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年幼時的自己,他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夢見這個場景。
沒有任何光線的臥室,裡頭所有擺設與物體卻清晰可見。
他背靠在緊緊深鎖的大門,顫抖、止不住的顫抖,混淆著恐懼,那對耳朵,聽見了迴盪在空間中,低聲的喘息:「哈……」那並非是來自他的聲音,陌生、卻又熟悉。
「孩……子…」他看見了。
看見床榻上的身軀,正在以不規則的方式扭動呈現著。
腰處逐漸向上方凸起,連帶著覆蓋在那上頭的棉被,隆起了微妙的高度,伸出的雙手呈九十度凹折狀,頭顱處也跟隨著左右擺動,每一秒、那具發出悲鳴的身軀就變換著各種不科學的人體姿勢。
他想離開!此刻的他只想要離開!
背對著那東西,他用力的摳打著厚重的木門--「碰碰!碰碰!」
……無動於衷,滲出血的指甲還在使勁在門上劃出了無數的痕跡。
每夢見一次、門上就會增加出更多道血跡斑斑的刮痕。
這是當他清醒時,回想起來最令他作噁的地方。
「我…的…孩子……啊……啊呃…」
聽見了骨頭與骨頭之間摩擦的詭異聲響,他看見那東西趴伏在床緣,吐了一坨接著一坨濃液,散發著惡臭,與聲音共同徘徊著:「你在……哪裡……」
少年不再敲打著門板,雙手交錯摀在自己的口鼻上,避免吸入味道,也避免被聽見了自己的聲音而曝露行蹤,他的身體還在不停止的顫抖,恐懼感席捲了全身遍佈,在夢裡,他無法意識到自己在作夢。
只可惜,事與願違。
噩夢總是如此,不會按照自己心裡所向走。
緩緩的,那東西的手率先下了地,貼著床緣緩慢的移動著她的身子。
她的那頭長髮遮住了頭顱與半邊身體,看不清全貌,卻足夠恐怖的了。
「別過來……別過來!」少年的呼吸很重,帶著欲哭的嗓音,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自己:「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放我出去……」他轉過身,再一次敲打起房門,像是灌注進自己生命般的卯足了勁。
「海德薇格……妳放我出去……拜託妳了…我再也不會了、」
那聲音就緊貼著頸側:「我的……孩子……歐茲…」
他知道的,他很清楚這逼近而來的東西到底是甚麼,只是他不願意去承認。
少年不願意去承認,那是他的母親,唯獨她才會喚他「歐茲」。
「歐茲……」
一雙焦黑的手由他左右側而來,指尖冰涼的觸感像是蟲子攀爬上他的頸部。
「呃……」
那就像是牢籠般,緊緊的鎖住了他。
發不出聲音、哭不出來,母親的頭顱靠在他的左側,雙眼的位置是漆黑的窟窿,從耳下開始延伸的嘴唇縫露出裡頭陰森的白骨,被層層恐懼包圍的少年想不起來,她原本應該是甚麼模樣。
「……唔……」
在頸部交疊的雙手沒打算讓他呼吸的空間,陷入瀕死邊緣。
剎那間,他的本意識如同潮水般忽然湧入——
總是到這裡,他的夢就會醒來,如果沒有轉醒,那或許就這麼死亡了也說不定,他讀過關於睡夢中心因性猝死的相關資料,沒想過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額間滑過了冷汗,男人從床上坐起。
伸手取過置放於床邊小櫃的鎮靜藥錠,服藥是他長年以來沒戒斷過的習慣,因噩夢使然還在顫抖的手讓他無法順利取出適當的藥量:「……該死。」捉緊瓶緣,他的理智逐漸瓦解。
「匡噹-」玻璃碎裂聲隨之而來,歐若博司的掌心上插滿細碎的藥罐碎片,血流如注,暈染在純白色的棉被上,此刻的情緒大多並非因噩夢導致,而是噩夢裡的場景歷歷在目,無不是在提醒著自己過去發生過的經歷。
這場不斷侵擾著他的夢,在現實中重現過。
唯一不同的是,現實世界沒有鬼魅,而他也從不信邪。
母親的屍臭味似乎直到現在還纏繞著他。
他記得,記得的很清楚,像是要把這段記憶刻印在骨頭上的那種,海德薇格當時給予他的懲罰,就是將他關在他母親身亡的臥房,陪著腐爛的屍體度過了整整三天。
沒有食物,沒有光線,沒有任何人,長滿蟲子的屍體就曝露在床上。
任年幼的自己如何哀嚎,都沒有誰回應。
「……」
自那時起,他才學到,誰也沒法拯救他。
唯獨自己,才是依靠。
忍著刺痛,歐若博司將插在掌心的玻璃碎片硬生拔出,所幸傷口並沒有很深,深紅的血液流淌過腕部,他沒有引用自己血的癖好,只是起身走到櫃邊拿出紗布隨興包紮。
睡意全然消失,沒有窗戶的空間連目睹夜色也不允許。
高大的身影便靠在牆邊,彷若雕像般一動也不動,任由時間如此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