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育幼院的印象停留在大學做服務時數時看到的情景──
在貧乏的環境下卻是擁擠和吵雜，生於劣勢環境的孩子們沒能得到妥善的照顧，用著卑微的態度渴求那些身為人的基本需求。不過、理論終究只是理論，大概就連馬斯洛也沒料想到擁有社會性的人類是多麼自私吧，為了使自身存在更加高人一等而產生階級，使先天的差異在後天也沒能挽回和補足，淪落於惡性循環的泥沼間無法脫困。

可憐且可悲。
他做為社會的中高階層，只能發出這等的悲嘆，即便昨日是如此冠冕堂皇的鼓舞，他也沒為那些無辜的孩童做些什麼。就連今日的赴約，也不過是因為愧對女孩的真誠而做的敷衍行事罷了。

從外頭回來的邱宇豪手裡提著兩大袋紙袋，他花了點時間挑選小朋友可能會喜歡的禮物才回來赴約，像他這樣的人，能表達誠意最快的方式就是花錢了。

女孩柔順的綠髮在黑色毛帽下襯托得正加顯眼，他沒出聲打擾，只是停在女孩面前揮了揮手。

專注看著地圖的青春被視線裡出現的一隻大手嚇到，如貓似的聳起背，後退一步，抬頭看到是認識的人，青春稍稍鬆了口氣，站回原本的位置。

「宇豪哥，等很久了嗎？」青春以為他等了一陣子才叫她。

不等對方回答，青春空著的一隻手正打算接過其中一個紙袋，她看一眼，發現裡面是各式各樣、五彩繽紛的玩具。

「這樣太破費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明明是我硬要求你來的，還讓你這樣破費真的很抱歉⋯⋯」她小聲地說。

「我幫你拿一袋吧。」青春伸手，打算幫忙拿其中一個紙袋。

「只是一點心意而已，算是補足無法陪伴孩子的時間，以及期望他們能透過這些綿薄的資源得到些許心靈慰藉罷了。」跟上一次旅館的費用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他沒讓女孩拿取，而是順勢取走人手上的紙袋。

「我來拿吧。」他溫柔的笑著，「況且、青春不也準備了禮物？這些都是我們對孩子們的心意，他們鐵定會很喜歡的。」

他看著女孩的臉蛋，這類型的在床上鐵定是嬌羞怯懦，又會是怎麼樣的身姿來努力取悅另一方，雖然略顯幹瘦的樣子稍缺興致，但有可能和那女人一樣是穿衣顯瘦型。

總之，這只是想想，他也只是慣於用最快的手段博取好感，但要不要他從沒勉強過，有時候只是想想也挺有趣的。

「謝謝宇豪哥⋯⋯」她眨眨眼，眼巴巴地看著手裡的東西被拿走，腦海裡面迴響男人方才所言，物質可以彌補很多事情，她也明白孩子們看到玩具會喜歡，但是留下這些東西，然後呢？她甩甩頭，突然有點厭惡這樣的自己：宇豪哥都那麼好心地騰出時間，還帶了禮物，自己怎麼可以想那麼多呢？

「嗯，心意到了就好。」她有些渙散，連忙打起精神，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她笑了笑，開口說：「嗯，在旅店空閒時自己織的圍巾，外面買太貴了，還不如自己織。想說這陣子天氣變化大，給弟弟妹妹們保暖。」

「那，我們出發？宇豪哥的車在哪呢？不過我有點不太會帶路，但我輸好導航了！」她拿出手機晃了晃。

「嗯？青春的手這麼巧呀。那、我有這個榮幸有一條嗎？」他刻意逗弄對方，瞇眼笑起，即便他根本就不圍圍巾。

不過，就以一個年近30的社會人來說，他大概能讀懂女孩剛才短暫陷入胡思亂想的死胡同，雖然不明白人憂慮之處，但如此脆弱難以自理之人還費心思擔憂他人簡直可笑……不、就是因為是這樣的人，才更以他人為重。活得這麼痛苦幹嘛？他真的不懂。

「我的車就停外面而已，這邊。」他稍微走在前頭，領著人到自己的休旅車旁。總覺得這短短七日已經用這台車載過很多女性了，這是他睽違兩年的頻繁載『客』經驗呢。

「喔⋯⋯那可能要改天了⋯⋯」青春遺憾地說，「這些是照著小孩的尺寸做的，對宇豪哥來說可能太短。雖然也有一部分做得稍微長一些，但圍起來會很奇怪的。」

「如果宇豪哥喜歡的話，之後再跟我說你喜歡的顏色？」她抬頭問身邊的男人。

青春總是習慣認真聽別人說話，再認真回話，無論是真、是假，她想真真誠誠地對待每個人、每件事，受傷又怎麼樣呢？

青春看了一眼男人的車，並沒有露出太大的詫異，因為她先前在玄冬家看過類似的。

「宇豪哥的車保養得真好⋯⋯」她開口稱讚道。

「要幫你拿點東西嗎？」她想起男人手上一共有三個袋子，不曉得這樣方不方便。她小跑步到男人身邊，如是問。

「……喜歡的顏色嗎？」聽聞女孩認真的發言，邱宇豪停在車前，鼻息哼笑出聲，以空著的那隻手撩起女孩的髮尾，「那就用青春的髮色吧。」

說完，車門便自動解鎖。他替女孩開副駕的車門，自然的敞開胳膊，「坐吧！東西我就放後面了，要帶路的話坐副駕會比較方便。」

其實也根本不用女孩帶路，車內也有配給導航，這不過是強迫人坐副駕的藉口罷了。

「喔，綠色嗎，好呀！」青春笑著回應宇豪，稍稍側開身子。

「墨綠色的，應該會不錯？」她想了想，抬頭，提議道。

她跟著男人走到副駕，先脫了外套才坐進車裡，繫好安全帶，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不過其實，我不太會帶路，但有導航，我在手機裡輸好了。」

「畢竟是青春親手編織，所以我想把妳的樣子烙印在圍巾上，在圍圍巾的時候能想起妳，那可愛又溫暖的笑容。」見人無動於衷的笑顏，他失笑出聲，一同坐上了車。

究竟是自己講得不夠直白對方聽不懂，還是他就那麼碰巧老是遇到對與異性談情說愛沒興趣的少女？他不想想那麼多，只是打開了車子的導航功能，垂著眼眸問道：
「育幼院的名稱叫什麼呢？」

「不用想起我啦⋯⋯就只是條圍巾⋯⋯」沒修過戀愛學分如青春，自然是沒有聽出男人的意思，只覺得有些窘迫地低下頭，不敢直視男人，只用眼角偷偷瞄著對方的反應，男人笑了，她想是不是自己的反應太傻了點？

「不過如果在冷冷的冬天，能溫暖到你，就太好了！」她稍稍抬起頭，沒有看向男人，看著遠方若有所思地說。

「恆光，恆光中途之家。恆久的恆，光芒的光。院長告訴我，是希望能一直給迷途的孩子帶來光明的地方。」提起育幼院，青春看起來放鬆很多。

「如果沒記錯，好像在文山區吧？」她說。

他在腦海裡嘖聲。
這就是他不會對小孩動手的原因，沒有引起情慾的成分、缺少閱讀空氣的能力，他沒辦法單就完熟的肉體就發情，他可不是在玩情趣娃娃。

「記得繫上安全帶。」邱宇豪笑了笑，搖頭的幅度小到只像是側過身設定導航路線一樣，順道提醒著：「其實車子有導航功能，青春不必對帶路這件事太緊張，只要快到的時候指一些細節的路段就可以了。」

「喔好！謝謝宇豪哥！」青春眨眨眼，伸手扣好安全帶，聽了他的話之後明顯鬆口氣，她向來對帶路這件事情沒什麼自信，又或是她對大部分的事情不那麼有自信，想到這點，她搖搖頭，暗自告訴自己，「不可以這樣啊青春」。

「嗯好，知道了！」青春很認真地朝男人點點頭，末了又補上一句，「謝謝」。

「宇豪哥先前去育幼院當過志工嗎？是什麼樣子的情況下去的呢？」她是個害怕空氣突然安靜的人，在低頭想了想後，開口問身邊的人。

「那時的感覺⋯⋯怎麼樣呢？」她又補上一個問題。

「不知道問這樣的問題會不會太冒犯⋯⋯」她不太好意思地低下頭。

他藉著專注的倒車沉默幾秒，這個問題他甚至不想回答，不過老實說對這種他連下手都不願意的女孩，他確實是不想浪費唇舌聊天。

「大學的時候去過幾次，應該說我本來就很喜歡小孩子吧！希望能為這些孩子出些綿薄之力。」謊言裡夾雜著實話會讓內容更真實，他笑了笑，「不必那麼拘謹的，就當作和同齡的朋友聊聊天就可以了。」

確實，他覺得社會很可悲，但他也沒打算為這些可憐的小傢伙做點什麼，至少童養媳之類的行為他不會真的去做。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育幼院給我的感覺像寵物的中途之家，提供孩子一個暫時的歸屬，盡可能的平分資源與照料。

其環境的好壞很不一定，但關鍵的差異就在於台灣對領養的觀念不夠普及，尤其是長輩，總認為孩子還是要自己親生的好。就好比那些俗爛的鄉土劇，讓老一輩的人洗腦的更加傳統，跳脫不出淤泥。」

他透過後照鏡觀察女孩的反應，點出自己對於問題的見解後，將話題轉向好的方面說：

「不過現一代的人越來越有思辨能力，並拓展資訊和認知，我相信育幼院也會伴隨著這些文化風氣的變動，越來越好的。」牽連到昨天提到的話語，社會與文化是密不可分的，連帶影響產業的流動、生產力的生活與教育及經濟發展，這可不是高喊『高雄發大財』就可以真的發大財的。

青春專注地聽邱宇豪說話，她有點意外身旁這男人喜歡小孩子，果然人不能從外表來判斷。青春想想，既然男人昨天都願意安慰她，還答應她突然的邀約，似乎怎麼想，也不會是討厭小孩子的人。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雖然可能不太好，但宇豪哥說的，也不無道理吧⋯⋯」青春在聽完男人的評論後，低下頭思考一會後，才望著遠方，眼神有點渙散地開口。

那，我大概是會被送去安樂死的那種吧。——青春沒來由地想起自身，從最初的希望到最後的絕望，笑著送每個人離開，這句話當然沒說出口，太丟臉了，她心想。

「我只是在想，如果親生的就好，那為什麼會有人棄養孩子呢？」她一手撐著頭，望向外頭，高樓大廈在眼前一一消散，這句話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身邊的人。

太多奇怪的問題了，這樣不會討人喜歡。她情緒不知為何不太好，她閉上眼，迅速讓自己恢復平時笑著的樣子。

「我也，那樣希望著。雖然幸福快樂永遠是烏托邦，但我還是想試著去相信，什麼都會變好。」她轉頭，對正在開車的男人笑了笑。

「就像再怎麼寒冷的冬天，春天都會到來；再怎麼傾盆的大雨，終究會放晴。」青春語調輕快，似是想掩蓋方才的低落。

不過都得熬過那段艱難的日子啊。她心想。

「大概是，這樣吧？有像宇豪哥這樣的好人在，應該，會慢慢好的吧？旅店裡也有很多好溫暖的人們！」她笑著說。

因為有更多的人為因素，那是很可笑的行為，無法控制自己的私慾，卻又無法承擔後果，甚至將自身的無能轉嫁於他人身上，落的受害者得莫名背負責任。

他自己確實也是放縱私慾之人，但他從沒做出不負責任的行為，他認為負責是作為人的根本，做不到就連畜生都不如。只是，他從不覺得『感情』這種事也需要負責，那都只是情緒勒索的言詞，毫無理性可言。

邱宇豪的雙眼直視前方，說是專注也好，更是避免自己因他人的無知笑出聲。

好人嗎？
至少我不這麼認為。

「一定可以的。」溫柔的嗓音道出與自己思想相違的話語，「雖然這個過程是艱辛的，但像台灣這麼民主自由的國家，肯定能變得更好。」這個大前提是台灣沒有被中國統一。

「不過、雖然出自善意，但有時候也不用太過勉強自己。得先照顧好自己，才有餘力照顧別人。」他還是聽出點端倪，只不過他不想危險駕駛，也不想說的太直白。

「或許可以吧，至少，我想努力讓孩子們，好一點點。」青春又恢復往常的朝氣，剛剛攏著她的烏雲似乎被一陣風給吹散。

「壞的人很多，但好人也不少。」她眨眨眼，天真地答。

「我也覺得台灣會越來越好，不過，嗯⋯⋯」最近的情勢讓人擔憂，但政治畢竟是不好的話題，青春就此打住，沒打算繼續說。

「謝謝宇豪哥⋯⋯」聽到對方的話，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想起昨天晚上非常糗的狀況，仔細一想又覺得更不好意思，即便低下頭，紅紅的耳朵還是出賣了她對此事感到的羞赧。

「我這樣跟你聊天會不會打擾到你開車啊宇豪哥？」她不好意思地開口問道。

「不會哦！只是沒辦法一直看著青春漂亮的眼睛有些可惜。」他一本正經的調戲，況且他不討厭聊天，談話是最快能促進感情到他想要的目的的手段之一，只是再讓女孩開話題的話，恐怕只會更了解孤兒院多一點。

「昨天妳說過是大學生吧？現在讀的是什麼科系呢？」先從基本的瑣碎開始，即使不用太專心也能回答的問題。與其繼續了解人偉大的宏願，他更想知道女孩本身的生活。

「啊⋯⋯那就好，我原本還擔心我太吵。」青春鬆了口氣，但聽到男子說她的眼睛漂亮她還是害羞地低下頭，耳尖紅紅的，她小聲地說：「謝⋯⋯謝⋯⋯」玄冬也說過，她的眼睛很漂亮，她心想。

「嗯對，是大學生。我現在唸的是國貿系。」青春回應對方，隨後又自顧自開始說話：「當初也是，跌跌撞撞意外進了國貿系，原本以為考不上⋯⋯」

「不過真正考上以後，真正開始唸之後，發現這好像，也不是我最喜歡的東西。」

「宇豪哥大學唸什麼科系呢？」她好奇地問。

「哦？還以為妳會讀幼保系那類型的呢……可以教教孩子們學習、照顧她們什麼的。不過、還在學的話就不算晚，祝妳能在出社會前找到自己真正想讀的科系？」雖然是這麼說，他心裡卻滿是歧視。所以才說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明明就不是可以懵懵懂懂的年紀，還都讀到大學了仍找不到自己的志向，不如屁股翹高讓我爽一砲比較實在。

「我大學是念資工系，畢竟從高中就對這方面頗有興趣，現在的工作也是找這個方向的。」讀的大學不用多說自然是台大，但他沒有說的必要，想也知道他這麼優秀完美的人會讀什麼樣的學校。

如果讀幼保系就不能跟喜歡的人一起了哇——青春心想，但她沒說出口，她確實有想過，但原因不只是玄冬。

她搖搖頭，想了一下後開口回應道：「當初有想過，但是台灣現在少子化，就業市場沒那麼好。」她需要錢，她想，連現在唸書都是靠學貸撐著。

「而且我扛學貸，想早一點出來賺錢。如果唸幼保系，出來可能沒那麼好找工作，更何況我想幫的，不是幼兒園裡的孩子們，所以仔細想過之後覺得沒那麼合適。」她輕聲說。

「哇，好厲害！」青春聽到對方的工作時眨了眨眼，她的理科向來不怎麼好，她覺得能讀理工組的人都很厲害。

「平常上班就寫程式嗎？還是會多做點別的？工作內容大概是什麼呢？」她很好奇地問。

「青春真是個懂得替未來著想的好孩子。國貿系的話呢……果然還是要多專精於外文和金融管理這塊會比較好找工作，英文只是基礎，能的話多學幾種外語是很不錯的技能。」他憑印象應答。其實現今社會工作機會並不是那麼缺少的，關鍵在於工作環境的苛刻，以及薪資和付出能否等同於期待也重點，不過本來事事都不同於想像順利，這樣煩惱總比那些過於樂天的傢伙好。

「嘛、我起初在開發部門時就是埋頭苦幹的寫系統，花了兩年的時間上技術主管，現在多半是做系統分析規劃，也會與客戶接觸，並負責管理跟分派工作項目給下屬，等等……」他簡略的講述自己的事蹟，以及多快就把沒用的老屁股踢下台的事實，「嗯……現在大學應該也要實習吧？如果青春還沒找到頭緒又想賺錢的話，要不要來我們公司實習啊？把朋友一起找來也行。」他笑了笑，反正他在公司的權力很大。