咧?」布夏佐有些訝異的眨了眨眼睛,愣了一會卻說出了相當失禮的話。「沒想到Jethro居然是會說出正論的人呢。」
但是他笑著搖了搖頭,無辜的說「我沒有把自己藏起來啊。」
他舉起雙手,把自己仍是笑著的下半臉遮住,只露出一雙無底深淵一般的綠色眼睛「我只是把自己弄丟了而已。」
「因為知道那種感覺吧?」他笑瞇眼,也學著對方的動作將口部遮蓋,「畢竟只要笑著,就不會有人看到這雙眼睛了呢。」
兩雙綠色眼睛對視,卻沒有任何東西映入其中,那之中一片虛無,不禁令人感到寒顫。他放下手聳聳肩,「沒有真正的自己,那大概也說不上藏吧。」
「說的沒錯。」維持著遮住嘴巴的姿勢,布夏佐一邊點著頭一邊說。
然後他把手放下,再次露出那張眾人熟悉的笑臉。「今天我過得很開心喔,謝謝你陪我一起看相簿。」
「嗯,我自己下去就好。」他彎著眼眸映著對方燦爛的笑臉,只是彼此都知道這些表情沒有意義背後是滿滿的空虛。是不是、太讓這個人了解自己這部分了?這樣如果要動手,會很麻煩的啊——
這麼想著的Jethro離開了布夏佐的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