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爾波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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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明益《睡眠的航線》書摘 *隨時更新中

1. 當語言、死亡與傷害在書寫中瀰散為虛構,惟有那場戰爭恆為真。(P.17,篇名頁)

2. 三郎雖然出生在海島,但他的家是在一個看不到海的地方。三郎坐船前曾經多次努力想像過真正的大海,但真正的大海卻又是不能想像的,因此第一次看到大海時,三郎還是為了看到的海和想像中的海的巨大差異而感到恐慌。雖然三郎第一眼看到這船時只覺得船如此巨大,但當船一駛到真正的海上,卻連躲在船艙裡都感受到一種無可逃避的渺小感。(P.24)

3. 活著的時候人多少還有些分別,死了以後好像都一樣,總之就是陷入一種絕不可能再恢復的沉默之中。(P.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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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名字跟姓都是大人給的,他們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媽媽跟外婆不就叫我阿秋嘛?少年三郎想,不管是姓許或姓陳姓吳叫阿秋或三郎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至少現在自己會叫三郎,那是因為大哥跟二哥存在的原故,這個名字遠比其它名字合理得多。(P.36)

5. 三郎回想自己的人生,就像被橡皮擦擦得破皮得一張汙損的紙,混亂、輕飄飄而且難以辨識。確定自己已經衰老的三郎,毫不意外地像其他老人一樣了解了時間是可以拉長可以壓縮的物事。(P.39)

6. 在整個城市都還有睡意的情況下醒來,會讓人有一種穿著已經濕透的襯衫在騎樓下躲雨的寂寞感。(P.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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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在那些熟悉、陌生、遙遠而重複的聲音裡,你想像海的一陣波浪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湧來,將一切輕輕托起,像是時間的一聳肩,繼續以不變的節奏將一切朝看不清楚的地方推去。(P.90)

8. 當然,這裡所謂「理想」的意思是,如果賺錢也算是一種理想的話。那種可愛的本質直到他們到台北後學了手藝都還保有著,但就像青春一樣,總有一天會消失......他們在這個以誇張的速度成長的城市,終於變成了每天工作超過十二小時的生意人──(P.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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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菩薩珍視世人的祈求,但祂並不能實現祈求,只能收藏祈求。這是因為凡人的願望多半相互干擾、矛盾,隱含著傷害性。祂幾乎很難同時實現兩個人、兩個家族、兩個民族、兩個國家的願望,而不傷害其中一個;而菩薩如此慈悲,祂無法珍視一個祈求而傷害其它祈求,以至於祂決定珍藏所有以祂為名或不以祂為名的祈求。(P.154)

10. ──那是因為夢神與死神是夜晚的雙胞胎兒子呀。難道你不覺得,當一個人睡著的時候,跟死亡非常接近嗎?接近夢的狀態,也就是接近死亡的狀態。活著的人,只能藉由夢來模擬,或者了解死的狀態。死的美好,只有在夢裡差可比擬。(P.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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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也許自殺。如果無目的的自殺,也許還能保有當一個人的機會。但自殺一但有某些帶著戰爭意涵的目的性,必然也成為戰爭的一種手段。(P.198)

12. 我想那位戰爭史學家的想法錯了,如果沒有堀越,應該會有另一個人出現。戰爭並不是少了一個人就會消失的東西。(P.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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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但也許就像我們看到這裡的黑猩猩好像比世界其它地方被關在籠子裡的黑猩猩要快樂似的,那可能只是表面性的看法。愈有智慧的生物,他的內心就必然愈有不為其他生命所知的地方,人類跟黑猩猩的差別,可能是人類的文化上的演化使人類擁有更複雜的愛的能力,與更複雜的恨的能力而已。(P.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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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三郎安靜地聽著。他很想跟平岡君說那是最幸運的事啦,因為就算多了你一個人參戰也不會改變戰爭的結果啊。但三郎又好像隱隱約約了解,平岡君要的不是戰爭的結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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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岡君其實也沒有把話說完。他沒有提到那天軍官的訓話結束後,父親拉著他的手走出軍營,不知不覺就加快腳步跑了起來。那天的天氣好得就像偽裝出來的似的,父子倆跑到手心都汗濕了,跑得活像是背後有整隊士兵追上來似的。平岡從手心感受到父親的興奮與緊張,他覺得父親幾乎就要笑出來,而他像是為父親的興奮而興奮,又像是為父親的興奮感到鄙夷。他很想違抗自己身體因為求生的力量而想逃脫的興奮感,但他抑制不住。當軍醫問診時,平岡不知不覺回答說自己近半年都經常發燒,肩膀痠痛僵硬,或許這樣的謊言才是造成軍醫誤診的主因。他的興奮與鄙夷其實都是針對自己的,一種他當時也無法理解的,互相矛盾的力量。求生實在是粗俗的事,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跨過這種本能的求生慾望,以美的信念跨過。但現在顯然還不夠。(P.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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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歷史不知有什麼顧忌和猶豫,它就是永恆、不犯錯流向前去,每次轉折都留下它夾帶的汙泥和淹死者的屍體。(P.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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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阿莉思,說起來我們都是沒有經過戰爭的人,我們根本不曉得戰爭是怎麼一回事。但我們確確實實是曾經經歷過戰爭的那群人所生下來的一代。我們的父母、祖父母,都是經過戰爭汰選的人,不管是以殺戮他人來獲得自身生存的,還是以哀求、屈從逃過殺戮,或是用沉默、躲藏、謊言來避開殺戮的,那都是正確的生存策略。而唯有透過那些我們父母選擇的正確生存策略,我們終究得以被生到這個世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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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陣子讀過一些書,提到所謂的inclusive fitness theory,生殖成就理論。從這類思考的角度來看,我們都是成功的基因,我們都擁有優勢暴力者的遺傳基因,或巧妙在暴力下的生存的「避難基因」。不懂得生存法則的基因,現在已經被埋在那些土裡,碳化了呢。從這個觀點來看,中國發動的戰爭可也不少。我以前做過許多地方的歷史報導,荷蘭人的狡詐,漳泉械鬥時的慘烈,漢人對原住民的欺壓,乃至於原住民間彼此的征戰,不也都殘酷得不得了嗎?(P.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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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前陣子和媽一起去開漳聖王的時候,她已經絕望到消瘦得不成人形,一個人的外表確實可以在短短一個晚上變成心靈裡的樣子。像是平常我們用盡氣力保持一個被世界接受的外表,但當感到絕望時那樣的堅持就不再有意義了,一放鬆那個我們真實的樣子便跑了出來。(P.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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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有時候睡眠未必是一種休養,一種具有療效的儀式,只是沉沒到更深的回憶。那些原本應屬於夜晚的,在白天並不想再回去的回憶,在夜晚人的意志變地薄弱的時候,就化身成為夢境。而夢境不論場景為何,總會有那樣的地方,在那裡,具有現實感但卻確確實實是夢境的土地會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隙縫,一切事物就從那裡,像空氣慢慢從氣球裡溜走似地,滲透到真正的現實裡。那個縫隙帶著些微惡意,無言地存在。(P.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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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世界重新運轉起來,在戰爭暫時停止後,從看似已經死亡的城市之上復再運轉起來。現在坐在溫暖的進駐軍車廂裡的三郎,也開始學習以一種抽離的態度來看待世界,他曾經嚮往的,卻在某個時間點就驟然轉移的身分落差,不過是世界的表象而已。他隨時可能獲得什麼,也隨時可能失去什麼。他感到一種面具被摘下的陰鬱,卻不曉得那種陰鬱從何而起。(P.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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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所以每一代的父母才會希望子女在任何形式的戰爭裡獲得成功,而不是期待未來會有一個沒有戰爭的時代出現。」(P.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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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在那場死傷超過五千萬人的戰爭裡,我們所見的殺戮是如此少而片段。而事實也許是,我們確實參與了殺戮。我們用熟練的技巧、認真的意志、以及渴望獲得證書,成為日本人的條件,幫助了一個用盡各種方式將戰爭延長下去的國家,參與了殺戮。我們坐在收音機前面,聽到自己曾經親手釘上鉚釘的飛機,不曉得是真實或虛構地擊落美機,聽著飛機飛到遙遠的地方丟下炸彈,我們以天真的少年的姿態,學習並且參與了人類存在的殘酷性。(P.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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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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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菩薩清楚每件事的源頭,菩薩是唯一能用眼看到聲音的神明,菩薩知道每個生命與無生命的命定事件,以及他們與它們對命定事件的一切反應
,祂了悟事件之河匯流向哪裡,就好像讀過世界從開始到毀滅的所有舊報紙。(祂讀得那麼仔細,以至於上頭的油墨都模糊了,因而沒人再讀一次)沒有任何痛苦與祈求是新鮮的,沒有出生和死亡不在預料當中,在菩薩面前一切都赤裸裸,人的身體變成玻璃,心在那裡熱滾滾地跳動。祂的惻隱與願力像空氣一樣無所不在,水一樣柔軟,陽光一樣明亮,那慈悲無邊無際,是一切淚水的根源,地球上所有的淚都經過牠的眼,所以菩薩不能落淚。因為那淚水太過沉重而廣大,一滴淚就足以淹沒一座森林,一座城,一座島。即將溺死的人們與動物舉著雙手及前肢持續祈禱。所以菩薩不能落淚。(P.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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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夢從一個沉睡的少年的身上,靜靜移動腳步到另一個沉睡的少年身上,夢在這裡,在那裡猶疑、徘迴不去,帶來新的記憶,新的想像,新的恐懼,新的傷害與新的遺忘。(P.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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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有時你會想,身體既沒有在五十年前的戰爭中「散華」,就已經註定在這樣的日子默默地前進下成為老葉、枯枝,毫無美感地發出腐朽的氣味。不用站在鏡子前面,你也曉得自己的腹部因為缺乏運動而屯積了過多的脂肪,皮膚的皺褶裡始終像是有什麼污垢藏在那裡,連陰囊都萎縮到孩童時代的大小。而前年健康檢查的時候,醫生說自己身體裡那些看不見的血管都變脆變硬了。現在的你,即使死去也沒辦法死得很特別、美麗。(P.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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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我一直說服自己戰爭並沒有傷害到我們的靈魂。但當我活到六十多歲的這個時候,每回看著背著書包拿著單字筆記準備上學的孩子,我就認真地回想著自己是否也曾有過少年的時光。或許我們八千人......不,經歷過戰爭的孩子都跳過那樣的時光。(P.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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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我既不認為自己有罪,也不認為自己無罪。所謂有罪和無罪這回事,在戰爭裡最難認定的。戰爭中不義的、殘酷的、不可思議數量的死亡,有時讓人感到非現實性,就好像是看到畫中的死亡一樣。即使親眼目睹死亡也一樣。這段時間我唯一了解到的是人生憎恨的本質,以及包裹在憎恨硬殼之中的,無善無惡的求生意志。終究人活下來,命運與意志才是決定性的。(P.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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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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